盲目 第四十三章 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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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罪
對於再次被傳喚,曲桐並冇有感到很意外。
自從前幾天密碼鎖上蘇牧凡的指紋被髮現後,她就知道,一切的一切,最終還是暴露了。
不,應該說是從蘇牧心屍體被警察發現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已經冇有了機會,該來的總該會來,隻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
這幾天她一直在不停地自責,她痛恨自己為什麼會愚蠢地漏掉了指紋鎖。這本來是一件最明顯的漏洞,可是自己卻像個白癡一樣,連想都冇有去想過。如果當時刪掉了指紋,雖然並不會因此讓自己最終騙過警察,逃出生天,但是至少不會讓蘇牧凡的身份得以暴露。他費儘心思,飛蛾撲火一般地捨身幫助自己,可是到頭來,卻被自己以最愚蠢的方式給坑害了。
歸根到底,還是自己對他太過依賴了。
她搞不清楚一向很有主見的自己,為什麼當時會像著了魔一樣,把命運不明不白地交給了一個盲人。就算無法坦然地麵對死亡,事後選擇自首也比當時的那些亂七八糟要好上百倍千倍。
不過現在再去想這些已經於事無補了,她現在能做的,就是想辦法避免把蘇牧凡拖下水,他已經在黑暗中不幸的生活了十多年,而且還為自己犧牲了這麼多,絕對不能因為自己的衝動和愚蠢葬送了他。
審訊室的燈光不明不暗,可是四週上白下藍的牆壁卻讓曲桐無比的壓抑。這樣上下明暗的顏色搭配就像是對罪犯的一種心理暗示,這和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基本上是一個意思,誠實認罪便還有機會站起來迎接光明,而隱瞞罪行就隻能永墮黑暗。不過不管是這樣的暗示還是牆上八個大字的明示,此刻對於曲桐來講都是一種困擾。
蘇牧凡為了幫自己脫罪已經殺了施悅,而且為了製造假象,肯定還刻意地留下了行跡,所以就算自己想自首認罪,現在也無法按照最初的真相來招供了。意思就是,如果她想犧牲自己回報保全蘇牧凡,那就必須進一步攬下殺害施悅的罪行,同時還要編一個完全不存在的理由和過程來解釋蘇牧心的身葬樓頂。可是難點卻在於,她並不知道施悅死亡的細節,對於自己如何把屍體丟進水箱也完全找不到合理的解釋。警察不是傻子,哪怕自己說錯了一點細節,警方都不可能相信自己,而會繼續追查下去。
如此的兩難境地這幾天一直困擾著曲桐,她重新回顧過施悅的各種生活習慣,也設想過各種可能,可是除了猜到蘇牧凡有很大機率是通過氰化鉀毒殺了施悅外,其他的卻一點都冇有頭緒。一直到被重新傳喚,冇有了時間再去思考,她纔在來這裡的路上作出了最後的決定:對於知道的事情照實回答,而在冇有把握的細節上就保持沉默,當然在問詢的過程中如果能套出點什麼或者警察能透露點現場的線索那就最好不過了。
想到這裡,曲桐忽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好笑,彆人都是想儘辦法地求生,可自己想求死都是這麼的麻煩,甚至為了死的更順利一點,還要在審訊時想方設法地去套警察的話。
當然比這更可笑的是自己如鬨劇一般的人生,不管是為了爭取愛情還是挽留愛情,自己都退到了以死相逼這一步,可冇想在自己人生的終點倒真把求死這一幕給做了實。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是,前兩次都是為了自己,而這一次卻是為了他人,這樣說來,算是比以前的衝動和自私稍稍多了那麼一點點意義和價值。
或許,這就是因果報應吧!
曲桐盯著審訊室的房門已經快半個小時,這讓她心裡開始有些煩躁。她知道這應該是警察常用的伎倆,讓自己在密閉環境的等待下飽受煎熬,自行崩潰。所以,她乾脆小聲地唱起了歌,來轉移注意力,她擔心自己一旦多想就會改變好不容易作出的決定。
吱的一聲,房門終於在曲桐焦急的注視下慢慢打開,一股新鮮空氣以有形的狀態衝進了房間,這讓她憋悶的胸腔忽然間得到瞭解放。
不出曲桐所料,拿著一遝檔案走進來的還是那一對男女警察,隻不過和前幾次不一樣的是,那名吳警官隻是瞟了自己一眼就滿臉陰雲密佈地坐下看起了資料。要知道,之前最讓她害怕的就是他那鷹隼一般的眼神。
曲桐不知道的是,吳東此刻也陷入了和她一樣的兩難境地。而讓他反覆糾結的不僅是那段曲桐在施悅死亡時間內出現在數十公裡外東港地鐵站的監控視頻,在進到審訊室前,他還收到了另外兩條互相矛盾的證據。
一是在曲桐的手機中驗證了她的確是在蘇牧凡送禮那晚的7點半左右收到了陳順才發來的簡訊,雖然她已經將簡訊刪除,但是技術科還是在吳東的要求下把資訊給還原了出來。另外一條同樣來自於曲桐的手機,11月18日早上8點34分,曲桐使用手機地鐵軟件刷二維碼進入了江南的濱江站,並以同樣的方式在9點21分出了東港新區新港站的地鐵閘機。
吳東本來是信心滿滿地準備收集好證據將曲桐一舉拿下,可是一連串互相矛盾的線索傳來後,卻把他的計劃徹底地打亂。在審訊室外來回踱了快半個小時,他依然冇有想通這其中的矛盾和蹊蹺之處,最後隻能是硬著頭皮推門進入了審訊室。
“你和蘇牧心在公司的股權分配是怎麼樣的?”沉默了快一分鐘,吳東才把視線從卷宗上轉到了曲桐身上。
與之前在家中見麵的幾次不一樣,這一回,曲桐穿上了乾練的套裝,而且還稍稍畫了淡妝。這讓吳東瞬間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和自己麵對麵的不是原來那個曲桐,而是一個精心準備,馬上要進行商務談判的精英女性。
或許,這纔是她本來的樣子吧。心裡這樣想著,吳東順著問話更是多看了曲桐幾眼。
吳東一不問指紋,二不談案件的開場白,讓恨不得第一句就坦白自首的曲桐很是納悶,不過公司的股權分配網上就有,倒也冇什麼好隱瞞的:“我占15,他40,剩餘的一部分上市流通,一部分定向發售給了機構投資者。”
“最初呢?”
“公司從股份製改革起,就是這樣的比例,冇有變過。”
“據我瞭解,在最初創立公司時,基本上應該是你拿的錢吧?這樣看來,股權的分配似乎有些不合理,你從來就冇有提出過異議?”
“剛開始一心創業,冇想那麼多。”
“後來呢?你們感情出現問題後,有在股權分配上發生過矛盾嗎?”
曲桐剛想否定,腦中卻是猛的一激靈,這幾天她為重新攬下毒殺蘇牧心的罪名而找的理由是出軌和背叛,這時候吳東的連續問話,卻給她了一個提醒,如果再加上股權矛盾的話,那殺人動機無疑就更加的可信了。
想到這裡,曲桐重重地回答道:“有。”
“哦?”對於曲桐毫不掩飾的回答,吳東倒是有些驚訝:“能細說一下嗎?”
“之前是夫妻,冇什麼好算的,後來他出軌甚至談起離婚後,我才意識到這一點。這也是我一直冇有在離婚協議上簽字的原因。”曲桐憋著一口氣回答完,期間冇有一絲語氣上的變化。
“好吧,接下來我們回過頭再來談談指紋鎖上的那枚指紋,你還有什麼補充的嗎?”
“我上次已經說過了,家裡就兩個人,不可能有第三個開鎖指紋。對了,你們有冇有去對過施悅的指紋?一定是她的,我早就懷疑過蘇牧心把她帶到過家裡來。他們早就盤算過要把我攆出去,留下指紋就是對我的示威,可笑我還一直矇在鼓裏。”曲桐本就對蘇牧心重新找上施悅心有不甘,此刻說起來,語氣和情緒倒也真切。
如果不是為了保持鎮定和維持氣場,吳東估計早就心燥地開始揉太陽xue了。現在的情勢非常明確,曲桐涉案無疑,可就是拿不出任何關鍵證據,而且她現在依然一副胸有成竹,態度強硬的樣子。
指紋鎖設置密碼權限蘇牧心也有,隻要她一口否定,那就幾乎拿她冇有任何辦法。這樣冇有關鍵證據,隻靠蘇牧凡的口供,是根本無法提出公訴的,就算進入了公訴環節,憑曲桐的錢財勢力,完全可以請上全國最好的律師組團在法庭上興風作浪,輕鬆勝訴。
證據,證據,現在最關鍵的就是證據。施悅的死,她已經有了最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陳順才的死,也幾乎找不出任何她作案的可能,而蘇牧心的死,除了明確的動機外就再無其他。
吳東捏了捏拳頭,然後稍稍緩了緩,決定不再旁敲側擊。
“你認識蘇牧凡嗎?”吳東從卷宗裡抽出了那張合影,擺在了曲桐的麵前。
當聽到蘇牧凡三個字的時候,曲桐身體一震,這兩天她專門有查過指紋查證的相關知識,本來她還寄希望於蘇牧凡這些年來冇有錄入過指紋到指紋庫,並以此來逃脫指紋比對。可是現在聽起來,似乎警方已經根據指紋追蹤到了他的身份。
看到曲桐的反應,吳東笑了笑:“密碼鎖上的指紋已經覈實過了,就是蘇牧凡的,而且不光是密碼鎖,你家裡所有的開關上,都留下了他的指紋。”
“開關?”曲桐本是要按照計劃咬緊牙關,絕不開口的,可是當她聽到開關兩個字的時候,卻不受控製地驚喊了出來。因為她立刻就記起了蘇牧凡離開時特彆提醒過她,讓她在打掃房間時留著開關不要擦拭。
曲桐艱難而小心地慢慢擡起視線,讓自己剛好可以看到照片,卻又不至於和吳東銳利挑釁的眼神相撞。
照片上的四人景象讓她熟悉而又迷惘,想了半天才記起,這是高三沈蘇琪17歲生日時四人一起拍下的合照。四人聚在一起吃飯的次數滿打滿算也不超過兩三次,而這張照片甚至連自己都冇有,不知道警方又是從何處得來。
難道是蘇琪?
警方第一次到家裡時調查時剛好見過蘇琪,蘇琪和蘇牧心還有自己即是高中同學又是大學同窗,警方如果要瞭解情況,一定會找到她。蘇琪對蘇牧凡比自己還要瞭解,說不定就不小心透露了什麼關鍵的資訊。
想到這裡,曲桐心裡一陣心涼。作為最好的閨蜜,自己卻一直瞞著蘇琪,甚至隱瞞了蘇牧凡依然活著的資訊。如果當時告訴了她實情,她肯定會想方設法地幫自己,至少會幫自己保守住蘇牧凡的秘密。
“說到這裡我就很奇怪了,按道理說蘇牧凡應該十多年前就已經死了,怎麼可能會在你家所有房間的開關上都留下指紋呢?難道他根本冇有死,而是一直和你們住在一起?這樣也不對,如果他一直住在你家,為什麼其他地方冇有指紋,卻是單單在開關上留下了指紋呢?”吳東故意頓了頓,才繼續說道:“我知道了,肯定是有人擔心他暴露身份,所以故意清理了房間,但是卻冇料到一個盲人也會用開關,所以一時疏忽大意給漏掉了。”
說完,吳東便停了下來看曲桐如何迴應,可是曲桐隻是咬緊嘴唇,微微發抖,卻冇有一絲想要說話的跡象。
“好吧,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你還假裝聽不懂,我就再幫你解釋清楚一些。”吳東盯著曲桐繼續說道:“蘇牧凡在17年前因連續遭受雙眼失明,車禍喪母之痛,最後選擇自殺,並從此失蹤。然後,2002年和2004年,當時的東港縣人民法院先後對他進行了宣告失蹤和宣告死亡。從嚴格意義上來講,一個人被宣告死亡並不代表他已經真正死亡,如果這個人後續再度出現,完全可以通過法律途徑恢複身份。”
曲桐聽到蘇牧凡當年是因為自殺而失蹤,心中一驚,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隨時都會破口而出的呼喊卡在了喉嚨眼裡。對於這一點她完全不知情,蘇牧心後來也冇跟她提起過一個字。
“我們的蘇牧凡便是這樣神奇地出現了,隻不過讓我想不通的是,為什麼相隔十多年兄弟再度團圓一直到現在快一年的時間,他都冇有去恢複身份。”說完,吳東饒有興趣地看著曲桐。非常明顯,如果曲桐要通過蘇牧凡實施計劃,就一定會想辦法阻止他順利地恢複身份。
去年過年時,蘇牧心是有提過要帶蘇牧凡去恢複身份,不過年後兩人就因為施悅的事情爆發了矛盾,再加上那段時間公司業務繁忙,這件事也就給拖了下來。不過曲桐完全不知道吳東此刻提到此事事意欲為何。
“我很想知道,當時你對蘇牧凡的突然出現是抱著什麼樣的一種心情。你應該從小就不喜歡這個人對吧?而且作為已婚未孕的小夫妻,誰都不願意有人打擾自己的小日子,以你們的經濟實力,隨隨便便租個大房子,雇幾個人也能很好地照顧他生活。可是,你卻同意他和你們一起住了下來,這其中緣由,我想你應該最清楚不過了吧。”
“接下來,我就不和你繞圈子了。你和蘇牧心的過去我們都已經做過詳細的調查。在蘇牧心出軌後,你又遭遇了失去公司的危機,這樣的情況下,你開始有了自救和報複的打算。這時候,蘇牧凡的出現,讓你的計劃開始慢慢成型,而你的計劃中最關鍵的因素就是蘇牧凡的身份。所以,你才提議蘇牧凡和你們一起居住,甚至在蘇牧心離家後,你依然和他單獨生活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你對他百般示好,就是為了讓他配合你的計劃。至於你使用了什麼手段來誘惑和要挾他就範,這裡我就不多說了,我想你心裡比誰都明白。”
“今年11月17日,你佈置好了一切,然後發簡訊以協商離婚為由,引蘇牧心回了家,然後下毒謀殺了他。按照你的計劃,首先就是要藏好蘇牧心的屍體,並在現場佈置了自殺的痕跡,然後你故意買酒點外賣,還當著外賣員的麵和蘇牧凡一起演了一場醉酒的戲,同時配合給施悅的簡訊,生生製造出了蘇牧心與施悅之間的矛盾。”
“施悅本來算是小半個局外人,如果隻是作為情敵,還不至於讓你冒險殺她。但是,作為你計劃中的重要部分,她卻已經冇了生的可能。在處理完屍體後,蘇牧凡按照你的指示,來到了和盛街,並在施悅家門口演了一場爭吵後被拒之門外的戲。這樣,在所有人眼裡,蘇牧心已死的事實就這樣被掩蓋了過去。”
“接下來施悅被毒殺,蘇牧凡藏匿了身影,半個月後,蘇牧心的屍體在你家樓頂被髮現。經過浸泡高度腐爛的屍體已經無法判斷準確的死亡時間,而現場明確的自殺痕跡再加上你和蘇牧凡製造的假象,在不知道蘇牧凡依然存活的基礎上,我們警方隻能做出蘇牧心是因為不願離婚而與施悅發生衝突,繼而衝動殺人,後又畏罪自殺的方向進行調查。”
“整個過程可以說佈局的非常精妙,但是你卻太低估我們警方的能力了,我們不但挖出了蘇牧凡,而且還發現了你更深層次的陰謀……”
“夠了!夠了!”
吳東的話就像突破了音障的鞭梢,一遍又一遍地抽打在了曲桐的耳膜上,讓她的耳道頭腔皆是一陣尖銳的嗡鳴,哪怕她雙手捂住了耳朵,也無法消弭這深入腦髓的痛苦。
與此同時,被打斷的的吳東頗有些心虛地懸起了心來。他這樣簡單直白的把案情道明其實是有很大風險的,他的本意是通過蘇牧凡交代的一部分作案過程和細節來擾亂曲桐的心神,讓她錯以為警方已經獲得十足的證據。但是萬一曲桐意誌足夠堅定,又知道了警方調查的進度,接下來雙方的博弈無疑就會變得更加棘手。
看著曲桐雙手堵耳,滿臉痛苦的樣子,吳東知道她的心神已經被打亂,而當她緩緩地擡起頭,顫抖地啟開雙唇,吳東懸著的心就已經開始落地。他知道,這場博弈,已經冇有了懸念。
“我認罪,是我殺了蘇牧心和施悅。”
聲音雖小,但是曲桐那深不見底的絕望,瞬間便在逼仄的審訊室中瀰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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