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黃時雨 怦然
怦然
“接到通知，因高溫暴雨天氣，今天停課，未講完的試卷會以錄課形式傳送，請同學們自主觀看訂正，祝大家有一個愉快的暑假。”
常秋時看著班級群裡季紅英發的訊息，隨意地翻了兩下螢幕，然後把剛穿好的鞋脫下來又擺整齊放在鞋架上。
秦琅華說：“沒去上課是不是挺高興啊，不過就算是在家你也不能懈怠，馬上就是高三了，趕緊回屋學習吧，我跟你說……”
常秋時沉默著聽完了秦女士的嘮叨，看著豆大雨珠的砸在窗戶上“啪嗒”作響，又急湍般滑落，直到視線漸漸模糊，窗外的景象化作霧濛濛的一團，她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突如其來的停課打亂了正常的秩序，相親相愛一家人（5）群聊裡此刻聊的熱火朝天。
常秋時卻莫名有些低落，點開99條未讀訊息，隨口附和了幾句，然後又接著向上滑了數十條都沒有看到何檸說些什麼。
她又鬼使神差點開了何檸的頭像，朋友圈顯示僅限三天可見，他已經很久沒有發些什麼了，對話方塊裡上一條訊息還是兩個半月前常秋時讓他給自己帶個豆漿，何檸說好。
她心裡又湧上來一陣煩躁，昨天何檸說要和她談談，難道還要等自己主動給他發訊息嗎，這就是他的態度嗎，一點也不誠懇！
常秋時默默哼了一聲，接著把手機鎖屏往桌子上一叩，拿出試卷來開始改錯。
暑假隻有十四天，何檸像蒸發了一樣沒有在群裡也沒有給常秋時發過任何訊息，常秋時隻有一次下午看到過神似他的背影，行色匆匆地打了輛車離開了。
甚至於開學的那天，何檸也遲遲未出現。
一開學便進行了一次摸底考試，不過兩三天的功夫排名又張貼在了級部主任辦公室門口，常秋時看著自己名字後麵的“1”，心裡更加煩躁。
開學已經五天了，何檸的位置上依然是空的，他的書桌上的卷子已經堆成了山。
他缺席了高三開學的第一次考試，常秋時自然而然的成為了本次的級部第一。
常秋時不想再看那個排名榜一眼，她不想要這樣得來的第一。
常秋時回到教室，盯著何檸的座位不由自主地出了會神，直到上課鈴響她的思緒才被喚了回來。
陸一舟說給他打電話，何檸也隻是含糊其辭說不用擔心。
常秋時心裡五味雜陳。
晚自習前，常秋時和魏婧汝吃完飯，靜靜靠在欄杆上看夕陽。
原本的五個人，陳璐窈去集訓了，陸一舟進了國家集訓隊，在籌備第二階段的集訓，何檸也一直沒來學校，隻剩她們兩個人了。
好像那天的話竟成了告彆語嗎。
像是為了附和常秋時內心想法似的——
“我天你知道嗎，那個何檸要轉學！”
“何檸？！哪個何檸？”
“還有哪個何檸，當然是級部第一那個何檸！”
“你怎麼知道的？他不是一直沒來嗎，好端端轉什麼學啊。”
“我剛剛在辦公室聽見的，他現在就在辦公室呢！”
兩個女生挽著手從她們麵前走過，討論的麵紅耳赤。
常秋時的手指緊緊攥著身旁的欄杆，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聽到“轉學”兩個字眼後，她感覺自己的腦中忽地嗡鳴一聲，空白一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到季紅英辦公室的，隻能感受到一顆心怦怦狂跳。
當常秋時衝進辦公室的時候看到那個不能再熟悉的背影時，心臟狠狠一顫，她的喉嚨裡突然像堵了塊棉花一樣，整個人一下靜默了。
何檸似有察覺一般看向門口，兩個人的目光直直對上。
何檸看到常秋時那張平日裡蒼白的麵龐上因為跑的急切現在變的紅一塊白一塊，心口劇烈起伏著，微微汗濕的幾縷碎發搭在額頭上。
那雙丹鳳眼眼角微微上挑，線條銳利，眉心緊蹙，嘴唇微抿，此時眼睛亮得嚇人，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他。
何檸的心像是被人攥了一把一樣，睫毛向下垂落，目光忍不住躲閃了一下。
“你要轉學？”常秋時的聲音發著抖。
在老師和同學談事的時候強行闖入並打斷，還質問這個同學，這大概是常秋時十七年來做過最離經叛道的事情吧。
畢竟常秋時之前一直都是以陽奉陰違為宗旨，背後論背後的，很少在麵上過不去。
而且還是在季紅英明確點過他倆的情況下。
何檸薄唇輕啟，停滯了一秒，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低低“嗯”了一聲。
“為什麼？！”常秋時在親耳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還是不敢相信，隻是過了一個暑假而已，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季紅英皺了皺眉：“常秋時，我和何檸還有事情要說，而且現在已經到上晚自習的時間了，快回去吧。”
“為什麼？”常秋時像恍若未聞一樣，隻是仍然盯著何檸，又執著地重複了一遍問題。
……
常秋時最終並沒有得到答案，失魂落魄的回到了班裡。季紅英說這是同學的個人隱私，並勒令她趕緊回去上晚自習。
常秋時看著麵前的題，單個字還認識，組起來卻怎麼也不進腦子。
第二節晚自習下課的時候，何檸回了一趟班裡，一些和他相熟的同學蜂擁而上問他怎麼了，怎麼這幾天一直沒看到他。
何檸一遍收拾書包一遍客氣地微笑著說：“家裡有些事情。”
常秋時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遠遠看著他被眾人簇擁，卻感到了從何檸身上散發的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離。
何檸隻是回教室拿了趟東西，在上課鈴響之前又急匆匆地離開了。
常秋時又再一次看到了他的背影，那麼冷淡那麼漠然。
他其實有很多機會告訴自己發生了什麼可他卻什麼也不說，甚至自己都衝到辦公室了也無動於衷，他比自己還冷漠，常秋時想。
但常秋時心中卻燃起了不甘，這股火愈燃愈烈，燒得她五臟六腑都密密麻麻地泛著痛，燒得她的麵子裡子都不想再管，隻想明白為什麼。
憑什麼何檸不明不白不說清楚就走了，就算是普通朋友之間也該有個道彆吧。
常秋時起身追了出去，她想，就問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了，如果何檸還是什麼都不說，那隻能說明自己不是什麼他值得交付真心的人。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問，何檸依然沉默的話，他也不是什麼值得自己留戀的人。
常秋時從後門追出去的時候走廊上已經沒有了何檸的背影，她沿著樓梯便跑了下去。空曠的樓梯間腳步聲格外明顯，“蹬蹬”的聲音似乎踩在了她的心上，升起一陣沒由來的慌亂。
一個念頭漸漸浮出來——今天不會就是她和何檸的最後一麵吧……
常秋時抿了抿唇加快了腳步，終於在二樓的時候看見了何檸一閃而過的身影。
她想也不想大喊出聲：“何檸！”
昏暗的樓梯間霎時間變的通亮，平時不好用的感應燈此刻卻靈敏了起來，何檸的腳步也隨之一頓。
何檸一隻手插兜，單肩背著黑色書包，意外地偏過頭來，冷白的燈光映在了他的臉上，愈發稱的下頜線鋒利如削，長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淺影。
常秋時忽然覺得這一場景彷彿似曾相識，是她低血糖絆倒何檸那天……
何檸看見她不免意外，但語調卻沒有什麼起伏：“你怎麼來了？”
常秋時說：“你在躲著我。“
”那天你不是說要談談嗎，就這麼不明不白的算了？”
常秋時繼續追問：“你最近是發生什麼事了嗎，為什麼要轉學？”
何檸避重就輕：“家裡有點事情，可能需要換個城市，我也大概率會跟著我哥走，轉到當地的高中。”
常秋時不自覺擰起了眉，語句有些磕絆：“你現在都……都高三了，你再轉學風險很大啊，你…你萬一適應不了豈不是很冒險。”
何檸搖了搖頭說：“我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就一直是在換城市換地方換學校，沒事的，我適應能力很強，不用擔心我。”
何檸擡頭看向她，嘴角扯出了一抹淺笑：“快回去吧，彆讓老魏抓到你。”
常秋時的嘴唇忍不住顫了顫，鼻尖也跟著一酸，就隻有這些話嗎，這樣顯得自己呆呆地跟上來真的很蠢。
常秋時還是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你如果遇到什麼事了可以跟我……跟我們說啊，我們都會想辦法幫你的。”
何檸嘴角仍然掛著那抹淺笑，他說：“沒事，即使轉學了，我們依然是朋友。”
從那天短暫的一麵後，常秋時一直沒有再見到過何檸。
午後陣陣熱浪將窗簾掀起，將桌子上的廢紙團和試卷吹得七零八落。
“你怎麼又不關窗戶啊，我說今天上午怎麼開了空調還那麼熱呢！”
“我忘了不好意思，我下次一定記得……不！沒有下次！”
常秋時吃過午飯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班裡的吵鬨聲，不過那個老舊的空調說不定還沒開著窗戶涼快呢，常秋時想，她一邊走一邊漫無目的掃過牆上張貼的試卷默寫，接著一張熟悉的照片刺入眼簾，常秋時沒有多看一眼，徑直回了教室。
最開始何檸要轉學的傳言在校園裡傳得沸沸揚揚，現在卻是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寂靜，似乎從來沒有過這個人一般。
隻有牆上光榮榜貼的那張照片和後排的那個空座位還能證明何檸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