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領主 第284章 白日進攻
拂曉前的微光勉強勾勒出柯溫城猙獰的輪廓。最後一支箭矢的尖嘯聲散去,城牆下的敵人如同退潮般撤入遠方的黑暗中,隻留下滿地狼藉和死亡的寂靜。
沃爾夫子爵站在內牆的垛口邊,鐵手套緊緊攥著冰冷的石磚。他臉色陰沉得如同這破曉前的天空。目光所及,儘是慘烈——殘破的旗幟斜插在屍體堆中,凝固的血液將牆磚染成深褐色,寥寥無幾的士兵倚著武器,人人帶傷,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呻吟是此刻唯一的旋律。這是一場榨乾了最後一滴鮮血的防守,而敵人,顯然明日還會再來。
他猛地轉身,甲葉鏗鏘作響,大步走下城牆,沿著石階深入城堡幽暗的腹地。沉重的橡木門被他一腳踹開,地下室渾濁的空氣夾雜著恐懼和黴味撲麵而來。
裡麵擠滿了人——他的遠房親戚、仆役、還有臨時征召的民夫。他們蜷縮在搖曳的火把光影下,女人的抽泣和男人不安的低語在狹小空間裡回蕩。
沃爾夫站定,冰冷的目光掃過每一張惶恐的臉。
“都聽著!”他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今夜,所有人!我是說所有人——我的表親們,你們的仆人,還有那些躲在這裡的民夫,都要給我上牆!”
人群一陣騷動。一個肥胖的遠親,身上綢緞與這裡的肮臟格格不入,擠出一絲討好的笑:“沃爾夫,我的好外甥,這……這太危險了!他們隻是些仆人和農夫,不懂戰鬥,上去也是送死啊……”
“送死?”沃爾夫踏前一步,陰影籠罩著那個親戚,“留在下麵就不是送死了嗎?紮哈木人攻破城牆,你們以為能躲到哪裡去?地縫裡嗎?”
另一個尖嘴猴腮的婦人,是他的某個姨母,尖聲叫道:“我們可以從密道走!總能找到活路!讓你的人頂住就是了!”
“活路?哈哈哈!”沃爾夫爆發出一陣狂怒的冷笑,聲音震得灰塵簌簌落下,“告訴我,我們能逃到哪裡去?是荒原,還是陽光下?離開柯溫城,我們就是喪家之犬,一旦沒有掩體遮擋,等待的將是死亡。”
他猛地伸手指著那些麵露不悅和畏縮的親戚們,怒吼在狹窄的空間裡炸響:“你們這些蠢貨!自私自利的蛆蟲!城破之後,男人會被砍頭,女人會遭受比死亡更可怕的命運!現在,你們卻還在計較誰該出力?我收留你們,給你們食物和庇護,就是為了讓你們在生死關頭當縮頭烏龜的嗎?我真後悔!後悔收留了你們這些不知感恩的廢物!浪費我的糧食,消耗我最後的希望!”
他的怒吼像鞭子一樣抽打在每個人心上,但回應他的,更多的是躲閃的目光和無聲的抗拒。
……
白晝終於到來,陽光卻無法驅散城堡內的絕望。按照沃爾夫最後的命令,所有能行動的人,包括他自己疲憊不堪的殘兵,都退入了最深處的地下室。寂靜,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下來,隻有人們壓抑的呼吸聲。
然而,意外總在最猝不及防時降臨。
城牆之上,幾個鬼魅般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摸了上來。他們穿著寬大的兜袍,全身包裹著密不透風的黑布,甚至連眼睛都隱藏在一種看似輕薄、卻能透光的紗布之後,讓他們在陽光下也能清晰視物,卻不露真容。他們動作敏捷如貓,魚貫而入,沒有發出任何警報。
城堡大門在他們身後被緩緩推開,更多的黑袍士兵湧入。白天的柯溫城堡,因為所有人都躲藏起來,竟然毫無防守。這些紮哈木人輕易地進入了內堡庭院,開始粗暴地搜尋每一個角落,刀劍撬開房門,砸爛箱櫃,目標明確地尋找著隱藏的入口。
地下室裡的人們,起初隻聽到一些模糊的、不同尋常的響動,直到——
“紮哈木人!紮哈木人殺進來了——!”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尖叫,不知從何處傳來,瞬間刺穿了地下的寂靜,也刺穿了沃爾夫心中最後的僥幸。
他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儘褪,握著劍柄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那雙原本燃燒著怒火和不甘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了一片冰冷的死灰。
完了。一切都完了。
地下室的石牆回蕩著撞擊聲,一聲比一聲猛烈。木屑從門板縫隙中簌簌落下,像垂死之人的最後喘息。
“頂住!以神之名,頂住!”老管家洛利克嘶吼著,他那身褪色的藍罩衫早已被汗水浸透。七八個男人用肩膀死死抵住搖晃的門板,他們的眼睛因恐懼而圓睜。
沃爾夫站在最大地下室中央,手中長劍顫抖。
“他們怎麼能……現在明明是白天……”沃爾夫喃喃自語,聲音被又一聲猛烈的撞擊吞沒。
木門終於爆裂開來。
第一個紮哈木戰士衝入地窖,他比沃爾夫見過的任何騎士都要高大,粗糙的鬥篷上沾滿乾涸的血跡,臉上罩著隻露出雙眼的金屬麵甲。他手中雙刃戰斧一揮,站在最前麵的漁夫馬庫斯便悄無聲息地倒下,頭顱滾落到沃爾夫腳邊,眼睛還圓睜著。
“點亮所有蠟燭!不要黑暗!”洛利克大喊,但恐慌已如野火蔓延。
更多的人從破門湧入。地窖裡頓時充滿了沃爾夫從未聽過的聲音——金屬劈開骨頭的碎裂聲,垂死者的哽咽,母親捂住孩子嘴巴時微弱的哭泣,還有紮哈木人那低沉如野獸的嘶吼。
“為了生存!”洛利克舉起長劍,帶著剩下的守衛組成防線。他們一度擋住了入口,劍與斧相撞,迸出火花。騎士們的劍術精湛,一個突刺便讓一個紮哈木人跪倒在地。
沃爾夫站在原地,雙腿如同灌了鉛。沃爾夫顫抖著舉劍向前,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止步。紮哈木人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即使身中數劍,仍能戰鬥到最後一息。一個守衛的劍刺穿了敵人的胸膛,那紮哈木人卻咧嘴一笑,用最後力氣扭斷了他的脖子。
“魔鬼……這些是魔鬼……”沃爾夫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突然,不知是誰尖叫著:“吹滅蠟燭!他們看不見就能救我們!”
“不!”洛利克的聲音被淹沒在更多尖叫聲中。
一瞬間,黑暗降臨。
地窖陷入純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聲音變得扭曲而可怕——金屬撞擊聲、奔跑的腳步聲、肉體被撕裂的聲音、哭喊聲、求救聲,還有那無處不在的、濃重得讓人作嘔的血腥味。
“待在原地!彆動!”洛利克大喊,但恐慌的人們已失去理智。
沃爾夫感到有人撞到他身上,他尖叫著推開,聽到那人倒地的聲音。黑暗中,分不清是敵是友。他盲目地揮舞長劍,卻隻砍到空氣。
“點亮燭火!求求你們!”一個女人哭喊著,隨即變成了一聲短促的尖叫。
沃爾夫感到溫熱的液體濺到臉上。他伸手一抹,黏稠腥臭——是血。他後退,背抵在冰冷的石牆上,渾身發抖。
就在這時,一縷微弱的光線從破損的門洞射入,勉強照亮了中央的混戰區域。沃爾夫看見管家洛利克還在戰鬥。
“洛利克!”沃爾夫喊道。
管家回頭看他一眼,眼中是沃爾夫從未見過的恐懼與決絕。“大人,活下去——”
話音未落,一個格外高大的紮哈木人突破防線,他手中長斧劃出一道寒光。
時間彷彿慢了下來。沃爾夫看見洛利克的嘴唇微張,看見斧刃劈開鎖子甲,看見他的頭顱與身體分離,在空中劃出弧線,最終落在一片乾草堆上。
那顆頭顱正麵朝沃爾夫,眼睛還眨了一下,嘴唇微微顫動,彷彿還想說出未完的忠告。
沃爾夫的尖叫卡在喉嚨裡。世界在他眼前旋轉、變暗。他最後的意識是洛利克無頭的身體緩緩倒下,以及自己膝蓋撞擊石地的疼痛。
然後,一片虛無。
冰冷的感覺喚醒了他。
沃爾夫咳嗽著睜開眼,一盆地下水正從他臉上滴落。他眨了眨眼,試圖理解眼前的景象。
蠟燭——數十根蠟燭點燃,插在牆壁的燭台上,將整個地窖照得亮如白晝。太亮了,亮得足以看清每一個細節。
他身邊的人全死了。
洛利克的無頭屍體倒在幾步之外,周圍是守衛們扭曲的屍體。那個曾經教他劍術的達蘭,眼睛被挖了出來;總是偷吃的廚師胖湯姆,腹部被切開,腸子流了一地;馬夫的兒子小彼得,不過十二歲,手中還緊握著用來防禦的草叉,喉嚨被割開。
血流成河。字麵意義上的血流成河。暗紅色的血液在地窖低窪處彙聚,形成一個個小血泊。沃爾夫的靴子浸在血中,他的褲子、上衣,全被血浸透。空氣中彌漫著鐵鏽般的濃重血腥味,幾乎令人窒息。
紮哈木人在屍體間走動,檢查是否還有倖存者。偶爾,當發現還有人呼吸,便是一聲悶響和最後的呻吟。
沃爾夫抬起頭,看見站在他麵前的幾個紮哈木人正在拉下麵罩。他倒吸一口冷氣。
潰爛、疤痕、扭曲的麵板——那些麵孔如同被火焰親吻過,又像是患了某種可怕的疾病。一個人的鼻子隻剩兩個孔洞,另一個人的嘴唇完全消失,露出永遠齜著的牙齒。所有人的麵板上都布滿了水泡破裂後留下的疤痕,像是被烈日灼燒過的痕跡。
“太陽的傷害...”沃爾夫喃喃道,突然明白了。這些人確實被太陽傷害,但他們知道時日無多,於是變成夜裡急行,白天戴著厚重的麵罩、遮住每一寸麵板的衣物,儘量減少傷害,支撐自己在死之前,多堅持一會的無畏敢死隊。
一個紮哈木人——從他肩上的銅飾判斷是個頭領——抓住沃爾夫的頭發,強迫他抬起頭。
“糧食。”那頭領的聲音粗糙,帶著奇怪的口音,“隻有那麼一點。剩下的在哪裡?”
沃爾夫顫抖著,無法組織語言。城堡糧倉裡確實隻有這一點存糧...
一記耳光甩在他臉上,火辣辣的疼。血從他嘴角流下。
“說!”另一個紮哈木人上前,用刀尖抵住他的喉嚨,“你們把糧食藏在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