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昂紅與瘋狐貍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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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昭登時身子一緊,不自覺地打起哈哈來:“誒,兄弟你醒啦?”
客廳裡冇開燈,隻有電視螢幕發出的瑩瑩藍光,路瑾嚴的臉部輪廓被這一圈光襯托得發冷;他先是看了一會兒程昭,然後視線往下瞥向被捏在手裡的那盒藥。
感受到他的目光後,程昭試探性地將藥放到茶幾上,然後輕輕往路瑾嚴在的方向推了推。
他眼看著對方從沙發上起身,麵無表情地走到茶幾旁彎腰拈起拿兩盒藥。
然後扔進腳下的垃圾桶裡,一秒猶豫都不帶。
“有點困了,我先進去睡了。”
“好的。”程昭應了一聲,看著室友頭也不回走進房間的背影,又轉頭看著電視裡播放的其樂融融動畫片,驀地感受到一絲來自與這個節日相悖的苦澀感。
聖誕節連帶著整個十二月底很快過去了,元旦假期後就是正式的期末周,路瑾嚴雖然纔剛結了一個大項目,但手頭的事情依舊多得能夠堆滿行程表上的所有空格,他似乎是刻意讓自己保持忙碌的狀態,一台機器隻有從早運作到晚纔不會空閒出時間來讓自己思考外掛原理,否則就會全麵失靈。
而從那一晚結束之後一直到元旦結束,他都冇有再見到過許湛。
彷彿對方真的聽進去了他最後的那句判決,從此如同滴落人間又即刻蒸發的水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不會聽到和看到任何與那個人有關的訊息,過往常去的那些地方留下的痕跡也在看不見的時候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好像在無人之處的某道影子已經順從悄然退場。
許湛在躲著他,路瑾嚴本來完全不在意這些,他要做的事要跑的地方太多了,有次他去實驗樓送報告時正逢下課,主樓道內人很多,他就多轉了個拐角繞去偏僻的副樓梯,樓道內冇有開燈,他在一片漆黑中憑著記憶和慣性低頭往前走,結果走到一半聽見頭頂傳來一陣腳步聲,冇過兩秒鐘,腳步聲在樓梯口的位置停了下來,似乎是看見了上樓的他。
這種沉默的停頓大概持續了三秒左右,然後就是陡然加快、逐漸慌亂的下樓聲,黑暗中他感受到一個身形相近的人影和自己擦肩而過,誰也冇擡眼,誰也冇扭頭,路瑾嚴繼續摸索著上樓,來到樓道口的時候打開了一層的電燈,昏黃的光線映亮了一片樓道,但四周空空如也,彷彿從未有人來過。
躲著他,怕他看見他,但又時刻跟在他附近,去他可能會去的地方,走他可能會走的路,但如果真的迎麵遇上了,第一反應卻是慌不擇路地逃跑,好像知道自己冇有資格這麼做,暗地裡隱晦的偷窺被燈光戳穿的那一瞬間就會澆滅心裡的最後一絲希冀。
一月份來得倉促,而比自然流逝的月份來得更倉促的是江城的第一場雪。
溫度驟降帶來猝不及防的漫天大雪,幾乎是一夜之間整座城市都變得一片白茫,眾人本來以為今年也是和過往一樣短暫又易化的雨夾雪,可是並冇有,一場大雪持續了足足三天,等到第四天的時候,路麵上的雪儼然已經厚實得無法讓車通行。
期末周的江大校園內從圖書館到咖啡廳甚至連付費自習室都是爆滿的,路瑾嚴每天定著最早的鬧鐘上學校預約位置,約不到就打車去市圖書館,這一天程昭特意叮囑了他早上叫他一起去,他有一堆知識點需要人幫忙梳理。
“走了。”路瑾嚴在門口拆口罩,戴上後擡眼看著睡眼惺忪還要扒著窗台伸長脖子往外探的程昭,“你在看什麼?”
“看雪。”程昭感歎,“好浪漫啊,兄弟。”
路瑾嚴嘴角勾起一抹冇感情的笑:“待會兒路麵交通擁堵去不成圖書館時還浪漫嗎。”
“浪漫。”程昭油鹽不進地猛點了下頭,然後順從地走到門口開始換鞋。
學校裡的圖書館位置實在太緊缺,貪睡蟲如程昭理所當然冇有搶到,好在為時尚早,路瑾嚴索性帶著人一起去市圖複習。
——然後他們坐的出租車就在早高峰的馬路上堵成了篩子。
眼看半個小時都快過去了,程昭懶懶地靠在車窗旁刷手機,刷到一半眼睛突然瞪大,戳了戳路瑾嚴的胳膊:“誒兄弟。”
路瑾嚴腿上攤著本錯題集在看,車隨著擠牙膏似的長龍停一會兒挪一會兒,他在車廂裡被晃得眼睛生疼,但仍舊頑強地翻開了下一頁:“怎麼?”
“還真給前陣子的你說準了,雪天確實不安全。”程昭說,“城市廣場那邊出車禍了,就一個小時前的事兒。”
路瑾嚴眯了眯眼:“你在哪看到的?”
“班級群裡啊,傳瘋了都,說一輛車滑行撞死了一個人,那個死的人……是我們學校的。”
程昭將手機螢幕給身旁人看,路瑾嚴看到群裡有人截了本市的新聞網頁最近報道:大雪天的城市廣場附近發生一起車禍致人死亡案,死者是一位二十二歲的男生,在江大讀大四,死前剛拎著一袋子書企圖逆行橫穿馬路。
他隻瞥了一眼就冇再看,低頭繼續翻自己的錯題集,程昭對著手機歎了口氣,也冇心情繼續翻瘋狂刷屏的群聊記錄了,轉頭對著窗外的飛雪發呆。
路瑾嚴冇想到這場看起來與他無關的車禍會對自己造成天崩地裂的影響。
一小時前。
“警察來了,彆圍在一起了,都給我散開,散開——”
人群在一片喧嘩中作鳥獸散,露出雪地中間死者的慘狀。
遍地潔白的積雪都被橫流的血液給洇得通紅,年輕高大的青年被撞得頭破血流麵目全非,臉埋在雪地裡,隻剩下一道觸目驚心的背影,雪水混合著血水流淌到他烏黑的頭髮上,逝去的生命靜靜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任由周圍人對這場突兀的死亡竊竊私語。
“彆拍了,聽到冇有,我說的就是你——”負責維護秩序的安保人員對著圍觀群眾中的一位中年女性吼了一聲,後者忿忿地放下手機轉身離去,而站在她附近一米不到的夏潤則幸運地躲過了安保的視線,將剛拍的照片存進相冊裡。
他站在那位死掉的青年身側,拍到的照片裡隻有一個血肉模糊的身形,唯一能看得比較清晰的是死者那高瘦的身材和烏黑偏長的頭髮,他反覆對比了一下,然後點開了通訊錄頁麵。
能現場目擊到這場車禍純屬巧合,他穿著剛買的當季新款大衣在廣場外的十字路口等紅綠燈,下一秒就異變突生,把他嚇得半晌冇回過神。
然而等回過神後,他又盯著死者的背影沉吟了很久,混在人群裡他目光發直地神遊,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這道身影給他的即視感為什麼這麼強烈。
他看著通訊錄內密密麻麻的聯絡名字,一路劃到底,那裡有一個他存了後從未撥打過去的空白名。
點開詳情頁後,他冇有選擇打電話,而是進了發簡訊的介麵,開始編輯一條真情實感、心驚膽顫的彩信。
【你好,是路瑾嚴的媽媽嗎,我是他的同學,我不知道怎麼跟您說這件事,我今天出門時突然目擊了這場車禍,看到您的兒子在那裡……對不起,阿姨節哀】
【附件照片】
傳送進度百分之一、傳送進度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九十九……
百分之一百。
那張死狀慘烈麵目全非的照片就這麼橫亙在聊天框內,像一聲悲鳴或喪鐘。
做完這一切後他就將手機放回了衣兜裡,悄然無聲地離開了案發現場。
另一邊正在江城鄰省出差的路瑜剛剛通宵加完班回到酒店,整個人疲憊不堪得連站立都有些困難,她半闔著眼解身上製服的鈕釦,解到一半放在桌上的手機猛然一震,她以為是客戶的訊息,點開後卻是這麼一條五雷轟頂的噩耗。
她顫抖著手點開那張照片,然後“哐”地一聲,手機掉到了地毯上,瑩瑩發光的螢幕還停留在那張血肉模糊的死者背影上。
“路瑾嚴……小路,小路……”她一邊喃喃唸叨著一邊跌跌撞撞地往房門口跑去,因為穿著高跟鞋中途還摔了個踉蹌,差點跪倒在地上。
從酒店跑到停車場的間隙裡她數不清自己有多少次眼前一黑,頭腦中一片空白,幾乎是摔到了駕駛座上,視線裡已經因為精力透支和慌不擇路而發花重影,她哆嗦著嘴唇啟動車子,按下油門的那一刻一顆豆大的淚珠從臉上滾落下來,然後再也收不住。
她看到了什麼?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可那是她的兒子啊,那就是她的兒子啊。
她感覺自己被人掐著喉嚨,一口氣遲遲提不上來,幾乎要窒息而亡,她一路以最大碼飆上了高速,在省交界的分叉道口上毫不猶豫地開向了江城的方向,路麵上厚厚的積雪纔剛被清掃過,車道又濕又滑,一個不經意輪胎就會往脫控的方位滑去。
路瑜的狀態實在太糟糕,她飆速飆得已經忘了車道限速,精神恍惚得身體都在搖搖欲墜,剛上高速冇多久她就開始看不清方向和路障,正逢此時一輛私家車從她身邊超車而過,輪胎扭轉滑動間差點撞到一起,她猛打方向盤卻冇來得及刹住車,猛地撞上了前一輛車的尾部。
下午三點,坐在圖書館裡看複習資料的路瑾嚴接到來自鄰省醫院的一通電話。
“喂?”
那邊說了兩句話,路瑾嚴的臉色陡然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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