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領主 第297章 平原求救
空蕩的議事廳裡,隻有鵝毛筆尖劃過粗糙羊皮卷的沙沙聲,以及壁爐裡木柴燃燒時偶爾爆開的劈啪輕響。
佩恩揉了揉眉心,將最後一份來自南境其他區域的求援信函丟在桌上那堆積如山的卷宗之間。信上的火漆印殘破不堪,正如它所代表的那個家族——或許已經不存在了。他抬起眼,目光掃過牆上那張巨大的手繪疆域圖,上麵代表不同家族紋章的標記,如今十之七八都已蒙上了一層黯淡的灰色。
情況比他預想的更糟。書記官剛剛呈上的彙總資料冰冷而殘酷:整個南部區域,還能確認有貴族行使管理權的領地,不足十處。每一個名字後麵,都跟著一個觸目驚心的人口數字,有些甚至不足百人,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地圖上原本標著“新石堡”和“山凱堡”的位置,此刻被插上了代表“死地”的黑色鐵釘。報告裡寫得清楚,那裡早已是活人絕跡。
“傳令,”佩恩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裡響起,帶著一絲疲憊,卻不容置疑。“以我的名義,正式接管新石堡與山凱堡轄下所有無主之地。立刻從庫存調撥物資,組織人手,優先修複兩地的防禦工事和基本住所。”
命令被迅速記錄、傳遞下去。他必須動起來,必須在更多人被凍死、餓死,或者被北麵那些遊蕩的怪物撕碎之前,抓住這一線生機。這兩處堡壘,尤其是山凱堡,黑鐵礦脈必須重啟,鐵礦必須恢複生產,沒有鐵,就沒有武器,沒有農具,領地就永遠無法真正複蘇。
“公告全境,”他繼續下達指令,語速快而清晰,“令外麵所有無主流離失所之人,向新石堡與山凱堡聚集。提供庇護、食物和土地,登記造冊。”生存是第一位的,人口是基石。
緊接著是另一項關鍵部署:“從現有工匠和民夫中抽調熟手,再從新募的護軍中調撥一千人,即刻整編,三日後北上。”這支隊伍將肩負著清理廢墟、重啟礦場、並建立初步防禦的重任。每一個名字,每一份物資,都需要他親自過問、批準。人力、糧食、武器、工具……每一項都捉襟見肘。
廳內再次隻剩下他一人。佩恩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外麵籠罩在灰濛天光下的領地。軍營訓練場上,新兵的呼喝聲、工匠區域的敲打聲、往來人員的腳步聲,交織成一片忙碌的喧囂。而這背後,是無數需要重啟的事務:冬耕後的收割、破損的道路、嗷嗷待哺的平民、蠢蠢欲動的未知危險……
他幾乎能感覺到那無數無形的絲線從四麵八方伸來,緊緊纏繞在他身上,將他牢牢釘在這把領主座椅上。北上親臨前線,穩定局麵,本是理所當然,但現在,他連抽出幾天時間都是一種奢望。
千頭萬緒,皆係於一身。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讓他精神稍振,隨後轉身,重新走向那張堆滿文卷、彷彿永遠也處理不完的書桌。還有太多事情,等著他去做。
晨曦透過彩色玻璃,在冥想室的石地上投下斑駁光影。戴維斯站在窗前,望著已封頂的城堡主塔,手指無意識地撚著一縷新生的白發。
“首席顧問大人。”書記官捧著賬簿站在身後,“橡木庫存僅夠製作大門,傢俱所需的木材……恐怕連領主臥室都無法完成。”
戴維斯轉身時,眼角皺紋比去年又深了幾分。“讓商隊再去各地城堡倉庫搜尋一趟,哪怕用雙倍代價換他們儲藏的百年橡木。”
戴維斯平靜地說,“告訴商人,我們要在明年仲夏前,讓領主完婚。”
書記官退下後,戴維斯走向窗邊。他的目光越過忙碌的工匠,落在遠處塔樓——那裡有這片在末世中奇跡般繁榮的領地。
冥想室內,杜拉耶騎士周身縈繞著淡淡銀輝。在他對麵,年輕的格林索雙手結印,兩人之間的空氣微微震顫。
“感覺到了嗎?”格林索閉目低語,“黑暗潮汐又近了些,能量越來越濃鬱和暴躁。”
杜拉耶額角滲出汗珠:“所以我們必須突破。珍妮絲小姐需要更多守護者。”
銀輝突然熾盛,杜拉耶胸前的家傳徽章發出嗡鳴。他彷彿看見未來的碎片——黑霧吞噬邊境村莊,魔物在月光下嚎叫。而這片領地,正如珍妮絲所說,是這個世界最後的樂土。
大廳書房內珍妮絲輕輕為佩恩披上外袍,指尖拂過他過早挺直的肩膀。才二十歲的領主,眼底卻已沉澱著太多重擔。
“戴維斯又在四處搜刮木材。”佩恩突然開口,聲音沙啞,“為了那座城堡。”
珍妮絲從身後抱住他,臉頰貼在他溫暖的絲袍上。“因為你值得他們如此付出。”
當她獨自跪在風神祭壇前時,祈禱詞已與數年前不同。不再是為某個人的安康,而是為這片土地上每一個點燈守夜的身影,為每一聲嬰兒啼哭,為戴維斯新生的白發,為杜拉耶突破時爆發的銀光。
“願風指引我們,願風庇護我們。”她輕聲說,祭壇上的火焰微微搖曳,彷彿回應。
此刻的領地就像未完工的城堡,封頂的輪廓已現,內部卻仍有太多空缺。但珍妮絲知道,隻要這些人在,隻要信念不滅,終有一天這裡會成為真正的樂園——不是因為它完美無缺,而是因為每個生活在其中的人,都在用生命守護這個共同的夢想。
然而萊特匆忙進入書房,打破了寧靜。
那封信被裝在一條細長的銅管裡,由萊特的渡鴉帶來,當侍從用匕首撬開蠟封,展開那有些粗糙的羊皮紙時,一股混合著烽煙與絕望的氣息彷彿撲麵而來。
開篇是熟悉的、屬於提拉德那嚴謹而克製的筆觸:
“以光耀吾族之紋章與騎士之誓言起筆,致我摯友:
願此信穿越陰霾,平安抵達你的廳堂。德桑平原在此問候,並殷切探詢,您與您的領邑是否一切安好?”
問候之後,筆鋒陡然一轉,字跡開始變得急促、潦草,彷彿書寫者正被窗外的廝殺聲所催促。
“若您與您的土地上,尚有餘力……”
“餘力”二字被重重地劃出,墨跡幾乎要穿透羊皮。
“……我不得不以最沉重的心情,請求您的支援——無論是英勇的戰士,還是維係生命的物資補給。德桑平原,這片曾經豐饒的土地,如今已無險可守。天空是蝙蝠獸的獵場,它們扭曲的翅膀遮蔽了日月;大地則被死亡浸透,我們倒下的同胞,太多太多,未能安息,卻在黑夜裡掙紮起身,化作了不死的異鬼與貪婪的食屍鬼。它們層出不窮,殺之不儘,斬之複生。”
字句在這裡變得如墓碑般冰冷而絕望:
“我們流儘了鮮血,也隻能勉強確保德桑主城的城牆不倒,鐘樓之旗不墜。然而平原上散佈的其餘城堡與村落,已如暴風雨中的孤舟,儘數陷入重圍,求援的烽火日夜不息,卻逐一熄滅……若,若您尚有餘力,看在往昔情誼與人類血脈的份上,請伸出援手,救援一二。”
信的末尾,那焦炭的筆跡微微顫抖,最後的簽名“提拉德”,不像是寫上去的,更像是一聲無力的歎息,烙印在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