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仙行 第1040章 九劫至——斬嗔屍
一頁頁撕下,化成慘白的雪,飄進腦室的靜脈湖,被腦脊液帶走,再無蹤影。
當病房裡的腦電終於拉成一條平直的雪線時,修仙側的李忘川正好把最後一粒骨晶按進骨髓。
兩界同時響起“叮——”,像電梯到達的提示音,又像玻璃球落地的脆響。他睜開眼,瞳孔裡,左邊的“李”字與右邊的“澄心”字,同時碎成齏粉,碎屑旋轉,拚成兩個全新的字:“忘”、“川”。
字成的同時,慘白巨鏡徹底崩塌,卻在崩塌的最後一秒,把所有鏡屑拚成一張巨大的、空白的臉龐。那張臉沒有五官,隻有一枚橫貫左右的裂縫,像笑,也像哭。
裂縫裡,傳出第六劫最後的低語:
“過去已斬,貪已亡。
此後,你無姓名,
亦無需姓名;
你無山河,
亦處處山河。去吧,去成為眾生的空白。”
低語散儘,空白臉龐“呼”地收攏,化作一粒慘白色的骰子,骰麵沒有點數,隻有一條被剪斷的臍帶。
骰子落入李忘川掌心,輕輕一轉,停住。而李忘川抬起頭,看見了那利刃般的霜鋏的另一端正握在李澄心的手中,原來是他親手斬斷了過去。
就如同他最開始認定的穿越一般,隻是他不知道的是一切的緣由都是因為他因吃了太多的安眠藥,早已在現實世界中死亡。
第七劫的倒計時,在空白的點數裡,“嗒”地一聲,開始......
慘白骰子剛停,黑暗已至。沒有任何過渡,像有人突然掐斷了宇宙的燈芯。
李忘川隻覺掌心一輕,那粒代表“無貪”的骰子被黑暗直接“刪除”,連碎屑都沒留下。
緊接著,一扇門在前方升起。門無框、無楣、無環,唯有一個空洞的輪廓,色黑到連“黑”這個概念都被吞噬。它不像物,而像“物”的缺位;目光落在門上,會聽見自己眼球玻璃體塌陷的輕響。
門楣上,慢慢滲出兩行濕跡,縫隙緩緩開啟,開啟的瞬間,所有的“有”被瞬間抽空。沒有顏色,因為連“黑”都不存在;沒有聲音,因為連“寂靜”都被沒收;沒有方向,因為“上下”已被對折成零。
甚至沒有“自己”,因為“我”這個坐標正被黑暗一點點擦除。李忘川試圖吸氣,發現“呼吸”這個動作已被取消;他試圖思索,發現“思索”這兩個字也被塗黑。黑暗像一張無限大的“消”字令,把“存在”本身擦成空白。
於是,他隻能“去”,不是走,不是飄,而是被黑暗遞迴成一條失去坐標的函式,被門吸了進去。
入門,無光。無光並非夜色,而是連“夜”都被抽走。李忘川感覺自己被攤成一張零維的點,沒有前後,沒有左右,沒有時間,卻奇異地“知道”自己正在經曆,這便是“當下”。
突然,一點幽綠在最深處亮起,像被水稀釋的螢火,飄到他麵前。綠點裡裹著一個無刃之劍,幽綠輕輕旋轉,發出一句沒有聲音、卻讓他“聽得”毛骨悚然的問句:
“你可願連‘我’也舍棄?”
問句出口,綠點化作無數黑色細管,管口布滿倒鉤,瞬間刺入他“當下”所有感官。
最後一幀畫麵是兒子踮腳望他的模樣,被黑管吸成黑白負片,再撕成零維碎片;兒子那聲未出口的“爸爸”被抽成真空;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被倒鉤扯成離子,再被黑管“嘬”走;指間尚殘存的、兒子衣角的棉柔,被倒鉤刮成絕對零度的光滑。
最後,他用來“感受”這一切的“我”,像被拔掉電源的顯示屏,閃了一下,即將熄滅。
幽綠給出三息時間,供他抉擇,卻連“三息”也被黑管抽成靜默倒計時。
第一息,李忘川想起幽冥龍教他的第一個法訣;法訣剛浮現,黑管便把那枚記憶拖入無光,法訣碎成無意義的符號。
第二息,他想起兒子出生那天,自己偷偷在產房外掉的眼淚;眼淚剛溫熱,便被黑管吸成冰渣,冰渣再被壓成虛無。
第三息,他想起“想起”本身;念頭剛冒頭,黑管便倒鉤一旋,把“我”與“念”一並拔起。
第三息的儘頭,幽綠“啪”地炸成一朵無聲的焰火,焰火中央,浮現一枚純黑的骰子,麵上沒有點數,隻有一條被塗黑的呼吸波形。
黑暗給出最後的提示:
若眾生為引,天道為規,你可否做到無真無我?當“現在”也被抽離,你的嗔怒將如風過空穀,
不留痕跡。
李忘川“伸手”,如果還能叫手......握住黑骰。刹那間,他聽見自己“當下”的骨架發出“哢”的一聲脆響,像被拔掉電源的呼吸機,像被按下靜音的報警器。
隨後,黑暗像折疊椅一樣收攏,把他連人帶骰,折成一張薄薄的黑片,飄向更深處。
同一秒,icu。心電監護上的綠色波形突然拉成一條筆直的橫線,不是心跳停止,是自主呼吸頻率降為零。李澄心的胸口不再起伏,彷彿有人偷偷按下了他生命深處的“暫停鍵”。
報警聲尖銳地響起——“嘀——”像一把刀,把病房裡本就繃緊的空氣切成碎片。醫生衝過來,看了一眼波形,果斷把呼吸機模式從“輔助”調成“控製”,同時伸手,啪!報警聲被靜音。
世界瞬間安靜。那安靜黑得嚇人,像有人把病房連人帶床,整個塞進了無光之門。隻能聽見:呼吸機活塞的“嘶——呼——”,機械、冰冷、永不停歇。
前妻捂住嘴的抽泣,卻連抽泣也被靜音鍵吃掉,隻剩肩膀一聳一聳;兒子被表哥半抱半擋在門外,小臉憋得通紅,卻發不出半點聲音;空調風掠過窗簾,布料摩擦,像黑管倒鉤刮過靈魂。
醫生低頭調節引數,餘光卻瞥見螢幕上的腦電雙頻指數從
47
一路掉到
0,不是直線,而是一次次斷崖式下跌,彷彿有人把李澄心的“當下”一塊塊挖走,每挖一塊,指數就跌一格,像黑骰在幽綠焰火裡無聲地旋轉。
最後,腦電雙頻指數停在
0,“當下”隨一聲按鍵,歸於寂滅。
黑暗中,李忘川看見那枚黑骰終於停住。麵上依舊沒有點數,卻多出一行微光,像被指甲劃破的夜空,滲出極細的星白:“無我真我,皆是我。”
光痕一閃,黑骰碎成八瓣,瓣瓣都是李澄心被呼吸機撐開的肺葉,卻又被黑暗吸成二維剪影,再被折成八枚更小、更黑的骰子,圍成一圈,像八口無聲的井,圍成“當下”的墳。
墳中央,升起一縷極輕、極薄、極黑的煙。煙裡,是李忘川最後的“嗔怒”,怒命運奪他呼吸,怒自己無法陪伴兒子,怒黑暗逼他舍“我”。
煙剛升起,八枚黑骰同時旋轉,像八台無聲的呼吸機,把嗔怒撕成八份,再撕成八的八次方,直至成為風過空穀,不留痕跡。
李忘川發出了最後一聲歎息,李澄心和他本就是同一個自己,如果說斬過去是李澄心親自斬了自己,那麼現在便是需要他斬了當下的自己,而李澄心幫不上什麼,隻能注視著,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