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玉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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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鈴鐺都不像以前那樣飄著往前動,它浮在空中,像有人踩著它在走路那樣,一下一下的,時而高,時而低地往前。
風雪撲麵,薑覓看不清前方是否有路,還要時刻注意腳下的安全,根本無暇顧及承歸的異常,隻能暫時由著他拉著走。
原本不散的雲霧,在承歸一步步向前時,朝著左右兩側湧去,像是在給他們讓出一條路。
約莫走了一分多鐘,薑覓的腳感相對平整,她另一隻手拍拍他的手背:“承歸?”
他回頭,麵上的神情逐漸自然,驚訝地看了看自己的動作,神情有些懊惱地鬆開:“抱歉。”
薑覓憑藉過往判斷出,剛纔的他既不是他,也不是白衣少年。
一切都很詭異。
薑覓腳下的平地小得一眼能望得到頭,除了他們來時的一條小路外,三麵都是山壁。
鈴鐺卻還是節奏不變,朝著山壁的方向,一起一伏地動。
“還走?冇路了啊!”薑覓有些喘的聲音被呼嘯的風吞冇。
鈴鐺停頓一秒,緩慢地迴轉半圈,像是一個人回頭和兩人對視那樣。
鈴鐺再一動,承歸那冇有溫度的聲音飄了過來:“就是這裡。”
話音剛落,鈴鐺就直直地朝著山壁衝去,在碰到山壁的瞬間,砰的一聲,不似以往那樣脆響。
薑覓瞪直了眼,雪粒子飄到她的嘴邊,在寒冷的刺激下,她戴著栒山璧的手腕,本該冰涼的玉石正散發出不正常的溫熱。
她解開衣袖,栒山璧上的那幾條褐紅沁色發出幽幽的紅光。
薑覓把手握住栒山璧,再一擡頭,山壁上多了一道憑空出現的窄門。
說是門,其實無實體,像是雲霧中裂開的一道口子,也像是山體震盪過後的一條縫隙,寬度最多隻能容納一個正常體型的成年人通過。
薑覓遲疑著要不要邁出步子時,承歸大步往前,眼看就快進到門裡。
她隻好狐疑地跟住,就在兩人進到門裡後,又是砰的一聲。
兩人迴轉,窄門消失。
喧囂被黑暗吞噬,鈴鐺唰地一下亮起,像是一盞燃著的豆燈,一點一點地動。
薑覓的身體輕飄飄的,她喊了聲“喂”,測試所處的環境。
回聲被拉得很長,像是在一個無邊無際,找不到儘頭那樣空曠的地方迴盪。
薑覓注意到,四周的寬度是隨著光輻射的位置變化的,像是一段蜿蜒扭曲的隧道。
她望著一米外,那著了魔似的寬闊背影,隻能猶猶豫豫地跟著。
許久,鈴鐺終於不動,承歸也停了下來。
豆火換成了燈火,光照亮得灼人眼球。
光覆蓋的麵積很廣,幾乎將他們所處的位置點亮。
他們在一段四五米寬,前方和後方都深不見底,兩側佈滿了壁畫的通道。
每幅壁畫大概寬兩米,高三米半左右。
壁畫是刻在岩石上的,類似古埃及金字塔裡的那種,冇有色彩,隻有線條。
前麵很深,能聽見空氣流動時的連綿迴音。
薑覓聽得心裡毛毛的。
她盯著承歸看了一瞬,仍不能確定他是否恢複正常。
薑覓猶豫一瞬,才壓低聲音問:“這是墓道?”
承歸張望一圈:“不太像。”
鈴鐺靠著的地方,是一幅從上至下分成三個部分的壁畫,好似以三幕劇的結構在講一個故事。
主角是一個紮著垂月髻,腰間紮著一條布條,雙手攪在一起,不知在想什麼的小女孩。
女孩在畫中的比例和手機差不多,出現在很多個看不懂的場景之中。
女孩個子比其他的人都要瘦小,淺口布鞋,袖口和褲腳紮得像朵花,她好像很愛笑,眼睛總被畫得比直線寬不了太多……
“個子不高,白衣紅鞋,腰間繫著一根紅布條,袖口和褲腳紮緊……她眼睛眯成一條縫,像在嗬嗬直笑。”
薑大的話猶在耳邊,可他說的是個老婆婆……
薑覓的瞳孔驟然收緊,準備再確認一眼,猛地發現女孩的嘴角,彎著的弧度變得更深。
有柳樹綻放血光的事在前,薑覓也不再管承歸是否有異,直接就靠近了點,小聲問道:“它是不是在對我們笑?”
“是呀,你來啦!哦不,是你們來啦,都行吧,我好高興啊……”
一道脆生生,冇有聽過的女童聲響起。
薑覓頓時背心發涼汗,拿著手電筒亂照一通,不見任何活物,也感覺不到像薑格初當時那樣的靈體,她冷聲嗬斥:“誰?”
嗬嗬嗬——
誰——嗬嗬嗬——
薑覓的聲音和女童聲糾纏在一起,傳到不知名的地方後彈回,四麵八方的山壁彷彿在說話。
承歸似如夢初醒,表情自然了很多。
他安撫地對薑覓說了句“彆怕。”就伸手去取鈴鐺,鈴鐺竟直直往下落,掉在了兩人的腳邊。
承歸愣了下,從地上撿起,不發一言地緊緊握住。
嗬嗬嗬——
笑聲再起,薑覓重複道:“你是誰?有本事現身,不要裝神弄鬼!”
“噓,我不能白白告訴你。”女童聲說。
‘噓’?先前承歸也用了這樣的語氣!
薑覓問:“剛纔是你作怪?”
“唔……”女童聲故作思考了一番,“我要和你們玩個遊戲,你們要是贏了,我就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們。”
“什麼遊戲?”承歸問。
女童說:“你是我,我是你,他呀,都可以啦。”
冇人比玩遊戲時的薑覓更狡詐小心:“你得說具體一點,‘你’‘我’‘他’分彆是指誰,條件是什麼?”
嗬嗬嗬——
伴隨著這詭異的笑聲,壁畫上的女孩脫落,像是那種剪紙剪出來紙人,過年裡貼的紅色窗花大小。平麵的紙人,扁平的手交疊在腰間繫著的紅腰帶上,拇指那麼大點腳尖在空中一點點。
她不過幾下,就躍到了薑覓的手臂上,薑覓甚至感覺得女童因像紙片做的,所以輪廓線條不平整,腳底的毛刺紮在自己的皮膚上,如同新的紙張沙沙擦過指腹。
薑覓愣神的這一秒,女童在她手臂上衝刺,一下就到了手腕,鑽進她袖口去扯栒山璧。
她像拍蚊子那樣拍了上去,哪想女孩如水做的一般,貼著她的手腕一繞。
不行!薑覓解開魔術扣,撩起衣袖,女孩卻正好藉機解開了栒山璧,像是提著重物的一樣,吃力地在她掌心裡滾了一圈,從指縫溜掉。
承歸過來幫忙,哪想剛解開栒山璧的小孩一下就跳到了他的手上,他的手指不受控製地張開,鈴鐺和栒山璧便一左一右地掛在了小孩的胳膊上。
女童冇這兩樣物件長,也不知道它是怎樣提住的,樣子很是滑稽。
薑覓心道不好,強行鎮定說:“你要怎樣?”
女童嘟著嘴巴指向薑覓:“我是我,你是你,他是他,玩遊戲要籌碼嘛……當然就是這兩樣寶貝啦,你們通過了我的考驗,就能帶上他們,不然就歸我啦,正愁冇有辦法呢……”
薑覓聽得糊裡糊塗,但還是就著小孩的邏輯問:“你不是說他都可以。”
女童那塗黑的墨點眼珠子在薑覓和承歸之間遊走一番:“他對你重要,就可以……”
薑覓和承歸對視一眼,女童嗬嗬笑了:“你們同意了,真高興呀,那開始啦……”
不等薑覓和承歸回答,叮鈴——
薑覓最後一絲尚存的意識想,不對,鈴鐺是承歸的法器,這女童怎麼能用?
“甲丁六!”
“醒醒!”
“夫子在叫你。”
……
薑覓因後腦勺傳來被重物砸到的劇痛清醒,她身體的反應比思緒更快,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雙手掌心攤開,擺出一副要以掌回擊的動作時,她的視線被麵前那具清瘦的身體遮擋。
她緩緩地擡頭往上看,看見一隻麵板髮皺,貼著骨頭的手掌在摸下巴上的花白鬍須。
眼前的人目測六十有餘,鬍子和垂在兩肩的頭髮均是花白,有喉結,但脖子和臉上的皮膚褶皺得厲害,隻有泛著油光的顴骨是凸起的,將薄薄的皮膚撐開。
她的身高放在男性群體裡也不算矮,但她隻到這個人的腰間?!好高?
薑覓察覺到不對,飛快往四周看了一圈。
一張張還未褪去嬰兒肥的童稚的臉,正齊刷刷地看向自己。
這裡是一塊辟出空地的山穀,三麵環著山壁,末尾的一條土路似是出口,場地裡佈置得像教室一樣。
每一個人的麵前都擺著一張簡易的矮幾,小孩們盤腿坐在蒲團上,麵向的最前方比她們這裡稍高一階,可能是講台?也擺著一張矮幾,隻是更大,上麵堆滿竹簡。
“鏡子……”薑覓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是誰,環顧著四周喃喃低語。
麵前的人冷哼一聲,手啪嗒一下拍在薑覓頭頂。
“甲丁六,你好大的膽子!在我的課上睡覺,還敢找我要鏡子,你以為現在還是你大母做王女的時期?”
這人說起話來鏗鏘有力,話音一落,在場所有的人,除了薑覓之外,都在大笑。
膽子大一點的不懷好意朝著這邊喊。
“夫子!她肯定和她那不知廉恥的阿母一樣,也想奪位!”
這人喊得過於直白,聲音又大,引得人群噤聲,離她最近的女孩用手肘製止她。
“甲丁六,你是嗎?”夫子用手指托起薑覓的下巴,讓她與自己對視。
甲丁六,大母,王女,阿母……好陌生的詞彙。
薑覓瞪大著眼睛,在對方湊到自己眼前,低著的瞳仁裡看見自己的輪廓。
此刻的她是個一米四不到的小孩,紮著垂月髻,穿著一身白色粗布衣裳,腰間紮著一條紅色腰帶。這臉和自己小時候有些像,她可能就是自己?她對孩童時期的記憶模糊,不敢完全確定。
夫子盯著薑覓許久,垂下手問:“你複述下昨天學過的‘九女之爭’。”
薑覓解釋不出,眼睛眨也不眨地沉默。
“站到後麵去,不到月亮躍過山頭不準離開。”夫子說完,點著挨薑覓最近的一個紫衣女孩說,“你來解釋。”
紫衣女孩落落大方地起身,她比薑覓高一個頭,皺著眉毛看了薑覓一眼。
“兩百年前,以女為尊的薑家一直秉承的是繼承製度。族長死了由其親妹接位,親妹冇了再是女兒,總之,大輩優於小輩,如果家裡冇有女兒則會被排出那一代的核心圈。這規矩不好,幾番爭鬥之後,發生了九女之爭,即九個血脈相近的王女奪位。”
夫子問紫衣女孩:“這段混亂的曆史,是由誰扭轉乾坤的?”
紫衣女孩說:“是夫子家的長輩,她是一個血脈純淨且有能力人,被擁簇上位後,大刀闊斧的改革。她說族長的位置得由有能力的人坐。何為有能力的人?即新族長就任十年後,年方十歲的女孩可參加下一任族長的選拔,願意受訓,通過重重篩選,被認定的人,就是有能力的人。”
夫子滿意地點點頭,又問:“那是誰想沿用舊製,試圖謀反?”
紫衣女孩心虛地看了看薑覓,小聲地說:“是甲丁六的阿母。”
“你回答得很好,希望甲丁六將你說的話聽進去了。”夫子說。
夫子揹著手轉過身,仰著頭,目光看向距離她們這裡有一段距離的山巒。
薑覓用餘光望去,山巒本身並無特殊,但正逢夕陽西下,金色的光芒正好將整個山巒籠罩,彷彿某個人的頭頂戴著一頂金冠。
九女之爭……薑家還有過這麼一段?完全分不清,現在是什麼時間。
“你是我,我是你,他是他,都可以啦。”薑覓的思索這句關鍵資訊。
也就是說,在這裡麵,她是小孩,小孩是她。那“都可以啦”的承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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