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貞觀,我成王珪次子 第53章 白鷺詩會(完)
王敬直氣得臉色漲紅,剛要起身反駁,卻被王玉瑱用眼神按住。
崔魚璃緊張地看著王玉瑱,手心沁出冷汗,既怕他受辱,又隱隱期待他能再次一鳴驚人。
在一片灼灼目光注視下,王玉瑱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他臉上不見絲毫慍怒,反而唇角微揚,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站起身,整了整那身楚慕荷為他精心挑選的雨過天青色衣袍,動作從容不迫。
“鄭兄既然這般抬愛,王某若再推辭,倒顯得矯情了。”他聲音清朗,目光掃過全場,最後落在鄭旭那張隱含得意的臉上。
“盛名不過虛妄,詩才亦非爭勝之器。不過,既然鄭兄以‘山水’、‘才儘’相詢,王某便隨口吟上幾句,以答雅意,也正好……為今日詩會,添個不一樣的注腳。”
他略一沉吟,並未走向書案,而是負手立於席前,目光彷彿穿透了眼前的亭台水榭,望向更遙遠的虛空,朗聲吟道:
“白鷺棲處本清嘉,奈何鴉雀噪晚霞。
沐猴枉戴進士巾,山雞怎效文曲家?
汲汲營營爭腐鼠,何如歸去種桑麻。
我自舉杯邀明月,笑看人間井底蛙。”
詩聲落下,滿場死寂。
這哪裡是詩,這分明是劈頭蓋臉的巴掌!
前兩句尚算寫景寓情,暗指詩會本身是好的,卻有不諧之音(鴉雀)破壞氣氛。
從第三句開始,鋒芒畢露!
“沐猴而冠”直指那些附庸風雅、徒有其表之輩;“山雞效鳳”更是辛辣諷刺某些人不自量力,妄想模模擬正的文曲星!
“爭腐鼠”典出《莊子》,將那些爭權奪利、蠅營狗苟之事比作肮臟的老鼠肉!最後兩句,更是將自身的超然與對世俗爭鬥的鄙夷展現得淋漓儘致——你們爭你們的“腐鼠”,我自去追求我的明月田園,爾等不過是坐井觀天的青蛙!
這詩,無一字直接罵鄭旭,卻句句都像抽在他臉上!將他,乃至他背後所代表的某種汲汲營營的世家風氣,嘲諷得體無完膚!
鄭旭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變得鐵青。
他胸口劇烈起伏,指著王玉瑱,嘴唇哆嗦著,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在那淩厲的詩句和對方睥睨的目光下,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巨大的羞辱感和怒火衝昏了他的頭腦,他猛地一揮袖,將麵前的酒杯掃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你……你……王玉瑱!你好的很!”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擠出這句話,再也無法維持風度,猛地轉身,在一片異樣和嘲弄的目光中,幾乎是落荒而逃。
水榭內靜了片刻,隨即爆發出更大的議論聲。
有人震驚於王玉瑱的才思敏捷和言語犀利,有人暗笑鄭旭的自取其辱,更有人反複品味那首詩,隻覺得字字珠璣,罵得痛快!
王玉瑱卻彷彿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轉身,對著主位和眾人微微頷首:“掃了諸位雅興,王某之過。今日詩會已儘興,王某家中尚有瑣事,先行告辭。”
他又看向一旁兀自沉浸在震驚與解氣情緒中的崔魚璃,語氣恢複了平和:“崔公子,今日多謝相伴。內子慕荷近日身體不適,在家中靜養,不便久陪。他日若得空,歡迎過府一敘。”
他這話,既是告辭,也是委婉地告知崔魚璃楚慕荷懷孕的訊息(身體不適靜養),並劃清了界限(內子)。
崔魚璃猛地回過神來,聽到“內子身體不適”,心中那點剛剛因王玉瑱淩厲反擊而升起的旖旎心思,瞬間被澆滅,化作一絲複雜的酸澀和瞭然。
她連忙斂衽還禮(儘管穿著男裝):“王兄請便。代……代我向嫂夫人問好,改日……改日定當登門探望。”
王玉瑱點了點頭,不再多言,拉著還在興奮回味剛才那首詩的王敬直,在一片矚目中,飄然離去。
留下身後滿堂的議論紛紛,和獨立原地、心中五味雜陳的崔魚璃。她知道,經此一事,王玉瑱“酒謫仙”的名聲恐怕更要響徹長安了,而他那份狂放不羈下的犀利與護短,也深深印在了她的心裡。
隻是,那輪明月,終究已有所屬。她望著他離去的方向,輕輕歎了口氣。
……
馬車碌碌行駛在返回王府的青石板路上,車廂內卻沒了來時的輕鬆氛圍。王玉瑱獨自靠坐在軟墊上,車簾隨著行進微微晃動,透進破碎的光影,映得他臉色忽明忽暗,竟透出一種不正常的蒼白。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縮,有些發冷。
方纔在詩會上,麵對鄭旭的步步緊逼,眾人灼灼的目光,他確實動了“借用”後世詩詞,一舉壓下對方氣焰的念頭。
這對他這個“魂穿者”而言,似乎是最便捷、最穩妥的辦法。他甚至已經在腦中飛快地篩選合適的作品。
然而,當他真正站起身,準備開口的那一刻,腦海卻驟然一片空白!那些精挑細選的、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詩句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抹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沛然莫之能禦的意氣,一種混合著世家子弟與生俱來的高傲、對鄭旭之流蠅營狗苟的鄙夷、以及自身才華不得舒展的鬱結之氣,猛地衝上心頭,撞開了他的唇齒。
那首譏諷淩厲、字字如刀的詩句,幾乎是脫口而出,流暢得彷彿早已在他胸中醞釀了千百遍。
那不是他的詩。
他來自後世,接受的是完全不同的教育,擁有的是截然不同的世界觀。
他或許能欣賞詩詞,或許能憑借記憶“搬運”詩詞,但絕無可能在那電光火石間,創作出如此貼合當下情境、如此精準刺痛對手、且格律工整、用典刁鑽的七言律詩!
那詩裡透出的狂放、尖銳,以及對自身才學近乎自負的篤定,都與他平日裡努力扮演的、溫和內斂的王氏公子形象格格不入!
是“他”!是那個原本的王玉瑱!是那位真正“酒謫仙”!
這個認知讓王玉瑱如墜冰窖,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這具身體唯一的主宰,那個屬於大唐的少年靈魂早已消散。他隻是借用這具皮囊,小心翼翼地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
可方纔那不受控製、噴薄而出的才情與情緒,像一記重錘,狠狠砸碎了他的自以為是。
這具身體裡,難道還殘留著原主的意識?
或者說,那個靈魂並未完全消亡,隻是沉寂了,在某種極端的情緒或情境下,便會蘇醒,便會主導?
那……現在的“我”,到底是誰?
是那個來自異世的孤獨靈魂?還是……正在慢慢被原主同化、融合的怪物?
他第一次對自己的存在產生了深刻的恐懼和迷茫。
如果連思想和創作都無法完全自主,那他的意誌,他的情感,他對慕荷的愛,對未出世孩子的期待,這些他視若珍寶、認定是屬於自己的東西,又有多少是真實的?有多少是受到原主潛移默化的影響?
“二哥!你看他們……”
車簾猛地被掀開,王敬直興奮地探進頭來,顯然是剛和同窗們興奮地議論完方纔詩會的精彩,臉上還帶著未褪的紅暈。
可他看到王玉瑱蒼白失神的臉色時,笑容瞬間僵住,擔憂地問:“二哥,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剛才被那鄭旭氣的?還是身子不適?”
王玉瑱猛地回神,對上弟弟純然關切的目光,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攥緊。
他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聲音有些乾澀:“無妨,隻是有些累了。敬直,你上來吧,我們回家。”
他需要回去,需要回到那個有慕荷在的院落。隻有看著她,感受著她和她腹中那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小生命,他才能稍微壓下心底那洶湧的、關於“我是誰”的驚濤駭浪。
馬車再次啟動,載著心事重重、麵色蒼白的王玉瑱,和一旁雖不解卻乖巧沉默下來的王敬直,駛向那座象征著安穩,此刻卻無法讓他心安的府邸。
身份的迷霧,靈魂的歸屬,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將他緊緊纏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