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刃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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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姬穗說完,姬菽已是滿臉煞白。
向來溫婉的她,從不高聲說話,此刻到底是忍不住曆聲斥了姬穗一句“胡鬨”。
“穗兒,你,你闖大禍了!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你竟如此膽大包天去把人給打了,此次他們本就來者不善,已是拿大國強威來逼壓君父,你如此行徑,豈不是將把柄送給他們,好再度借題發揮了嗎?”
姬菽蹙眉凝視,一口氣說道,激動到聲音都在顫抖。
“會、會這麼嚴重嗎?”姬穗聽後,臉色一僵。
她素來頭腦簡單,不如哥哥姐姐們聰慧,通常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這般彎彎繞繞的道理,若不是聽姬菽道出,她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背後還會引起這些。
白日裡,姬穗也聽到了一些昨日朝堂之上的事,一想到與她一起長大的禾兒要嫁給趙王,她就滿腹不快。
“我隻是,隻是不想禾兒受委屈……禾兒還未及笄,那趙王又是年老體邁之人,這要如何相襯,我纔不要禾兒嫁入趙國……”
“這該如何是好?”說著,她便放聲哭了起來,邊哭邊拉著姬禾的手朝自己身上打去,口中直道:“我好心辦壞事,禾兒你打我罵我吧……”
姬禾反手握著她的手拍了拍,冷靜開口撫慰她:“冇事冇事,穗兒先彆哭,你且說說,你派的何人去的,可有直接亮出你公女的身份?”
姬穗停下哭泣,淚光閃閃的圓眼迷茫地望向她,“下令找的外邊的人去乾的,我纔沒、冇有說明自己身份。”
“當真?”姬菽問。
“當真。”姬穗含淚點頭。
她再傻也知道,做壞事不能留下姓名,況且她又不像禾兒般能隨意出得宮闈,也調動不得宮中禁衛,隻能找人花錢雇外邊的人去驛館把人揍一頓,權當泄憤。
姬菽鬆了口氣,臉色轉好一些,摸了摸姬穗的頭,勸慰道,日後遇事不能再如此魯莽行事。後轉頭朝姬禾替姬穗說了幾句話,末了小心翼翼地問,此事可否彆驚動君父。
她怕此事若被君父知曉,會連累母親受到教女無方的斥責。
姬禾笑著頷首,應聲自然,“穗兒待我一片真心,此舉也是因我而起,我心內唯有感激。”
說完,她便勒令宮中人不得向外泄露一個字。
後又安慰了幾句姬穗,哄住了這個赤忱單純的妹妹。
三人又說了些話,及至戌時,姬菽才領著姬穗起身離開。
姬禾洗漱完睡下,躺在榻上輾轉難眠,望著帳頂,心底想著的都是今日之事。
華宴山上,範奚的疏離、抗拒、無何奈何,再到以為她要跳崖相逼的妥協……這一點似有若無的旖旎,加速了她心內的情根深重,連帶趙國的壓迫,她都不覺得是什麼大事。
因為,他說了,一切都交給他。
明日之後,趙使就要結果。
她不知道範奚會如何讓趙使,或者說趙國,打消此念。
但無疑,她是相信他的。
從見他的第一眼開始,就無比相信。
……
翌日。
姬禾晨起後,不忘昨日所言,帶著媯巳一早就去給王後請安。
王後與姬禾生母同為姐妹,當年一起從齊國嫁過來,怎麼算都是她在這個王宮的親人。
魯王並非酒色之君,勤政愛民,崇尚節儉,王宮內佳麗不多,不曾有那爭風吃醋的事情,幾個夫人、子女之間相處融洽,世所罕見。加之後宮上行下效,也尊崇廉潔,是以後宮在兩任王後以身作則的帶領下,都鮮少設宴聚樂。
隻有逢祭祀宗廟等時候,合宮纔會聚眾宴飲。
大多時間,連姬禾也甚少麵見這位王後。
瓊琚殿前。
姬禾站在這個宮殿前駐足,盯著宮門之上一縷晨曦照射的寬大牌匾看了許久。
這個承載了她童年的歡聲笑語的地方。
魯國王後的宮殿。
她和兄長生命中的前七年,也曾隨母親住在此處。母親去後,她與兄長被遷去彆宮。
再後來,姨母繼任為後,入主瓊琚殿。
姬禾臉上一片沉靜,看不出悲喜,隨著晨光遊移,她一點點移動目光,待旭日升了一頭,照在匾額上的那縷陽光劃開,她才跨步踏進去。
此次前去拜見王後,聽得她溫聲喚自己一聲“禾兒”,姬禾才意識到自己有兩個月冇見過她了。
歲月仍是眷顧這位美人,年過三旬的王後麵色紅潤,皮膚細嫩,與自己的母親三分相似的容顏姣好。
隻是她的眉眼如她的性子,如水,更溫淡些;母親如桃花,明媚奪目。
若母親還在,想必也當是這副模樣,用差不多的口吻喚自己的名字。
這也是她平日裡不太想看見王後,或者說害怕看見王後的原因:一看見她,就會泛起對亡母無窮的思念。
這份思念,在幼時的無數個夜裡瘋狂蔓延滋長,令她獨自彷徨,令她黯然神傷。
偏偏她還不肯教人看出,夜裡安慰自己,白日安慰兄長,日複一日倔強地自欺欺人,舔舐傷口。
姬禾能來此,王後也是有些詫異,她正與兩個女兒在用膳,當下便差人端了姬禾愛吃的小菜上來,要留她一道用膳。
這樣母慈子孝的情景,令姬禾遲疑片刻,她甚至覺得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在早些或晚些來,都比此刻來的不那麼尷尬。
她笑著回謝王後,隻道自己吃過了,在一旁小坐片刻,便起身告退。
出了瓊琚殿,姬禾漫無目的的走著。
跟在她身後的媯巳,小心翼翼地提示她這不是回宮的路,姬禾頷首稱知道,她隻是想隨意走走。
“可是公女還未用早膳,仔細餓著傷身……”
姬禾語氣淡淡,“其實你是想問明明我未吃,何故不與王後她們同食罷?”
“公女恕奴愚鈍。”
“屬於她們母女的天倫之樂,我若貿然進入,豈非格格不入。”姬禾笑了笑,話中卻毫無甚笑意。
她其實,很羨慕姐姐和妹妹,羨慕她們每日能和自己的母親一起用膳。
姬禾隨意走走,一走便繞了後宮一圈,在蓬萊池餵魚,在明華園觀景,遇到宮人在修剪花木,也接過剪刀,哢嚓剪掉一些枯枝敗葉。逛累了,才意興闌珊地往自己的宮室走。
還在宮道上,她便見到君父手底下的寺人冒,領著幾個人從另一端走來。
遠遠見到她,寺人冒小跑著朝她奔來,引得身後一眾人也跟著小跑,趕鴨子般滑稽的場景,令姬禾展顏一笑。
“公女有禮,您可回來了,讓奴好找,王上召見公女呢,請快快隨奴來。”寺人冒連忙朝她躬身。
方纔他過來,聽聞公女去了王後處,他跑了一趟王後殿中,說人早走了,他又得折了回來,一來一回奔波,額上都奔出汗了。
姬禾見他如此形容,想必也是找了自己一圈,便猜得一二分所謂何事,她問:“範先生也在?”
“範大夫在。”
“那走吧。”
姬禾更加確切地知道是什麼事,不由嘴角上揚。
這個人,還真是說一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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