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領主 第296章 活下去

    硝煙彌漫，空氣中充斥著令人作嘔的焦糊與腐臭。辛吉斯拄著劍，喘息著環顧四周，看著士兵們疲憊地清理戰場，抬下同伴的屍體。他緩緩摘下沾染了無數血汙和碎肉的頭盔，露出的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有深沉的疲憊與痛惜。

“三十七個……”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他沉默地走過一具具覆蓋著白布的遺體，最終停在一位臉上還帶著稚氣的少年士兵身旁，俯身，用相對乾淨的手背，輕輕為他合上了未能瞑目的雙眼。

他站起身，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對身旁的書記官沉聲說道：

“立刻寫信，用最快的渡鴉，將這裡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彙報給佩恩領主。”

書記官趕忙拿出羊皮卷和墨水筆：“大人，您說。”

辛吉斯望著佩恩領主城堡的方向，目光彷彿穿透了石牆與黑夜，聲音凝重：

“致尊敬的佩恩領主：

新石堡已於血火中守住。今夜遭不明怪物襲擊，疑為蝙蝠狀飛行生物及大量食屍鬼。飛行生物身體強悍，利爪可輕易擊穿板甲，速度堪比覺醒巔峰沙利亞的水準，隻能依靠打擊頭部，斬斷脖頸，擊穿心臟等方法破敵。怪物已被擊退，食屍鬼儘數殲滅，然我軍亦付出三十七條勇士之性命。此等怪物集群出現，絕非尋常。此類蝙蝠怪物，力量、凶悍遠超普通魔物，其協同作戰之方式，更似有智慧引導。務必警惕，其他地域恐有更大災禍暗中滋生，新石堡已無活口，鐵礦可自行組織開采。

請領主大人定奪。

——您忠誠的，辛吉斯。”

書記官奮筆疾書，很快將信寫好，用火漆封緘。

辛吉斯點了點頭，揮手讓他立刻去辦。他則再次轉身，麵向城外無邊的黑暗，手緊緊按在劍柄上。

南境三叉河邊，時近黃昏，殘陽如血，將聖布亞爾堡斑駁的城牆染上一層淒涼的暖色。堡內一片暮氣沉沉，稀稀拉拉的人們在倒塌的房舍間有氣無力地翻撿著，臉上蒙著一層饑餓與絕望交織的灰霾。城牆望樓上，一名眼眶深陷的哨兵正機械地掃視著通往外界那條幾近荒廢的道路。

突然，他的動作僵住了。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幾乎以為自己因饑餓而產生了幻覺。

在地平線上，一支隊伍正緩緩而來。不是零散的逃難者，而是一支……車隊！由健壯騾馬牽引的貨車上，貨物堆得如同小山，用防雨的油布覆蓋得嚴嚴實實。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車隊周圍行走的人們，他們穿著雖不華麗，卻漿洗得乾淨整潔的亞麻或粗棉衣物，臉頰上是久違的、健康的紅潤，眼神銳利而警惕，腰間的武器保養得鋥亮。他們行走間步伐有力，與堡內人們虛弱蹣跚的姿態形成了天壤之彆。

“看……看那邊！”哨兵的聲音乾澀嘶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他的驚呼如同石子投入死水，打破了堡內的沉寂。越來越多的人抬起頭，望向堡外。呆滯、茫然，然後是逐漸蔓延開的驚奇。

“車隊？怎麼會有車隊？”

“老天，那些騾馬……真壯實！”

“他們……他們看起來像是從宴會上走出來的……”

竊竊私語最終彙成了無法抑製的騷動。人們放下手中的活計，或是從半塌的窩棚裡鑽出來，相互攙扶著，湧向堡門的方向，渾濁的眼睛裡重新燃起一絲微光——那是好奇，更是對“正常”與“生機”的本能渴望。

堡主康格倫子爵正為又一起因敗血癥而死的領民焦頭爛額，聞訊立刻帶著幾名還算有點力氣的護衛匆匆趕至堡門。當他推開簇擁的人群，親眼看到那支已在門外停穩、秩序井然的車隊時，他枯槁的臉上寫滿了震驚。

車隊前方，一位身著精悍皮甲、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越眾而出。他正是布林德。布林德目光掃過眼前一片狼藉和麵黃肌瘦的人們，眼中閃過一絲悲憫，但隨即被堅定所取代。他穩步走到康格倫麵前，右手握拳，重重叩擊左胸，行了一個標準的騎士禮，動作乾淨利落，帶著久違的、屬於秩序世界的力量感。

“康格倫大人，”布林德的聲音洪亮而清晰，在寂靜的空氣中回蕩，“我奉伯爵，黑澤領與麋鹿之王——佩恩大人之命，前來援助聖布亞爾堡！”

他解下背上的行囊，雙手捧出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件，以及一個沉甸甸的、繡著佩恩家族麋鹿徽記的羊皮卷袋。

康格倫的手微微顫抖著接過信件。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撕開火漆，目光貪婪地掃過羊皮紙上的字跡。佩恩的字跡剛勁有力，內容更是如同重錘敲擊在他的心上：

「…末世非絕境，人類之火種不可就此熄滅。現命布林德攜首批援助物資抵達，內有應急口糧、各類蔬菜種子及已然證實可防治敗血癥之新鮮瓜果。望您即刻組織人手，恢複堡內及周邊生產，尤以農業為先。土地乃生命之母，活下去，方有未來。人類，尚有希望！」

“希望……”康格倫喃喃自語，聲音哽咽。他猛地抬起頭，看向布林德身後那些車輛。

布林德會意，轉身一揮手。隨行的人員立刻行動起來，利落地解開繩索，掀開油布。

那一刻，整個聖布亞爾堡彷彿被注入了生命。

一筐筐帶著泥土芬芳的土豆、蘿卜滾落出來，一捆捆翠綠欲滴的蔬菜在夕陽下閃著誘人的光澤，甚至還有幾十個金燦燦的南瓜，如同小太陽般照亮了周圍。更深處，是堆疊整齊的糧食口袋，裡麵是救命的麥粒和豆類。

“是食物！新鮮的食物！”

“看那綠色！是蔬菜！我好久沒見到過了！”

“我們有救了！伯爵大人沒有忘記我們！”

短暫的寂靜後，是火山噴發般的狂喜與哭泣。人們跪倒在地，向著車隊的方向伸出雙手，淚水衝刷著他們肮臟的臉頰，留下清晰的痕跡。孩子們指著瓜果，發出驚喜的尖叫。絕望的死氣被一股洶湧的、名為希望的浪潮徹底衝垮。整個城堡沸騰了！

幾乎在同一時間，由肯特率領的另一支隊伍，也帶著類似的補給，抵達了凋敝的切密爾斯城及周邊倖存者據點。

當肯特將佩恩伯爵的親筆信和實實在在的糧食、蔬菜送到亞菲爾德子爵手中時，這位曾經在佩恩微末時多有刁難甚至試圖侵奪其領地的貴族，臉色變得極其複雜。

他握著那袋沉甸甸的、足以緩解他領地燃眉之急的糧食，看著信上佩恩那不再掩飾威嚴的落款——“佩恩伯爵”，再聽著外麵領民們因得到救助而發出的、對佩恩伯爵的感激和歡呼聲，亞菲爾德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他回想起自己過去的種種刁難與狹隘，對比佩恩如今以德報怨、不計前嫌的援助，一股火辣辣的羞恥感直衝頭頂。他緊緊攥著拳頭，內心深處翻江倒海：

“他以德報怨……而我，我纔是那個跳梁小醜？他如今已是伯爵，地位遠高於我，若要報複，我根本無力抵抗。可他……他卻送來了救命的糧食和解決敗血癥的良方。他圖什麼？難道真如信中所言，隻為讓人類多存活一點？”

亞菲爾德子爵感到臉上像是被無形的巴掌狠狠抽過，火辣辣地疼。他不知道這不甘與苦澀交織的滋味，究竟是源於對佩恩地位超越自己的不服，還是那沉寂已久的良心，在此刻發出了尖銳的刺痛。

“唉……”最終，所有的掙紮化為一聲長長的、充滿無奈與自嘲的歎息。他揮了揮手，聲音沙啞地對仆從說：“按……按伯爵大人的吩咐，把物資分下去吧。”

無論如何，活下去，纔是當前唯一重要的事。而佩恩，用他的行動，為這片死寂的土地，重新點燃了那微弱的，卻至關重要的生命之火。他心中所想的，並非個人恩怨，而是人類族群，在這殘酷的末世中，那一點點延續下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