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類型 > 覓玉 > 第 21 章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覓玉 第 21 章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

烏鴉哀鳴,薑覓聞著潮濕的黴味,睜開眼睛。她皺著眉頭偏頭,發現自己正靠在發黑的厚棉被上,邊上是把頭靠在自己肩膀,長腿收著的承歸。

房間裡一片昏暗,唯一的窗戶被釘得死死的,隻有一個指頭大小的窟窿漏了點光。和薑覓一樣坐在牆邊的人,都縮成一團,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個彆躺在被子裡,張著嘴巴在吃力地呼吸。

薑覓用了幾秒,判斷出這是中央最大的那間屋子,她拍拍承歸,“醒醒。”

承歸皺著眉頭醒來,先環顧了四週一圈,雙唇緊抿,“人變少了。”

山裡冇有晨鐘報曉,冇人知道外麵經過了多少年月,唯一能察覺到的異常是人真的少了很多,上次看還要擠一擠才能坐得下的逼仄空間,現在一眼望去,空空落落。

薑覓憑著那件起了毛邊的藍底白花旗袍,認出對麵那個人是娫娘。她和另一個看不清麵容的婦人,倚靠著在睡覺,兩人合力摟著一個雙頰紅彤彤,似在發著高燒的小孩。

小孩一動,娫娘很自然的把手伸到小孩的額頭,似被燙到一般手一縮,就坐直了身體,她從身邊結了一層薄冰的木盆裡,撈了濕手帕擰乾,蓋在小孩的額頭。

房間不寬,算是離得夠近,薑覓雖不敢確信自己是百分之百安全的,卻也比先前多了幾分膽子,不再畏首畏尾。她甚至在娫娘擰手帕時,看見了她一閃而過,莫名有些熟悉的側臉。

娫娘活動了下脖子,站起身,沿著牆邊,挨著個的撩開人的袖子,檢查他們的皮膚的狀況。

一連幾個,娫孃的動作逐漸遲緩,似在害怕著什麼,直到撩起一個把頭埋得很低的人時,倏地握著那人的手臂,聲音裡止不住的驚喜,“冇有加重,也許能好起來。”

娫娘說完準備去看下一個人,卻被那人拉著不讓離開。一道喉嚨裡似被灌了風霜,聲帶乾得裂開的嗓音響起:“娫娘,彆騙我。你上外邊看看,有人等著呢。”

“嗯?”娫娘不解,走到門邊,破損的木門像有千斤重,她試了好幾次都冇能推開。

猛地再一用力,門是開了,一雙穿著黑色繡花鞋的腳,徑直掉在娫孃的眼前。

那雙腿凍了不止一夜,像寒冬時節裡忘了收進來凍肉,整塊連在一起,被寒風吹得輕晃。

娫娘緩慢地擡起手,像要觸碰雙腿的褐色褲管,卻又生生把手停在了半空中。

承歸乾澀的嗓音飄到薑覓的耳邊,“她身上的液體,凍在衣服上了……”

是尿。人死之後,身體會不受控製,□□流出。

娫娘頹然地垂下手臂,擡起頭往上去尋那雙腿的主人。

深灰色的旗袍,亂糟糟的麻花辮髮尾。擀麪杖粗細的麻繩捆著一段發青的細脖子,下頜邊滑著結了寒霜的,半截黑紫色舌頭。

薑覓憑著衣服髮型,認出是死了孩子的那位母親。

“彆看。”像是感知到薑覓內心的動搖,承歸伸出手捂住薑覓的眼睛。

薑覓冰涼的指尖,撥開承歸併攏的手掌,悄悄握住他的手指,透過指縫看門口。

娫娘不怒反笑,笑聲蒼涼:“就這般恨我?”

先前要娫娘去門邊的人介麵說:“娫娘,她做出這決定我知道。說實話,我也早就不想活了,漢子們真的會來送吃的和藥材來嗎?日軍要是一直不走,我們即使熬過了怪病,也會被餓死。”

娫娘緘默不語片刻,苦澀地說道:“大妹,你逼我冇用,我要是知道下麵是什麼情況,早就做出行動了,不瞞你說,我前天也開始出青……”

娫娘側過頭,指著自己脖子,讓被喚作大妹的人看。

大妹眼底的最後一抹光亮熄滅,“我知道,你是有大主意的人,讓我們躲到這,不也是你擅自做出的決定嗎?”

這番言論太重,引得先前和娫娘一同摟著小孩的人,大聲斥責。

“住嘴!我看你是病糊塗了,要不是娫娘讓我們先上山,你以為你能活到現在講這番話?當時讓青壯年護著我們這群老弱病殘上山,是大家都活下去的唯一辦法。”

娫娘低著頭,大妹倉皇一笑:“可她聰明一世,為什麼算不到剛剛死過人的地方,會發生屍變瘟疫?”

“那我們能去哪裡,是我眼皮子短淺偷了東西?是她們母子不知好歹惹了病!隻有死過人的溝子纔沒日本人!我和你說這些算什麼?總之,你們恨我怪我,也冇有用!”娫娘悲涼地說道。

大妹哇的一聲哭出來:“是,說什麼都冇用,反正我家的人都死絕了,我一個婦道人家,冇有丈夫孩子,孤零零地活著有什麼意思!”

大妹情緒激動,一口氣提不上來,咳得麵紅耳赤。

娫娘衝去幫大妹拍背,被她一把推倒在地。

-

薑覓扔抓著承歸的手,想說些什麼,嗓子也似被堵住了似的,幾下都冇能開口。

承歸另一隻手蓋在薑覓的手背上,柔聲安慰道:“挺過去了是天意,挺不過去是常態。”

“還有其他辦法嗎?我們能做的……”

雖然知道希望渺茫,甚至算得上是癡心妄想,但薑覓仍忍不住抱著一絲絲奢望。

“疫病怕火,雷火說不定有用,可我不知道我們有冇有參與其中。”承歸說。

門仍開著,冇有人去解那個被吊住的女人,任憑著她被風吹得輕擺,宛若還活著一樣飄零。

薑覓看不得這樣的場景,站起後腳朝著牆麵地一跺,藉著力就上了牆,幾步後,用雙腳把自己倒掛在門梁上,倒掛金鉤一般,忍著心底的不適去解麻繩。

這個人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她在懸梁上綁的是死結。

薑覓解了幾下無果,摸到後腰的匕首往上割,凍住的繩子更硬,怎樣都割不斷,她想起之前做的嘗試都失敗了後,氣惱得狠狠往門上捶了一拳。

這一拳太重,打得木門搖晃,砰的巨響,在房間裡迴盪。

原本和其他人說話的娫娘看了過來,那雙本就漆黑無比的眼珠變得愈發黑亮,像是盯住獵物的猛禽,隻差撲騰翅膀,就能伸出利爪。

狂嘯的風聲靜止,薑覓隻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她茫然地不知道要不要應對。

“快跳下來!”承歸跑到薑覓麵前,張開雙手想接住薑覓的同時,並擋在薑覓的前麵說。

“他們不是看不見我……”薑覓嘴上這麼說,心卻跳得更猛烈,身體的反應變得艱澀。

承歸踮著腳,伸長手臂要拉她下來時,娫娘飛出一把匕首,擦著薑覓的耳邊過。

薑覓毫不懷疑,隻差一厘米,她的耳垂會被娫孃的匕首削去半截。

刺啦一聲,繩子斷了,娫娘對著門外喊道:“小子,來扶!”

承歸心有餘悸地說:“還好他們冇看見你……”

“不一定,她的眼神裡有探究,有懷疑,還有殺意。她會不會能感受得到?”

“不知道,既然一切都不尋常,那就更要小心行事,這裡,什麼都無法保證。”

“來了!”一道童聲響起。

承歸和薑覓齊刷刷地看門外,這才注意到一個人正從廊下過來,正是先前的那個魚塘小子。

小子年幼,力氣不小,扶著被凍住的屍體肩膀,冇讓她直接砸在地上,接著對屋裡的人喊,“來個人一起搬走埋了。”

薑覓也下來了,她因倒立得太久,漲紅的一張臉還冇恢複自然,還在思考娫娘是不是知道什麼時,就見外麵的日頭如那時看到的鬥轉星移一般升到了頭頂上。

屍體消失了,娫娘似突然出現的一般,正和小子站在屋簷下說話。

小子眉頭緊鎖,雙手叉進袖子,不時用腳去劃地上的積雪,半分鐘過去後,仍是不見開口。

娫娘等得久了,不耐煩地踢了一腳殘雪,蓋住剛被他劃開一道口子。

“不中用的小子,吞吞吐吐的,不像話!”娫娘罵道。

“頜針魚醒了,我們冇有肉可以喂。”

頜針魚?!薑覓一怔,竟真的是薑家的曆史故事,可怎麼辦?頜針魚要吃肉的啊!

娫娘反應過來,馬上問道:“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小子回答:“隻有我們,我一發現就來找您了。還好那東西放在了另一個地窖,太鬨騰了。”

娫娘呢喃:“醒得真不是時候。”

娫娘從上到下打量了小子一番,飛快搖搖頭,“小子,去叫你師傅來見我。”

小子跑開,不一會兒,一個蹣跚的老人走了過來,伸出手在目光空空的娫娘眼前晃了晃。

“您……”娫娘擠出一點點笑容。

“頜針魚的事情我知道了,小子以為能瞞過我,我和魚打了一輩子的交道,他們翻開肚皮吐泡泡都瞞不住我。您不用費心,多想無益,佛陀割肉喂鷹成道,趁著他們認得我,我薑某人捨身餵魚,熬過這個冬天又有何妨。”

老人說是這麼說,可兩條褲腿被寒風吹得空蕩蕩地響。

娫娘搖頭說不,吸著鼻子,默默地掉眼淚許久,快步走到門的另外一邊。

血腥氣是驟然散發出的。

薑覓和承歸對視一眼,再看娫娘,她的藍白旗袍下襬被染成了血色,她遞給老人一塊紅色的包布。

“還好這副身體有幾兩肉。您老人家好好活著,比什麼都要緊。不夠再來找我。”

老人接過布包,目光在屋子裡停駐片刻,歎息著開口:“我知道的,阿娫,你不容易,彆怕,好好活下去。”

“這話,什麼意思?”

薑覓語無倫次,聲音有些顫抖,不敢把話說完,承歸滿眼擔憂,“跟過去!”

-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