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媒方越ARjc匣諍 183
看似照拂,實則刻意打壓
約莫一刻鐘後。
宋明遠這才抱著兩本抄本回來。
方纔閒閒答話之人見他如此大費周章,不由好奇道:“……難道那個字既不是‘分’也不是‘初’?”
宋明遠頷首道:“方纔我翻閱了《江南農誌》,裡麵寫了‘江南桑苗春初移栽’,《北方桑譜》卻記‘北方宜春分後栽’。”
“依我愚見,這卷《農桑輯要》沒註明地域,直接補‘分’或‘初’都不妥。”
方纔閒閒答話之人好奇道:“那你打算如何寫?”
宋明遠認真道:“我想著在缺字處註上‘江南宜初,北方宜分,原卷未明地域,暫存疑’,再把兩本農誌的記載附在頁末,這樣既不篡改原卷,也能給後來者留個參考。”
說話時,他更是在缺字旁做了添注。
如此一來,他字跡工整卻不壓過原卷墨色。
方纔那閒閒答話之人聽到這話,麵上不僅沒有羞愧之色,反倒看向宋明遠的眼神就像看個傻子一樣。
他更是冷笑一聲道:“宋修書倒是心細,隻是照你這個修補法,沒有三兩個月,這本《農桑輯要》怕是完不成。”
“方纔我可是聽鐘大人說過,三日之內他可要這本《農桑輯要》的。”
“到時候你若交不了差,該如何和他交代?”
“可彆到時候三日後鐘大人前來問你要東西,你也就修補了幾頁而已。”
他這話說完,身側便有三兩個同僚發出嗤笑聲來。
雖說從前有翰林院的官員敷衍了事,被禦史查出與地方農書記載不符,這件事還連累到翰林院,被先帝問責。
但人人皆知,先帝是先帝,永康帝是永康帝。
永康帝眼裡心裡隻有他那些丹藥,如何會多管閒事?
上行下效。
如今連他們這翰林院的官員,一個個也開始敷衍了事起來。
宋明遠卻認真道:“方纔鐘大人雖有所吩咐,但我卻想著,修書當以嚴謹為先,不得輕慢。”
“況且,方纔我並未答應鐘大人三日之內要將這《農桑輯要》交給他。”
“翰林院修書,看似是改幾個錯字、補幾個缺字,實則是為後世存史,半點馬虎不得。”
他這話一出,無人再接話。
所有人麵上卻露出一副‘不可言說’的神色。
就好像他們是聰明人,唯有宋明遠是傻子似的。
接下來整整一日,宋明遠又是翻閱古籍,又是思量再三。
可整整一日下來,也不過修改五頁紙而已。
他看著案前厚厚一摞書,隻覺頭疼——
章首輔當日默許常閣老泄露殿試考題。
想來在章首輔心中,這徐則堅纔是狀元的不二人選。
章首輔既先拉攏自己,如今卻又刻意打壓自己。
他想也不想就能知道,章首輔無非像他變成範宗那樣,故而對他先狠狠打壓,抹去他身上的銳氣,繼而再拉攏。
如此一來,他定會對章首輔俯首稱臣。
宋明遠不是傻子,哪裡不知道今日鐘揚敘看似照拂,實則刻意打壓背後的深意?
但他卻沒想過妥協。
待宋明遠走出翰林院時,已是饑腸轆轆。
他看著天上的繁星與掛在樹梢的月亮,隻覺從未這樣累過。
不僅是身累,還有心累。
他原以為這些人敷衍了事,起碼也要敷衍一二的。
不曾想他身邊那些同僚,一到翰林院,裝腔作勢不過一刻鐘,這日頭還未升起呢,一個個該喝茶的喝茶,該打瞌睡的打瞌睡……一個個皆是敷衍混日子的架勢。
這叫他如何不覺心累?
吉祥和如意遠遠瞧見宋明遠出來,連忙喊道:“二爺。”
“您怎麼這時候纔出來?”
吉祥更是道:“方纔小的看到蘇大人他們早早出來了,今日可是有人給您使絆子?”
宋明遠瞧見吉祥、如意關切的臉色,將心中的不快壓了下去。
他擠出三兩分笑容來,直道:“自然沒有。”
“隻是我這性子,你們也是知道的。”
“我向來愛書如命。”
“翰林院中藏書無數,多是外頭買不到的,所以今日多看了會,耽誤了時間。”
吉祥與如意聽完這話,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如意更是勸道:“二爺,就算您想要看書,也得愛惜自己身子纔是。”
“這哪裡有第一日入翰林就如此廢寢忘食的?”
“到時候您把您身邊那些同僚都比了下去,他們麵上哪裡掛得住?”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宋明遠聽到這話卻是恍然大悟。
人生在世,事事皆學問。
他雖不怕得罪鐘揚敘等人,但也不願與整個翰林院的同僚為敵。
他天黑時纔出門,蘇子烆他們早早就回家去了,豈不是顯得他們未能儘心儘力?
後世之中,不少人厭惡內卷。
但如今他這行徑,豈不是隱隱有‘開卷’的意思?
想及此,宋明遠忙道:“你們說的極是。”
他很快就登上馬車,回去了定西侯府。
他回定西侯府的第一件事,自然是給陸老夫人請安。
在如意和吉祥跟前,宋明遠都是報喜不報憂,到了陸老夫人等人跟前,他更是如此,隻說自己在翰林院一切都好,上司和藹,同僚和睦。
惹得秦姨娘到最後隻反複道:“一切都好就好!”
“一切都好就好!”
她雖未曾多言。
但宋明遠卻是看得出來,自己今日是第一日入翰林院,想必秦姨娘一整日都擔心得不行。
陸老夫人聽聞這話,也笑道:“從前我便聽老大說過,這朝中官員,一個個比猴子都精。”
“咱們二哥兒身上掛著章首輔所贈的玉佩,誰敢對他不好?”
“誰又敢瞧輕了他?”
她這話一出。
秦姨娘、陸姨娘等人都跟著笑了起來。
宋明遠也跟著笑,但心裡卻是苦澀一片。
他在鬆鶴堂略用了些吃食,見二叔宋光打算回去。
他便也起身道:“二叔,我同您一塊吧。”
他雖與定西侯是父子,但他從前亦跟隨宋光念書,不是父子,卻也勝似父子。
他們叔侄兩人很快就結伴而行。
剛出鬆鶴堂大門。
宋光就忍不住道:“二哥兒。”
“今日你在翰林院當真沒遇上什麼事?”
“我瞧著你像是不大高興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