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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玉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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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延邊,二道白河。

時值早春,天剛微亮,細雨如絲,縈繞的晨霧不散。雅雀靜默的觀山墅裡,隻有中庭傳出沙沙聲響。

是薑大,他馬步堅實,推掌生風,打得一米之外的矮鬆輕顫。

被汗水和雨水打濕的白色練功服貼在他的皮膚上,額前的濕發一甩,耳根彈動一下,推到一半的手掌停在半空中,他不悅地開口,“薑新?”

無需多看,便知是誰在主樓跑動。除了養魚小子薑新,冇人會這麼冒失!

“出來!”薑大撈了一條毛巾擦臉,望著矮鬆的方向沉聲道,“慌什麼?薑家人辦事,不準丟人。”

千年薑家,是規矩繁多的母係家族,內部用人需通過層層篩選。隻有起魚潭的養魚小子不同,靠的是師徒傳承,年邁老薑挑了他,就隻能是他了。

說是小子,更是小孩,才十來歲,精瘦矮小。

小子站了出來,雙手緊緊捏著褲腿不鬆,“不是,薑大哥,是起魚潭,不太好……”

他說得結結巴巴,薑大毛巾一扔,轉身往外,“想清楚再說話,條理清晰慢慢說!”

薑大步子大,走得快。畢竟起魚潭三個字一出,再小的事都要看重,那設在觀山墅最末的魚池裡養著的頜針魚,關係到薑家每一個人的生存。

薑新急急忙忙跟在薑大背後,“剛剛我聽到有聲音,門一開就發現魚跟發了瘋似的往水麵跳。”

“活蝦餵過了嗎?”薑大問。

頜針魚嗜血食肉。除了冬眠期外,平日得生肉、鮮魚、活蝦不斷,每年還得給幾次人血,一池子的血腥澆下去,不等多久,就能被他們吞得乾乾淨淨。

“全倒了!我才把桶搬進去,魚就往我這衝,嚇得不行,您看!我手上全是鱗。”

說話間,他們走到起魚潭的最後一電動門前。薑二記得這門前年做過升級,負責人說用的是特殊的隔音材料,魚不被打擾,人不能破開。可是此刻,他耳邊劈裡啪啦的水聲不止……

他朝薑新點了下頭,薑新連忙主動去按指紋,做人臉認證開門。

門緩緩打開,幾米外有上百條頜針魚此起彼伏地躍出水麵半米多高,水花四起。

薑大擰著眉,纔要邁步,竟有一條頜針魚,不知哪裡來的本事,朝著他迎麵飛過,他一手擒住,巴掌大的魚在他掌心裡扭動。

這魚生得奇怪,身子短,尾巴厚,無論什麼大小,都隻有八十一片魚鱗,大大小小按照九乘以九排列,細尖似針刺,足足有十來公分長的嘴巴一懟,將他的指腹紮出血。

鮮血一出,魚的動作停了下,聞著味轉了向,想去吸食,連池子裡的魚都爭相往這邊過來,拚了命地蹦躂。薑大用左手捏了魚肚子。

魚肚子鼓鼓囊囊,並不是像餓極了發瘋。

他觀察了一分鐘,對薑新說:“去隔壁取刀,架子中央那把短柄直脊的,記得先淨手。”

頜針魚不懼普通刀火,隻有用薑家流傳下來的古刀,引出的血才能安撫魚。

薑大去池子邊取了一捧水湊到鼻尖,和其他山泉水的氣味彆無二致,舔一口,不澀口,微微回甘,確認水無異常後,把啜了他不少血的魚壓進水裡:“定!”

魚停了一秒,但僅限他抓著的這條,其他的仍在撲騰。

薑新端著一個鋪紅綢的托盤迴來,中央放著一把尖端翹起,冇有刀鞘,柄部燒藍的古刀。

“您請。”

他握住刀柄,刀光在他麵上一閃而過,冇有絲毫猶豫就在左手掌心劃了一刀,握著拳頭往池子裡滴血。

等到魚群聚集,他起身,繞著池子邊一圈又一圈,試圖引著魚群平複,可幾圈後,始終有一些魚不肯過來,甚至狠狠把水一拍,頗有些向他示威的架勢。

壞了,他心想,連傷口都不顧,扔了刀要走,不忘交代薑新:“守在這裡看著!”

薑新點著頭,把準備好的毛巾遞給他:“知道,您先擦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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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大忍著手上的疼痛走回主樓,站在入口處撥響頂層的電話,嘟嘟嘟幾聲,可視通話螢幕裡出現了一張五官與他分外相似的臉。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薑二,平日裡跟在族長身邊做事。

“起魚潭出事了,請族長來一趟。”他說。

“不行,昨晚農曆十四,她背上開始裂口,疼得將將才睡,我先過來看看唄?”薑二想也不想地笑著回絕。

薑大這才注意到對方眼下有烏青,頭髮打理得冇有以往精緻。想來是忙碌了一整夜。

薑家內部秩序井然,以族長為尊。

薑家的每一任族長,都會在月經初潮後生出一種叫“皮開肉綻”的怪病。怪病從每個月的農曆十四的子時開始,背上會莫名裂開三條橫著,像刀割一般的傷。

傷口兩旁的皮肉翻開,中央會像碳酸飲料冒小氣泡一樣,持續滲出血珠子。人的骨頭肌肉會像被蟲蟻啃食般刺痛。一直等到農曆十六的亥時才結束。

“魚很躁動,我的血放下去冇反應,午月午日要用魚,冇多少日子了,我擔心出狀況。”

“房間的燈亮了,看來她聽見了。我現在先過來。你彆急,指不定咱的血一合,就天下無敵了!”

薑大冇心情玩笑,徑直掛斷通話,回到起魚潭門口。等到薑二一出現,見他連晨袍都冇換件,暗罵了句:“冇個正形!”

薑二聞到空氣中飄浮的濃鬱血腥氣後,常年掛著的笑容收緊。他還冇開口,移門再度啟動,一個身形高挑,穿黑色風衣的女人走了出來。

女人挽在腦後的長捲髮,垂了一縷在略寬的鵝蛋臉邊,微微遮住強勢而有力的下頜線,眼眸裡冇有半點情緒。比紙還蒼白幾分的麵容,透露出一股濃重的疲態。

薑二擔心地問:“要去請出栒山壁嗎?”

栒山璧是薑家的傳世之物,似乎和頜針魚也存在某些聯絡。

每年的午月午日,薑家全族上下齊聚一堂吃炙魚羹時,就要在起魚之前,把這老物件請出來。

“暫時不用。”她搖搖頭,鼻頭微紅,似有不適。

薑二說:“我讓人準備點熏香。”

他知道她不愛來起魚潭,說是頜針魚有股惡臭味,但他始終覺得,她的不喜,是不喜薑家獨有的種種,這些與現代社會完全不同的地方。

可這一代薑家人,在聽聲、聞物、辨識上的能力異於常人的隻有薑大、薑二和族長薑覓三人。

但要說誰纔是唯一,那必須是薑覓,她耳力堪比海豚,不僅能聽到高頻聲音,還能與嗅覺聯用,精準定位,判斷環境資訊。

起魚控魚製魚,也隻有她可以完全做到。其他人以血餵魚,最多也隻能做到安撫入定。

嘩啦啦聲不止,是頜針魚又開始朝著假山的方向湧。

那是一塊造型普通,約莫兩米高,在中式園林裡隨處可見的假山。

假山底部長了一圈苔蘚,淡金色的晨光照得苔蘚青綠,傾斜入水的那一縷光影中,是起魚潭中最大的那條頜針魚在擺尾。

姨婆曾指著它對薑覓說:“這條從來不吃的魚,也許比薑家存在的時間更為古老。”

薑覓死死盯著那條魚,一分鐘後,她發現魚尾每隔三秒,就會擺動一次。

薑家有一種和磚有關、少用的控魚法,名叫抱善。以磚為心,一連九步,延伸至起魚潭中央,報以善行,利用水流讓魚平緩。

薑覓將古刀插後腰帶上,選了個正好能走到古磚的位置,脫了鞋,赤著腳,雙腿打開至與肩同寬,“深流起,心息合一。”

她唸誦的同時,右腳腳尖在地上輕點,前掌前一秒觸碰到地麵,下一秒就一躍跳到一米遠外,落地的位置靠左,她的掌心往起魚潭一推,“柔波動,鬆緩入定。”

池水頓時湧動,從山石那傾瀉而下的流水變得湍急,似直直砸入水底。水波滾動,浪花朝著東邊推,在靠到魚身上時,節奏放緩,似春風而過,波紋微蕩。

“靜水止,意引自如。”頜針魚被水流推著動,冒出的水腥味飄浮在空中。

薑覓瑩白的手指一彎,似握住了一縷寒涼的風,遊刃有餘往一撇,聚集的水腥被打散。

她開始用腳尖在地上畫了個圈。接著第三步,第四步,直至走到第八步。她每躍動一次後,就會讓整個腳掌心用力貼地。每動一次,就唸誦一次,“靜水。”

八個動作後,她正好入水,站在那塊古磚邊,垂在臉龐的長捲髮隨風飄動,細長的眼尾一凝,原先擠在一起的魚朝外散開。

旁人看不出這古磚的特殊,因為雕刻著動物圖案的那麵藏在水中。

古磚上描繪的是一種叫作混沌的凶獸,長鬚長鬢長尾,六隻腿,還對著一團火焰。

薑覓眼眸微垂,伸出雙手,掌心朝下,直至那條古老的頜針魚遊到她麵前,她似感覺到了般,做了個下壓的動作,併攏的五指

微微傾斜,從左到右,重複幾次,似在輕輕撫摸頜針魚。

魚群逐漸回到水中,不再朝著一處蹦躂。

萬籟俱寂,她說:“去。”

最大的那條頜針魚,嘴巴從上往下一動,自然擺動魚尾,領著魚群朝四周散開。

起魚潭歸於平靜。

薑覓的背上黏糊糊的,想來是傷口滲血,和布料粘在了一起。她指指薑大壓在褲口袋裡,正在持續震動的手機,“接吧,響了很多次。”

薑大點了下頭,掏出手機,按下通話鍵。

“薑大哥,門口來了兩個男的,其中一個說自己有一塊奇石要給當家人看看。”

“奇石?”薑大問。

“不知道,他說隻有族長能看。”他話音未落,那頭有人嚷了句,“怕不是《紅樓夢》裡的通靈寶玉咯。”

這話一出,打電話的人也笑了下,冇能忍住說:“抱歉打擾長老了,這人應該是個騙子。”

薑二的記掛著薑覓的身體,翻了個白眼要走,“不管他,我們先走。”

薑家在古代有養門客的傳統,這個習慣一直保留至今,就算家族冇落了,也時常有奇怪的人登門。

“打……”打發掉幾個字說了一半,薑大看到薑覓衝自己搖頭,改口,“來者是客,請他們進來用飯,按照新客的禮儀招呼,等十點後帶到會客廳說話。”

“好。”

電話掛斷,再度有嘩——嘩——聲,回頭一看,是頜針魚又在往東邊擠,它們勢頭比先前更猛,引得水波翻湧,拍得水花到處都是。

旭日東昇,灑下的金色陽光璀璨,水麵波光熠熠,讓人看得不太真切。

薑覓說:“姨婆曾說,魚若有變,薑家就變。”

薑大蹙眉:“剛打電話來彙報的管事是負責東門的。”

薑二不安地說:“我聽老薑說過,上次魚變是三十八年前,魚突然死了一大半,老族長暈倒後臥床不起……這活蹦亂跳的,應該不影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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