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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玉 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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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從——長三秒、短五秒。

那一聲薑家人之間特有的口哨聲響起,是火堆前的一隻從從,仰著頭望向山溪的方向。

因為月光白的那隻從從,遲遲未歸……

它當然聽見了同伴的召喚,可它不知該如何才能迴歸。猶豫之中,它把破了口的指尖又擠出一滴血,塗抹在玉璧上……

玉璧將她的血一滴滴吞噬。

山溪的水聲潺潺,它時而望著水裡的倒影,時而看向那雙比從前靈活太多的雙手。

直到它的耳邊又響起了從從的鳴叫,它也冇能變回原來的樣子,

天色初初明亮,東方翻起了一線魚肚白。

黎明將至,山神回山……

它在本能的驅使下,茫然地鑽進熟悉的林子裡,找了幾片大的葉子當成衣服,裹住身體。最後纔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一般……

從從耳朵靈敏,在其他從從還在打盹時,就有一隻年幼的從從聽見了它的腳步聲。

那年幼的從從高聲長鳴,十幾隻從從立刻起身,警惕地橫在一起盯著發出那道陌生聲音的方向。

月光白的從從自眾目睽睽之中露麵,它眼淚汪汪地看著同伴許久,把手壓到嘴邊,利用嘴唇和舌頭,發出從從的叫聲——

是我,剛去取頜針魚的從從。

叫聲一出,從從頓時驚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慌亂地叫個不停。

月光白的從從嘗試著將化人的經曆娓娓道來,最後說:靈鬆與山神都曾數度幻化成人,可見做人是一件極好的事,我們再也不用躲在山間,可以四處遊曆,天高地廣,任我們暢行。

這一番說辭,年幼的從從聽完躍躍欲試,一隻尚不足歲的從從伸出前爪:我,可以嗎?

月光白的從從舉著玉璧與古刀向前,握著它的爪子往自己的麵上貼了貼,說了句“忍著”,就那麼一劃,引著它的血往玉璧裡滴。

和先前一樣,玉璧迸發出金光,幾乎要灼傷從從們的眼球。

那隻尚不足歲的從從,眯著眼睛,頭朝後一仰,再睜開眼,就成了垂髫小兒。

小兒呆呆地望著自己的雙手,顫抖著從旁邊的從從頭上捏了一根白色的毛髮:軟。

……

一個、兩個、三個……一直到黎明完全升起,玉璧上的沁色變深,火堆前的從從們挨個幻化成人。

這時,月光白的從從,第一次嘗試著用人聲說話,成了真正的婦人:“靈鬆曾言,天地有道,萬物有序。如今它與山神一體,也不知他們會如何看待你我化人之事。我倍感憂心……”

“那就藏起來唄。”化成垂髫小兒的從從說,“我們先回去通知其他從從,等熬到了夜晚,再讓尚在猶豫中和還不清楚情況的從從另做打算……”

婦人點頭:“是,隻能先這樣安排。今日還是春祭,山神也許已在山腳。”

……

承歸的嗓音飄出:“當時的我,確實正在山腳,那天……栒狀山的氣息冇以往清明,渾濁之氣從山頂傾瀉到山腳,鳥獸們在林間慌亂奔騰,一見我就躲。”

薑覓:“百獸們知道了從從化人,它們也想化人,開始找從從?”

“不是。從有天地起,天石就與栒狀山密不可分,天石一動,山動如轟雷,地動山裂。動物們的感知來得更快,栒狀山的牛馬仰首,雞犬聲亂,蟲鳥竄逃……”

第一縷晨光落入山間,獸相從從與人類從從躲在山神少走的那一端野林裡。

白衣少年因整個山頭流動著的異常氣流而眉頭緊鎖,小跑著抵達濁氣的源頭。

那是挨著觀日台的一處很不起眼的角落。

原是在靈鬆樹冠輻射之中,如今,隻剩下一個兩邊堆著泥土、中間凹陷的空洞。

少年將手蓋在泥土上,仔細對比上麵的道道劃痕,“從從”兩個字浮現在他腦海之中。

少年飛快趕往從從的洞xue——不見其蹤,又跑去它們常與赤鳥、頜針魚嬉戲的山溪邊上,卻發現也是一片空寂。

從從與赤鳥來去自由,可頜針魚不能離開水……少年凝神,雙指併攏,把手插入水流之中,試圖通過流水聲召喚頜針魚來問話。

這時,水邊的一些灰白色的粉末,和一塊雞蛋大小,形狀近圓,邊緣不規整的石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撿起石頭,捏著湊到眼前細看。

石頭細膩光潤。整塊底子透出淡黃,向邊緣泛著青綠玉色,邊緣有三條由外向內延展的紅褐沁色。

一眼就能判斷出——是製作玉璧,穿孔時留下的石頭。

那聲幽幽的蒼老聲音將這一塊石頭的過往細細道來,最後歎息道:“承歸,這一天還是來了。將它帶回原來的地方去。”

少年還很年輕,想法與聲音都稍顯稚嫩。

少年問:“如若殘餘的天石,我以後再慢慢地找,現今僅用這一小塊,再加上我,能否暫時定住栒狀山?”

那聲音靜默良久:“不知,我希望你能,這樣你能少受些苦。”

“無妨,這是我的職責。”

少年明朗的聲音,與山間的風糾纏。

他白色的衣襬隨風輕輕揚起,腳尖每一次點地的動作輕盈,幾下就到了觀日台。

一抹赤色的長尾猛然鑽入眼底。

是一隻赤鳥正在啄那個空洞。

少年凝眸:“天石是你掀動的?”

赤鳥回頭,長尾卷作一團。

“我在問你話。”

少年沉穩的語氣中夾雜著少見的怒氣,像是赤鳥若不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是不會就此罷休的。

赤鳥被嚇得頭頂的羽毛直直豎起,雙翅緊緊收在一起,兩隻摳在泥土裡的利爪顫抖。

它眼神清澈得似聽不懂少年話中的含義。

轟隆——

哢嚓哢嚓——

霎時,離赤鳥不遠的山體開裂,飄落的灰土弄得眼前的視線變得朦朧。

泥石滾落的聲音漸漸變大,赤鳥像是徹底被驚嚇住了一般,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眼見巨石滾落。

少年一個箭步上前,將赤鳥撲倒在懷中。

“小心……”

少年保護著赤鳥,話音未落,一聲悶哼而至。是那塊巨石砸在了少年後脖頸,沿著他的背脊滑下。

巨響之後,赤鳥探頭,拍翅逃遁。

鮮血染紅少年的後背。

少年憑著最後一絲尚存的意識,將緊握在手中的天石往前伸,一次又一次……

眼皮越來越沉,他好像,始終離將石頭歸位這件事,差了一絲絲距離……

承歸:“眨眼千年。赤鳥、頜針魚等靈物俱滅,整座觀日台坍塌,盛產金玉的栒狀山不複存在。從從們,不知所蹤……”

“薑家人和我,都得等到薑沛騎著岩羊在祁連山遊蕩,收到她虛影贈予的一束野花,才能知曉她那些當年下山的祖輩們,曾經曆了多少苦痛才捱到了後來。”

栒狀山崩之後,天地的靈氣也似被天石帶走。金玉再無光澤,與普通岩石無異。

赤鳥飛過重重山頭,找到了新的落點,卻再無安逸,幾代之後滅亡。山溪改道,水域被泥沙填埋,頜針魚暴曬之下乾癟。

躲在山洞裡的從從,或是口鼻溢位鮮血,久傷不愈;或是被泥石壓垮致死。

夜幕降臨,婦人領著從從出了山洞,將同伴安葬,燃起熊熊篝火。

一日逝去。經曆了地動山搖、同伴離去的從從們冇了先前的興奮,隻剩懷疑與忐忑。

一隻瘦弱的從從站在舉著玉璧、握著古刀的婦人麵前,遲遲不敢伸出手。

婦人:“你怕了。”

不是疑問,是陳述。

那從從杏仁一樣的眼睛裡淌著眼淚,喑啞地哀鳴:“是,栒狀山一向太平,突有此異樣,我擔心是我們觸犯了天……”

婦人握著玉璧的手緊了緊,麵上鎮定自若:“不急一時,我等你。”

婦人:“換一個有膽量的來。”

四下噤聲,死寂一片。

婦人的心漸漸不安,咬住的唇瓣上泛起齒痕時,纔有一頭從從上前。

婦人感激地閉了閉眼,快速用古刀一劃,去接那從從的血……

山風依舊,從從的外形依舊。

鮮血凝結在玉璧上,絲毫不融於玉璧。

婦人瞳孔逐漸放大:“再來。”

……

倏地,銅鈴停止旋轉,流動的時光靜止。

薑二吸著鼻子問:“啊?它們就下山了?冇感覺經曆了很多苦難。”

薑覓與承歸的視線交彙,隻是刹那,她就從那目光中明白過來:“剩下的太血腥了?”

“是,隻有星宿相聚的夜晚才能化人,你、薑潯……更多的薑家族長,都是在星宿相聚的夜晚出生的。”承歸的聲音變得艱澀,“但是它們不知道。那年春寒極長,兩派從從的矛盾日益變深,一次爭鬥之後,化人的從從裡,有人一不做二不休的殺了同伴獲取毛皮。”

薑覓想象著那個畫麵,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沉默幾秒:“弱肉強食,必然……”

承歸:“到他們下山時,從從少了一大半,那第一隻化人的從從遇見的第一個人姓薑,千年薑家,應運而生。”

“從從的外形不比一般的獸類,一下山就被傳上了‘長生不老’的謠言。那幾年裡,它們頻頻遭遇人類的獵殺,最後因無法生存,有一名年輕人帶著半邊玉璧,領著從從們一起回到山上。”

冉莆的沼澤裡升騰的墨影——

圍著篝火轉圈的從從們,幻化成人的從從們。無法化人後,一個從獸群裡跑出來,攜著玉璧下山後,倒在廟宇前……

還缺了點……

薑覓:“不對,說不通,那個人既然領著族群回到了山上,為什麼又匆匆下山,導致最後被冉莆竊走了玉璧。”

承歸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冇能化人的從從們,因血與玉璧接觸過,成了半人獸的體質,它們再也無法完全適應山間的生活,也無法生出後代,老的老,病的病,死的死……”

“那個人下山,是為了前往崑崙,找王母求救。可他死在了西行的路上,山上的從從一脈,就此滅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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