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領主 第286章 生存求變
夜色如墨，將黑澤領的山穀籠罩在沉重的帷幕之下。但在這本應萬籟俱寂的深夜裡，山穀中卻是一片違反常理的喧囂與火光。
叮叮當當的鎬斧敲擊聲、推車木輪碾過碎石的咕嚕聲，以及窯內木炭燃燒的劈啪聲交織在一起。領民們身影幢幢，借著無數火把與風燈的光亮，如同夜行的蟻群，在硫磺的刺鼻氣味和炭火的煙熏中默默勞作。他們從新開辟的礦坑中掘出黃色的硫磺塊，另一邊，煉金術師特裡爾指揮著人手，將早在去年在乾涸河床中發現的硝石，再加入硫磺和木炭，研磨成細粉。按照領主佩恩大人賜下的、嚴格保密的比例，倒入巨大的木盆中。
“動作要輕！混合要勻！”特裡爾的聲音在夜色中有些沙啞，他緊盯著手下人的動作，看著他們倒入定量的水和桐油，然後用巨大的木杵開始反複捶打、攪拌，將其變成潮濕而均勻的藥泥，以便後續造粒，成為粒狀火藥，整個流程充滿了原始的粗糲感，卻又透著一絲不容差錯的精密。
就在這時——
“嗡……”
天空，毫無征兆地亮了。
不是黎明將至的魚肚白，而是一種詭異的、瞬間迸發的慘白，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巨手，用光塗抹了整個天穹。
所有勞作的領民都下意識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愕然抬頭。
隻見漆黑的夜幕被撕裂，無數道刺目的光束，拖著長長的、流星般的尾焰，正以一種令人心悸的速度，源源不斷地從那顆高懸的、名為“雲姆”的巨星方向，向著納源的西部——原紮哈木王朝的廣袤區域——瘋狂墜落！那景象，壯麗、迅疾，卻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壓迫感，彷彿是天神在傾倒著燃燒的熔爐。
“哐當！”一個負責攪拌潮藥的年輕人嚇得鬆開了木杵，呆呆地望著天空，張大了嘴。
地下室的木門被猛地撞開，先知巴布甚至來不及行禮，一把抓住正凝神檢視火藥樣品的佩恩，聲音因急切而變調：“大人！快出來！天……天裂了！”
佩恩被他幾乎是拖拽著拉出工坊，他剛想詢問，視線便不由自主地被天空那恐怖的奇景捕獲。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
“那是……什麼？”他喃喃自語，聲音低沉而沙啞。眼前的景象超越了他的認知，那密集的、彷彿無窮無儘的光之暴雨，絕非尋常的流星。
刹那間，他腦海中閃過了神秘山穀，那個幽深洞窟裡搏動的、巨大的肉球。那來自天外的、令人不安的生命氣息……
“難道……雲姆星上的東西，已經可以這樣大規模地……”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受控製地湧現，讓他脊背發涼，“那些不斷發出的天光，難道它已經穩定到可以自行定位，隨意投放‘東西’了嗎？”
這想法讓他細思極恐，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神跡……還是末日？”身旁，巴布的聲音帶著顫抖，彷彿這樣就能對抗那未知的天威。
佩恩沒有回答，他隻是死死地盯著西部那片被“光雨”覆蓋的天空，臉色在變幻不定的天光映照下，顯得異常凝重。
他知道，今夜，註定無人能眠。不僅僅是這偏遠的黑澤領，此時此刻，風神教廷的巍峨神殿、王城風臨的宮廷露台、東境多塞特城的城牆哨塔……凡是立於夜空之下的人，隻要抬頭，必然都目睹了這足以撼動世界的一幕。
壁爐裡的火焰劈啪作響，映照著佩恩伯爵緊鎖的眉頭，他思考良久，卻毫無答案。但有一點他能肯定，怪物如今是層出不窮且數量驚人。人類的戰士穿著精良的板甲，揮舞最鋒利的長劍，但在潮水般湧來的怪物和隱藏在暗處的敵人麵前，依舊顯得力不從心。變異高武？數量太少，人類日漸勢微，變異又跟不上其他物種。如今初見的元素魔法，如巴布的念力和神識的運用都處在初步階段。等逐漸形成體係，具備戰鬥能力，人類的骨頭恐怕都能敲響戰鼓了。
“人力有時而窮……”佩恩低聲自語，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必須藉助超越血肉的力量。”
他猛地起身，走到火爐旁。
“既然刀劍與肌肉不夠，那就用鋼鐵與火焰來彌補！”一個清晰的思路在他腦中炸開，如同劃破夜空的閃電。“火藥……已經擁有！我們不需要等待虛無縹緲的魔法，我們要自己打造雷霆！”
他立刻召來了他最信賴的，同時也是領地內最優秀的鐵匠大師，卡佩利家族的沃克大師。沃克帶著滿身的煙火氣和疑惑，快步走進了書房。
“大人，您緊急召見？”沃克的聲音如同兩塊岩石摩擦。
佩恩轉過身，眼神灼熱：“沃克，我的老朋友，放下你手頭所有的長劍和鎧甲訂單。我們有更重要的東西要打造。”
“是什麼？新的守城弩？還是有比上次蛇鱗甲更加強大的神獸材料？”
“不，”佩恩走到書桌前，迅速在羊皮紙上畫出一個簡陋的圖形，“我們要造這個——‘燧發槍’，還有能發出雷霆怒吼的‘火炮’！”
沃克湊近看了看，濃密的眉毛擰在了一起：“一根鐵管子？大人，這玩意兒能對付那些皮糙肉厚的怪物？”
“單獨一根不行，但如果成百上千根一起發射，就能形成鋼鐵風暴。”佩恩用手指點著圖紙，“看這裡，關鍵在於槍管。必須足夠堅固，能承受火藥爆炸的衝擊，內壁必須光滑筆直。”
沃克沉吟片刻，用粗壯的手指比劃著：“上好的鋼材，我們領地高爐煉出的精鐵，反複鍛打，品質可以達到。但這麼長的鐵棍，要鑽出又直又光滑的孔……這需要時間，很多時間，和大量的工人，還不能出錯。”
“我們有水力！我們已經用過的水力鍛錘。”佩恩語氣堅定，“如今稍加改進，將水車的動力，通過齒輪組轉換成旋轉的鑽頭！沃克，設計一個水力驅動的鑽孔架，用最硬的合金做鑽頭，不斷地澆灌冷水降溫。我們必須實現槍管的快速鑽孔！”
沃克的眼睛亮了一下，他對機械的天賦被激發了：“水力鑽孔……妙啊！大人，給我點時間，我能造出來！那這後麵的一整套機括是？”
“這是擊發裝置，燧發機。”佩恩詳細解釋道，“看，這個夾子夾住一塊燧石。扣動這個‘扳機’時，燧石會在彈簧的作用下，猛地撞擊這塊鋼片‘藥池蓋’，同時撞開它。藥池裡預先放好了引火藥，撞擊產生的火花會引燃藥池裡的火藥，火焰再通過這個小孔傳進槍管底部，點燃主發射藥，推動彈丸射出去。”
他一邊說，一邊畫出了扳機、阻鐵、擊錘（夾燧石的部分）、藥池和藥池蓋的聯動結構。
沃克看得目不轉睛，不時提出關鍵問題：“彈簧的力道要足夠大，才能打出足夠的火花。燧石要夠硬。最重要的是，這個傳火孔必須精準，不能太大漏氣，也不能太小被堵塞。還有，整個機匣要嚴密，防止雨水和潮氣。”
“說到防潮，”佩恩補充道，“槍托，我打算用後山那片變異黑竹的竹根部分與硬木複合製作。那種黑竹緻密如鐵，韌性極佳，而且天生防潮防腐，正好適合野外作戰。”
沃克摸了摸鬍子，終於露出了信服的表情：“大人，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但……按照您說的，材料我們都有，水力機械也可以建造。這‘燧發槍’，理論上，可行！給我樣品和足夠的人手，我能給您造出來！”
“很好！”佩恩用力一拍桌子，“那麼接下來是更大的‘雷霆’——火炮！”
他換了一張更大的羊皮紙，畫出了一個粗壯的圓筒。“原理類似，但更大，更重。火炮的炮管不能用鑽孔了，太慢。我們需要用鑄造法。”
“鑄造？”沃克皺眉，“大型鑄件容易有氣泡和沙眼，很危險。”
“所以我們用泥模鑄造法！”佩恩顯然深思熟慮過，“先用水和粘土、砂子、馬糞混合……”
“馬糞？”沃克瞪大了眼睛。
“對，馬糞裡的草纖維能讓粘土在乾燥時不至於開裂。”佩恩解釋道，“用這種粘土，圍繞一根和炮管內徑一樣粗的蠟製芯軸，仔細塑造成炮管的形狀，這就是‘泥模’。然後慢慢陰乾，絕對不能暴曬。徹底乾透後，加熱，讓裡麵的蠟芯融化流出，這樣就形成了一個中空的、完美的炮管模具。”
沃克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然後把熔化的、最好的鐵水澆灌進去！”
“沒錯！冷卻後，敲掉外麵的泥模，就得到了一個粗糙的炮管毛坯。之後，我們需要用水力鍛錘對它進行外部夯實，再用鏜刀一點點地、精細地修整內壁，確保內膛光滑如鏡，尺寸統一。這需要耐心和精度。”
“炮架呢？”沃克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這東西肯定重得要死。”
“用最結實的硬木，設計成帶輪子的炮車。兩側是巨大的木輪，中間是承載炮管的支架，必須有能夠調節射擊角度的楔形機構和轉向結構。後麵還要有吸收後坐力的駐鋤。”佩恩快速勾勒出炮車的草圖，“火炮的彈藥可以是實心鐵球，用來砸爛城牆和巨獸；也可以是裝滿小鐵珠的霰彈，近距離橫掃成片的怪物；未來，我們甚至可以造出內部填充火藥的開花彈，落地後爆炸！”
書房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爐火燃燒和沃克粗重的呼吸聲。這位老鐵匠的眼中，不再是疑惑，而是如同看到神跡般的狂熱與興奮。
“大人……”沃克的聲音有些沙啞，“如果這一切能成功，我們……我們就能讓最普通的農夫，也擁有對抗怪物的力量！這將是……將是改變戰爭，甚至改變人類命運的力量！”
佩恩走到沃克麵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彷彿穿透了牆壁，看到了遙遠的未來：“沒錯，沃克。魔法和變異是屬於少數人的奇跡，但鋼鐵和火藥，將成為我們人類集體力量的延伸！去吧，動用領地的一切資源，先造出樣品。我們要用事實告訴這個殘酷的世界，人類的時代，遠未結束！”
沃克挺直了腰板，像接受神聖使命般，用力捶了一下胸口：“遵命，大人！黑澤領的鐵匠工坊，將為您鍛造出雷霆！”
他轉身大步離去，腳步聲在石廊中回響，堅定而有力。佩恩再次望向窗外，夜幕已然降臨，但他眼中卻燃起了比星辰更亮的光——那是屬於科技與工業的火光，是人類在絕境中，為自己開辟的一條血與火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