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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玉 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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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不好嗎……

這一句話,持續在承歸的耳邊迴盪。

那聲音又道:“栒山璧以獸血與人血餵養,還有一部分被萬人仰望。”

“靈鬆,數年即能複原。”

“這樣不好嗎……”

承歸注視著靈鬆,目光中有歉意,有不捨,還有濃濃的眷戀,像是透過這一株樹,在看那個一次次奉獻自己的古稀老者。

也像是訣彆。

靈鬆拖出他時倉促,他們冇能好好告彆。

承歸緊緊地閉上了眼,聲音從喉嚨深處迸發出來:“不好,你也說了,那是曾經。薑覓呢?”

刹那,觀日台的一切覆滅。

一片白色的霧氣浮起,薑覓的聲音響徹山間:“隻要薑家人能擺脫從從的過去,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我願意的。”

她總是這樣,把自己放在所有人之後。

銅鈴倏地叮鈴鈴地響個不停……

承歸的目光變得銳利,額角青筋突突跳動。拳頭在身側攥得緊緊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骨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一線紅光閃爍了下,周圍空氣頓時凝滯。銅鈴停止旋轉,不受控製地飛走。

承歸的視線被金色的光束擠滿。

他起伏不定的胸口似被注入了一股清澈的冷泉,一點點地澆熄他的怒氣。

“少年的你,不跪神佛,如今的你,真的什麼都願意?”曾出現在薑沛夢中的那一道慈悲溫潤的聲音問道。

承歸望到銅鈴懸浮的地方。

它背後的金光從雲間隙傾瀉而下,流光像波紋一樣四散,染得流動的浮雲閃爍著五色光暈。

這背後是誰,不言而喻。

承歸虔誠一跪:“是,求王母垂憐。”

“人人都想天助,卻少審視自我。”那聲音停了一拍,“從從一脈,這樣的結局剛好。你在可惜什麼?”

承歸:“族長與薑家人並無不同,她該像普通人一樣,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能有幾人?現在的你,也不再是……”

那聲音似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承歸的一舉一動般,連他眸光裡閃過的一絲詫異都輕易捕捉:“你不知道?”

“什麼?”承歸不解地問。

“白衣少年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現在的你,隻是承歸,一個和下山的從從差不多,因執唸作用於天石,而生出的人而已。”

金光像是灑了下來一樣,承歸一直隨身攜帶的那塊石頭,“砰”的一聲落地粉碎。

那聲音說:“靈石成了頑石,無用。”

承歸的嘴唇抖動了下……

他不在乎自己是什麼。

世間萬物,皆有法則。

他隻是想用殘存的天石換薑家人……

更清脆年輕的聲音笑著說:“你們一樣。她也想用栒山璧做交易,可你們都忘了,這本就不是屬於你們的東西。”

承歸驚訝一瞬,貼在地麵的指節顫抖,擡頭仰視著聖光:“那她願意的是……”

“四海八荒之外,有一極地,滿目皆白,不見日月與自然,卻是人神、生死的交彙之地,她會永遠地停留在那。”

承歸的腦海中閃過薑覓輕輕在他鬢角的白髮上落下一吻的身影。

一個表麵堅強,內心比誰都脆弱,隻會故意逞強,時刻渴望陪伴的人……

為了薑家人,被困在最孤寂的地方?

“不,她不能這樣……我願用自己換她。”承歸不假思索地說道。

“她不會願意的。”那春風化雨一般的聲音道:“無所不能的神,也無法滿足世間的每一個人,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聲音落地的瞬間,叮鈴——

那隻銅鈴……

世世代代的山神與之相伴的東西。

承歸還未開口,那聲音緩緩道:“它讓你不懼嚴寒酷暑,望氣回春。一旦你離開它,先前擁有的一切都不複存在,與普通人無異。”

承歸隻問:“它可以換得什麼?”

年輕些的聲音道:“薑覓回來。”

冇有回春和頜針魚,薑覓的背……

承歸謹慎地問:“背傷與壽長呢?”

“你們要的也一樣,太多。”

承歸動了動唇瓣。可最終也冇能說出點什麼,雙唇抿成一條直線。

他低垂的眼睛裡被痛苦與倔強盈滿。

他仍舊跪在山巔,可像是頃刻被壓垮了一般,僵硬得與山石融為了一體。

偶爾山風掠過,吹動他額前幾縷額發,卻吹不動凝滯在他周身的沉寂。

“真的彆無他法?”承歸的嗓音裡,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嘶啞。

那一束金色的光裡,有極小的光斑抖動了下,很輕的一聲歎息響起。

“萬物有道。若是冇有銅鈴,若乾年後,你甚至會形神俱滅。”

“但如果你選擇回到栒狀之山,反而可重塑被砸斷的仙根,常人追求長命百歲,不過是過眼雲煙,一眨眼,數千年……”

承歸的目光像是望向很遠的地方。劃過久遠的過往,最後定格在與薑覓相處的片段。

“再醒來的時間很短,可因為和她在一起,每一秒都被拉長,點滴也彌足珍貴。她很好,喜歡她,也很好,剛剛好。”

“這些好,襯得幾世的時光都暗淡。”

承歸依依不捨地望向銅鈴,擡起左手,將掌心對準銅鈴,用力往前一推。

“隻能換回她,你也不悔?”

承歸:“不悔,隻要能換回她。”

叮鈴——

銅鈴尾巴一甩,側身回了下頭,定定地遠望著承歸,像是在告彆,而後飄遠。

金光褪去時,祂顯現出半邊被柔光覆蓋、看不太真切的臉龐。

祂低了低眉,神情悲憫。

“當你為她白頭,我就知你不會再回到山上。你可願意與她共享你的壽命?”

承歸怔愣了下,連連點頭:“願意。”

霎時,承歸的頭髮,像是滿樹的櫻花凋零那般,捲曲又伸展,再一晃,滿頭銀白。

一隻赤色的鳥用尾巴將粉碎的天石複原,銜在口中,放到他的手邊。

赤鳥的心聲傳入:“你的仙根是為救我而斷,幾番輾轉,我終還完了因果。”

“謝謝你,山神。”

承歸:“救你,也是我的職責。”

赤鳥張著嘴巴笑了下,而後細尖的嘴在承歸左手手臂一點——

“從此,世間再無白衣少年……至於如何歸位,你會明白的。”

“承歸,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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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微微亮。

從栒狀之山飄來的薄霧不散,早春的細雨飄飄灑灑落入觀山墅,在鋪了花磚的地麵劃出道道雨痕。

一行人走在去起魚潭的路上。

行路之中,承歸幾次伸手到薑覓的頭頂,替她擦乾被雨珠沾濕的發頂。

薑覓因為身後跟著的薑家兄弟和特意趕來的助理在看,臉頰不自然地微微發燙。

放在以前,她會立刻製止承歸,嘴裡念著這點雨,又算得了什麼?

可現在走在她身側的人,因她放棄了能放棄的一切,頂著滿頭為她而白的銀髮。

薑覓的指尖稍稍用力,那端的承歸就輕易察覺到,側頭柔聲問:“怎麼了?”

她輕輕搖頭,隻問:“用絲帛包住栒山璧和彩石歸位,一切就徹底結束了嗎?”

承歸:“嗯,薑大哥、薑二哥,還有助理的手腕上都多出了一點紅痣。想來他們不會再受從從一脈的影響,也不再需要頜針魚了。”

聽見兩人對話的薑二,略顯遺憾地嘟囔:“可也失去了聽聲聞礦的能力。”

薑覓:“你要是嫌命長,我是不會介意幫你一把的,你什麼時候把銀行卡密碼寫好了,我即刻拿著古刀來實施。”

薑二自知理虧,哎呀一聲賣著笑臉道:“我這不是遺憾日後冇了生財之道嘛。”

默不作聲的薑大說:“你要是瞎了,有錢也冇地方花,享受不到什麼的。”

走在最後麵的助理眼中泛起淚花,說道:“就是就是,感恩族長與承歸兄弟為我們薑家人的付出,感謝王母心慈。”

提及薑家人,薑覓問薑大:“告薑家書擬定好了嗎?你和薑二得親自上門,把從從的過往、薑家的來處以及最近發生的事,一件一件地解釋清楚,免得有人不信。”

“嗯,正在製作。我選了雅白六腳獸紋鏤空的封套,裡麵用灑金水紋紙,用墨筆小楷豎寫。”

薑大沉吟道:“馬上就到午時午日了,正好可以驗證這些事。他們從此自由了,還有家產可分,不會不信的。”

薑二:“就是就是,這還不信,那我就得客氣客氣了,鄙人習文習武多年,有的是力氣手段讓他們信服。”

電動移門緩緩打開,枯竭了的起魚潭映入眼簾,嶙峋的假山石上沾著晨間的霧氣。

池邊擺著的矮幾上,鋪了一塊紅綠雙色的布,上麵依次放著承歸的那顆石頭、薑家的栒山璧、短柄直脊的古刀、絲帛與彩石。

“你去弄吧,這是靈鬆和你一直想完成的事。”薑覓正要鬆開承歸的手,被他緊緊握住,“一起,那也是薑家人的來處。”

兩人上前,薑覓從銀盒裡取出絲帛鋪開,承歸放入石頭和栒山璧,兩人一起包好,放置在起魚潭那塊空了的獸形古磚處。

緊接著,承歸移開銀盒,把紅綠雙色布的四個角折起來,用力一提,將古刀和彩石攏在一起,最後壓在絲帛上麵。

兩人退回池邊,默契地一個伸出右手,一個伸出左手,十指緊扣。

這一天的第一縷晨光升起,斜斜落到歸位的地方,絲帛與紅綠雙色布倏然被這一抹漏下的天光點燃,渺渺白煙升騰。

那繚繞的菸絲絲縷縷,化作一隻長鬚、長鬢、長尾,有六條腿,追著一團火焰的小獸。

小獸騰空一躍,身形一拱,將頭朝著太陽的方向長鳴,從從——從從——

那是現代薑家人從未聽過的一種叫聲,那是曾消失在薑家曆史長河之中的叫聲。

那是最初的栒狀山上,每逢有從從預知自己即將消逝,不得不遠去時的悲鳴……

薑覓與承歸,薑家人,都聽懂了。

煙消雲散的須臾,薑覓的手腕內側一陣刺痛,她垂頭一望,一顆新生的紅痣。

薑覓揚起手腕到承歸的眼前。

她笑意盈盈地說:“我身份證上的生日是亂填的,那些生日也過得不快樂。”

“從今天起,我有了真真正正屬於自己的生日——4月20日。”

承歸彎著眼睛:“薑覓,生日快樂。”

助理哽咽:“族長,生日快樂。”

薑二把手放到嘴邊,做出喇叭的姿勢,大聲喊道:“人美心善的阿覓,生日快樂!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呀!”

薑大:“生日快樂,你有什麼願望嗎?我馬上去給你辦!”

“這樣就很好,平凡的生活,簡單的幸福。”薑覓問承歸,“你有願望嗎?我的生日願望是幫你實現願望。”

承歸:“想和你看一次日出日落。”

“我們會看很多次日出日落。”薑覓在一群人起鬨聲中,輕輕地說。

【全文完】

全文完,無番外。

——乙巳年秋·行則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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