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昂紅與瘋狐貍 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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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湛在臨近傍晚的時候給他發來新的訊息,一張火車票的照片，從他目前所在的地方到江城大約要六個小時航程。
許湛幾乎飛到了國內的邊緣地界，而且從車票上的資訊來看，他還在一路往更偏僻的方向深入,與江城的距離拉得越來越遠,彷彿物理上的隔離可以帶來精神上的片刻安寧。
彼時路瑾嚴在電腦螢幕前整理著即將要發出的帖子,為了確保內容準確無誤且詳實，他又找前台續了兩個小時的座位。
手機的特彆提示音在嘈雜的網吧裡顯得短暫又安靜，但他還是捕捉到了那一瞬間的鈴聲，拿起來的時候眼睛剛剛掃過帖子的最後一行：
【家族遺傳病史不代表他本人真的有精神疾病，樓中的那幾張傷痕照片也有幾處漏洞,陰影銜接不自然,照片大概率被修過，如果他真的有暴力傾向,證據就不該隻有幾張被故意誇張過的照片】
邏輯上是合理的,但總有某些地方顯得不太對勁。
或許是因為許湛一開始就回覆過他：“可他說的都是真的呀。”
如果被輿論裹挾的那箇中心角色態度都是消極的,那麼他做這些澄清聲明的意義是什麼？
路瑾嚴陷入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困境，但他卻無法和輿論風暴中央的那個人交流這些困惑。
他從來冇有這麼清晰地意識到：許湛一直以來都對他有所隱瞞,從身體情況到心理狀態都是。
他以為他們的關係在逐漸好轉，但在某些方麵似乎一直原地踏步。
其實他原本可以不必這麼糾結,許湛自從複合之後表現得就一直很乖巧,包括這次突然失蹤,在他接二連三地聯絡之後還是依次回覆了每一條訊息,還給他貼出了每一張買過的車票截圖,方便他知曉自己在哪個位置。
許湛很乖，發自本能又小心翼翼地維護著他們之間的關係，哪怕路瑾嚴現在意識到他對自己有所隱瞞,對方做這一切的初心也絕對不是想要和自己分開。
但是隔閡就像籠罩在這段關係之上的陰雲，彷彿平靜和睦的表象之下埋藏了一根導火索，路瑾嚴的直覺告訴他，如果不及時正視並解決這些隱患，總有一天隱患爆發出來，會導致極其糟糕的結局。
他不希望自己的直覺成真，他剛剛攢夠要和對方一直走下去的決心。
下午的那支菸早已經抽完，他在一片煙霧繚繞裡將他們過去十幾年共同經曆的記憶片段重新翻出來，歸納、整合、重現，一些不曾注意到的細節漸漸浮出水麵，在他凝神靜氣試圖探尋真相時給予了他迴音。
他想起來很小的時候有一年春天，許湛在學校的郊遊活動中采了很多花，告訴他說想帶回家去，因為媽媽曾說過家裡的花開得越來越少了。
許湛對母親的態度和對父親相比截然不同，儘管前者並冇有陪伴他很多年，在生前的最後一段日子裡帶給家人的也大多是尖叫、崩潰和暴怒，但是許湛曾說過他喜歡母親坐在床頭給他講故事，母親會給他講自己演過的戲劇，提到偌大的舞台、耀眼的聚光燈、濃妝豔抹在台上流淚歡笑的人，這些碎片一同構成了她人生的黃金時代。
儘管那些母親處在清醒狀態中的記憶稀少得可憐，但還是給許湛留下了彌足深遠的影響，直到小學畢業的那個夏天，他的媽媽去世了。
葬禮當天的冷氣開得堪比隆冬，許湛穿著短袖，在一眾表情漠然的親戚中蜷縮在牆角，路瑾嚴接到他的電話後來到他家門口，他撲進他懷裡發抖，小聲地說自己的父親冇有來，好像在處理遺產繼承的手續流程。
他不要我，也不要我媽媽。許湛望著被烈陽灼燒得發燙的地板，喃喃自語道。
末了他擡起頭，湊得很近地問他，哥哥，你會要我嗎。
回憶進行到這裡時路瑾嚴皺了皺眉，他閉上眼揉了揉眉心，發覺自己真的忘記了很多事情。
後麵就是一些更碎片化的場景，一直拉近到最近一年，許湛罔顧他的抗拒和冷漠一路窮追不捨轉進了他所在的大學，中間幾經波折，直到幾個月前他們終於在一起，然後他購買的抑製劑被人錯拿，他一路追過去，在狼狽和不易察覺的驚惶中擔憂自己的身份被識破，直到許湛拿起那管新拆封的抑製劑，毫不猶豫地打進了自己手背裡。
記憶停留在這個場景，久久冇有變動，為什麼他之前冇有意識到？許湛知道alpha的表麵性彆對他有多重要，所以他從來冇有拆穿過，甚至連他入學時填的資訊表，也是因為追當時身為“alpha”的他，才故意將性彆改成了oga。
他身上一直有種一廂情願的熱烈感，或者說癡迷，這種癡迷讓他可以為了對方坦然自若地做出一些在旁人看來匪夷所思的舉措，哪怕這些舉措會傷害他人或自己。
這種癡迷一度讓他們的感情看起來很不健康，因為從來冇有依靠一廂情願維持下去的關係，一方持續輸送著光熱能量，而另一方被動接受，冇有誰能成為感情中的永動機，除非他做這一切另有所圖，比如填補內心的空虛和空缺。
那麼支撐他做這些的動機應該是病態的。
思緒回到一開始的問題，許湛究竟想要什麼？
那些破碎的童年往事記憶、那些相擁在一起的夜晚、那隻被注射進抑製劑的手背……
許湛很少、幾乎完全冇有向他求證過自己是否愛他。從情竇初開的中學歲月到他們複合後的那段日子裡都是如此，大部分時候是他一直接受著對方熱烈的愛意和眷戀，但一直輸送著這些情感的人卻從來冇有提過要得到迴音。
路瑾嚴的記憶裡甚至冇有一次畫麵是對方篤定地對自己說“你愛我”的，好像在他的潛意識裡並不存在這個概念，他隻是遵循本能不停地追尋和靠近他，卻冇有提過他應該像對方愛自己一樣去愛對方。
他知道許湛不是那種無私到具有神性的人。他偏執、佔有慾強、感情濃鬱熱烈而富有理想主義，這樣的人不可能無慾無求，這種表現其實與他的性格並不相符。
他會這麼做，隻是因為缺乏安全感。
許湛從來冇有篤定過自己能夠得到他的愛，不光是他，父親、母親……或許在許湛為數不多的童年記憶裡，他就從來冇有得到過誰全然的愛，從他的視角裡望過去，看見的儘是爭吵和失去。
那支被打進他身體裡的抑製劑的空殼依舊停留在他的腦海中，無聲地向他揭示著一個道理：
人們想要的，往往是他們先一步所付出的。
比如許湛向他付出過的，無條件的信任與支援。
是用一些沉默但堅定的舉動告訴他：他站在他這一邊，他們是一體的。
想得差不多了之後，路瑾嚴重新打開電腦螢幕，這次他不再繼續編輯那條刪改了很多次的澄清內容，而是另開了一條新的帖子。
在新的帖子裡，他直接坦明瞭自己的真實性彆，用的是一貫的冷硬文字，用若無其事的平淡口吻，訴說著一件轟動眾人的驚天爆聞。
【我的真實性彆是oga，在入學體檢時遮掩了真實的檢測結果。因為患有資訊素缺失症，我得以偽裝成alpha，以這個不屬於我的身份活了很多年。】
【他會偽裝成oga入學是因為我，而我現在選擇坦白真相，一是覺得這麼洶湧的輿論波濤不該他一個人來抗，二也是因為，經曆了這麼多事情之後，我不想讓這個秘密再成為桎梏我的枷鎖。】
【我是個oga，我曾經因為自己的性彆而困擾了很久，彷彿它的存在映證了我能力的缺陷，代表我在未來出路上低人一等，這個認知讓我感到焦慮不安，所以我選擇了隱瞞。】
【而他是個alpha。我們都用著不屬於自己的虛假性彆身份，向外界展示著偽裝的一麵，因為自尊心，因為不成熟，而現在，至少從我看來，我們可以用更坦誠的方式，去麵對這一切。】
他慢慢地敲完最後一個字，然後幾乎冇有猶豫地點擊鼠標，按下了發送鍵。
如果他始終無法靠近一個人的內心，卻又真的渴望能打破束縛、和那個人在一起，那就要先把自己當成那個人、學著去理解對方、走進對方的世界，用與對方一致的思維去思考和行動。
在分析和批判之前，理解和支援是真正能夠拉近距離的鑰匙。
如果許湛缺乏安全感，那他就給他安全感；如果對方想要的是全然的信任和陪伴，那他就給他信任和陪伴。
這是在他抽絲剝繭條縷分析了這麼多之後，用理性抉擇換回來的，最適合當下情況的感性決定。
發完帖子之後，他很平靜地關了電腦，冇有再去關注論壇上的迴音，似乎那些因他的言論而掀起的波濤都已經不再重要。
站起身離開的那一刻，奇異的安寧感湧上他的心頭，這是一種徹底脫下偽裝的輕鬆、一種向世界坦誠自己的真實麵貌後的如釋重負。
他再也不用遮掩，哪怕未來會有更多的艱難險阻等待跨越，至少現在，他親手卸下了揹負在身上的沉重盔甲。
他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重新點開那個置頂的聊天框，平靜地打字發送訊息道：
【到哪了？】
對麵立刻變換為“正在輸入中”的狀態，回覆道：
【剛到火車站，待會兒打車去附近的鎮上歇一晚。】
發完之後，對麵又持續了很久的“輸入中”狀態，彷彿在刪刪改改，最終發過來一條：
【我看到你發的那條帖子了。】
路瑾嚴打字：
【嗯。】
對麵沉默許久，回覆道：
【謝謝你。】
又過了一會兒，補充道：
【我愛你。】
路瑾嚴勾了勾嘴角，迴應道：
【嗯。】
對方繼續打字：
【我明天就買返程的機票。】
路瑾嚴回道：
【不用，我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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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瑾嚴請了三天的假，等他按照許湛發送的定位一路來到那片被草坪和樹林環繞的湖泊旁邊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天氣格外晴朗，充滿春日特有的生機，邊疆的環境不同於內陸城市裡的鋼鐵森林，這裡幾乎看不到人工建築，除了漫山遍野的綠草野花就是頭頂的藍天白雲，讓路瑾嚴感覺每走一步都像走在油畫布上。
綠草如茵的湖畔，橫亙著一塊體積碩大的山石，經過歲月的洗禮已經漸漸變得平整光滑；許湛就坐在上麵，望著眼前的湖泊發呆，微風將他耳邊的碎髮吹得微微揚起。
接著，彷彿是心靈感應一般，他轉過頭，看見朝自己走來的路瑾嚴之後，彎起眼睛一笑。
然後他轉過身，從石頭上滑下來，朝自己的戀人飛奔過去，一直到手指可以觸碰到對方的臉頰，手臂可以將對方摟在懷裡。
他們無聲地擁抱著，誰也冇有說話，直到許湛牽住麵前人的手腕，以後撤步的姿勢，拉著路瑾嚴一路往湖畔走去。
等到臨近湖邊的那一刻，許湛握著對方的手一用力，將自己和戀人一起拉進了身後澄澈見底的湖水中。
他們一起沉進碧藍色的世界中，水讓視線中的一切都變得透明而單純，包括麵前人的臉。
在水流的溫柔包裹中，許湛一點點遊向路瑾嚴，順著浮力擡起手，捧起對方的臉，然後吻了上去。
路瑾嚴輕輕地迴應著這個吻，直到兩個人從水下重新浮回水麵上，陽光從雲邊斜斜地落下，照暖了湖中央兩道渾身濕透的影子。
“春天快樂。”一吻結束的間隙，許湛微微退開，抵住麵前人的額頭，閉上眼睛，嘴角上揚。
“永遠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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