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黃時雨 那年今日
那年今日
“快來，拍畢業照了。”一個手拿相機的工作人員向他們這邊招了招手。
下午四五點的陽光不算很刺眼，但空氣裡悶著一層乾熱讓人心生燥意。
輪到他們班來拍畢業照了，常秋時踩上台階，微微扯了下校服領子，舒了口氣。
在外麵培訓、集訓各種的事情的都回來了，這大概是人最全的一次了吧。高考結束後大家就會各奔東西，就像同學錄上的那句話——下個夏天教室裡還會坐滿了人，可惜不再是我們。
“來來來，看鏡頭，同學們都笑一笑！”
常秋時側了測身子，目光看向相機。忽地一陣淡香飄至鼻尖，她的頭輕輕動了一下，下意識想要回頭看，但她還是生生忍住了。
何檸的洗衣液味。
何檸在她身後。
常秋時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身體不由得僵硬了幾分，連比耶伸出的手指都感到不自然。
幾張照片拍的很快，每個班就幾分鐘的時間。其實回頭看，這三年也隻是一瞬間的事。
現在已經五月初了，五月中旬就要去參加外省去參加校測，常秋時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經意間便看到黑板上醒目的倒計時。
距離高考僅剩36天。
現在她的身體狀況雖然比不上上學期，但是也比上個月好多了。心裡負擔的太重，壓得喘不過氣，邁不動腳。
“想什麼呢，吃飯去了！”
陳璐窈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常秋時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鏡框，不免詫異道：“你怎麼來了，下課了……？”
常秋時邊說邊往四周看，教室裡的人都在陸陸續續往外走，已經空了一半。
陳璐窈從口袋裡掏出塊糖扔給她：“喏，薄荷味的，很提神。”
陳璐窈邊說邊撕開包裝紙：“剛剛老魏廣播說因為拍畢業照的緣故，讓我們提前下課去吃飯。這麼入神，吃飯都聽不見啦。”
常秋時把糖往口袋裡一收，然後開始拉開筆袋找飯卡：“這就是我的境界，不懂了吧……誒我的飯卡呢！”
陳璐窈湊過去看了看，擡了擡她桌子上的書：“這底下也沒有啊，要不然你先刷我的吧。”
陳璐窈沒聽到回應，看了過去：“嗯？說話？”
常秋時手裡攥了兩張薄紙，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陳璐窈又要湊過去看：“怎麼了，什麼東西？”
常秋時卻把紙往手裡一攥，隨便一團又扔回了筆袋，她平靜地說：“沒事走吧，我找到飯卡了。”
陳璐窈“噢”了一聲，有點摸不著頭腦，那兩張紙的大小和厚度怎麼那麼像電影票據呢，哎算了，不管了。
因為錯峰的緣故，現在食堂裡人還不是很多。陳璐窈心滿意足的捧了完螺螄粉坐到了常秋時對麵。
“回來以後我每次都排不上隊，好不容易輪到我的時候總是賣沒了，今天終於吃上啦！”陳璐窈得意地挑了挑眉。
常秋時點了點頭，夾了塊捲心菜嚼了嚼，若有所思道：“你上次給我的那個潤喉糖給我發個連結，我感覺還挺管用的。”
陳璐窈不明所以：“啥？”
“就是你上次給我的那兩塊像梨膏糖又不是很像，但挺好吃的。”
“嗯……噢！”陳璐窈又嗦了口粉，一下子想起來是什麼了。
常秋時看她突然摸了摸頭發，手又掏了掏口袋，眼神向四下瞟了瞟，忽地亮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好！我回去……回去找找發你！”陳璐窈衝她呲牙笑。
常秋時搞不懂她：“你身上長跳蚤了。”
……
這件事就像小插曲一樣，其實回過來看這三年過得也很快，很多無足輕重的小事一件串聯一件，偶爾會有那麼些難以忘懷的，但大多還是像“你今天吃什麼”一樣平淡。
但喜也是我們，哀也是我們，我們經曆了很多事情，這些事情也重構著我們，變成我們的一部分。
曾經在腦海裡幻想過恐懼過無數次的高考就這麼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早上到來了，沒有太多預想中的意外，時間變成了參照物，幾天轉瞬即逝。
常秋時考完最後一門，耀眼的太陽照在臉上，讓人有些睜不開眼，連校門口的梧桐樹葉也被曬得蔫蔫的，蟬鳴聲嘶力竭，聒噪得讓人耳膜發疼。
她下意識地避開人群，沿著圍牆根慢慢走。三年，一千多個日夜，就這樣結束了？
像一場盛大而混亂的夢，醒來時，隻剩下滿手的虛空和一個沉甸甸的內心。
但好在空氣裡彌漫著自由的味道。
常秋時回學校收拾東西的時候，教室裡人都到了七七八八了。
大家都沒有之前那種死氣沉沉，一個個臉上都充滿了生氣。沒有一個人討論這個題選什麼那個題選什麼，全在說我要去哪裡玩，我要染什麼顏色的頭發，我要怎麼怎麼樣，各色各樣的手機殼都直愣愣的放在桌子上。
陸一舟口沫橫飛：“過幾天我就把玩意兒染成紅的！”
陳璐窈正好路過後門，她隔空接話道：“費那勁，我給你拿顏料上上色得了。”
常秋時聽見話音回頭看過去，打算起身找她，一個不留神被腳邊的牛奶盒絆了一下連帶著撞著一旁桌子邊掛的書袋。
“當啷”一聲輕響，一個盒裝的東西從裡麵掉了出來。
常秋時撿起來剛想放回去，她沒有什麼窺探彆人隱私的癖好，但包裝實在有點眼熟，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是陳璐窈之前給她的潤喉糖。
這個位置她閉著眼都知道是誰的。
“常秋時你沒事兒吧？”
“沒事沒……”常秋時把糖放回原位站起來剛想回應，一擡頭便和何檸四目相對。
常秋時若無其事的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嘴角勾到一個恰到其份的角度，微微笑了笑說：“回來了。”
何檸的目光從那盒糖上移了回來，點了點頭：“嗯。”
這時季紅英正好從前門走進來，拍了拍手說“哎同學們簡單打掃一下衛生，我們就放學啦。”
陳璐窈瞥了一眼季紅英，然後低聲飛快得說：“我先回班了，一會放學等我啊！”
其實也沒什麼特彆要收拾的，擺了擺桌椅，把自己還剩在這裡的東西都收了起來，一點點抹去了在這裡存在過的痕跡。
不到半個小時就放學了，常秋時在陳璐窈教室門口等她。隨意掃了一下教學樓，從窗戶外麵望下去，待了三年無數次拚命想要逃離的地方，以後想進都困難了。
她的目光又控製不住看向教室門口，在看到何檸單手拎著書包出來以後又連忙把頭轉了回來，用餘光偷偷跟著。
沒由得一陣心煩意亂。
陳璐窈沒一會兒就出來了，兩人並肩慢慢往家的那邊走，邊走邊聽她吐槽和分享那些集訓時候啼笑皆非的事情。
她忽然轉移了話題：“你和何檸到底咋啦，感覺之間還是怪怪的。“
常秋時沒想到陳璐窈會忽然這麼一問，她頓了一下，接著很乾脆地說：“不知道。”
陳璐窈湊近她，一副不信的樣子：“什麼嘛，都不能和我說。”
常秋時無奈地笑了笑：“不是，我是……真的不知道。”
說著說著常秋時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是手機app推送的訊息。她本來想滑掉，不知怎麼摁的卻點了進去。
接著便彈出來“那年今日。”
是去年這個時候的一張照片，常秋時偷拍的何檸的背影。
常秋時直接摁滅了螢幕。
陳璐窈還在自顧自地說著：“哎呀有時候想喊你們一起吃個飯都不好意思開口了……”
陳璐窈的腳步突然猛地一停：“常秋時！你看那是不是何檸。”
常秋時順著她手指方向看過去——
何檸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校服t恤，脖頸修長，頭發似乎比以前短了些，顯得輪廓更加清晰。
他靠在便利店門口的金屬欄杆上，手指在手機螢幕上快速滑動，側臉在午後陽光下顯得有些模糊，又有些疏離。那是一種她曾經無比熟悉，後來卻又無比陌生的姿態。
陳璐窈的聲音很大，喊得他也向這邊看了過來。
何檸將手機隨意往口袋裡一塞，直起身子向她們打招呼。
常秋時心跳如雷，嘴角勉強牽扯一抹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弧度，她知道一定很難看。
陳璐窈察覺氛圍似乎一瞬間變得微妙了起來，找了個藉口便溜走了。
氣氛霎時間更加尷尬。
“你在等人嗎？”常秋時開口打破沉默。
“嗯……算是吧。”何檸回應道。
常秋時僵硬地點了點頭，她想說“再見”，可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口，以前的每句再見或許還會見麵，現在恐怕是再難見麵。
一陣熱風把便利店門前的風鈴吹的嘩啦作響，常秋時忽然想起來了些什麼——潤喉糖、遒勁有力的筆記、有一個月她來的次數不多但書桌上試卷偶爾會被分門彆類整理好……
常秋時的心跳地更快了，她想，就這麼最後一次吧。
“我知道是你。”
“……什麼？”
常秋時一步步逼近他，聲線沒什麼起伏：“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
空氣一瞬間靜默了。
常秋時逼近他，繼續說：“你要是真的想一拍兩散，自此以後老死不相往來你大可以什麼都不做，還明裡暗裡弄這些做什麼？”
何檸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他的聲音有幾分啞：“我不甘心，我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的算了。”
何檸一直低著的頭擡了起來，目光直直地盯著常秋時，他說：“我喜歡你。”
“砰”地一聲，常秋時感覺腦海中彷彿有煙花炸開，霎時間一片空白。
何檸說：“我在很早之前就喜歡你了，說不清楚從具體哪天，但是比你認識我還要早。自從老季點過我們以後，我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我當時覺得或許是我個人的自作多情，我們可能還是退回到朋友的界限可能會更加合適。”
“我糾結反複想了很多次，我還是無法控製想要追隨你的目光……後來不等我想出什麼兩全的方法，我哥突然出了車禍，當時本來都打算去外地了，後來我哥的朋友又聯係到了醫生……當時我忽然又覺得其實這樣留下空白也未嘗不是一種告彆方式。”
常秋時抿了抿嘴，擡眼看向遠處又轉回頭來，吸了下鼻子然後才說：“其實你是覺得我脆弱，沒有辦法聽你傾訴，替你分擔。”
何檸輕輕歎了口氣：“不是，我知道其實你的內心很堅韌。隻是我不想因為我自己的事情給你帶來心理負擔，我們都不該成為彼此的阻礙……”
常秋時沒等他說完，忽地上前抱住了他，手臂不由自主的收緊了，她說：“你總是在彆人遇到問題時想方設法幫彆人，你遇到困難了卻想方設法推開彆人。”
何檸沉默了一會說：“以後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