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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玉 第 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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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覓繼續往前。

那一束光頃刻褪去柔和,強烈得像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口,將她的身體吞冇。

薑覓用了好一會兒,才讓眼睛在強光直射後,重新適應了周遭的一片慘白。

她的身體依舊輕盈,卻和薑沛曾形容的置身雲端很不相同,她明顯能感覺到這白茫茫的背後暗藏著東西——

幼年時姨婆給她的外國糖果的奶香,清晨日光灑到觀山墅,鬆針尖尖散發出的清香,以及和薑家兄弟在院子裡聊天時,石桌上的滾水衝出的紅茶香。

種種同時襲來的氣味,都是她分外不捨,時時懷念著的珍貴過往。

要不是絲絲縷縷的佛手瓜香,像一根線一樣牽引著她,她甚至可能會駐足不前。

薑覓隱隱明白,她隻能朝著光的方向走,一直前行,無論前方是好是壞。

漸漸地,有煤油浸濕泥土的氣味,雨水沖刷後的森林的氣息,沉水香混著香樟的味道,腥臊與酸腐混合的氣味,又冰又冷的北地寒風的感覺,頜針魚擠出的魚血……

是遇見承歸後的種種。

薑覓的手指微微一動,抓了個空。

四下無風,也並不覺得冷,可掌心與指尖相觸,她的每一根手指都冰涼。

遠處終於出現了不一樣的東西。

那是以前薑二玩無人機時,給她分享過的一幅圖景,位於長白山腳下的觀山墅全景。

這景緩緩淡出,浮現出觀山墅的東門。

門外,一個身形清瘦挺拔的男人立定。

男人穿得不合時宜。不合身的淺灰色衛衣,配一條有些過時的破洞牛仔褲。

但他氣質乾淨得讓人難以忽視。還有一隻翠鳥站在他的肩膀上踮著腳、歪著頭,脆生生地鳴叫。

翠鳥性格孤僻,成對出現的都少,卻會停留在他身上——這隻會是承歸。

薑覓左腳一轉,就往他身邊去,在擡起手想去碰他的瞬間……

那道聲音傳出:“王母聽見了你的祈求,她願意給你一次機會,派了我來。”

“你若是選擇停在這裡,承歸不會來觀山墅。薑家和你,都能一切如初。”

“對你對他,是最好的結局。”

天邊一抹紅光乍現。

薑覓恍然看到一縷赤紅色的長尾,正猜測那是不是赤鳥,那聲音回:“是”。

薑覓凝神:“那承歸呢?”

那聲音一字一句道:“與你無關。”

“薑家人最終會怎麼樣?”

那聲音笑說:“你閉眼之前,他們無恙。”

薑覓:“我不願意,薑家的事,遲早會需要有人來解決。”

那聲音輕笑一聲:“如果你是為此,那你要麵對的就不隻是這些……”

霎時,狂風奔湧,薑覓被吹得快站不住,她朝前的同時,要非常用力地吸氣,才能辨出佛手瓜香氣的方向。

她頂著狂風,很快暴雨夾著冰雹迎麵襲來,她飛快地捂臉也冇來得及,鵝卵石大小的冰塊砸得她額頭紅腫,嘴唇被凍得發麻。

好不容易捱過了嚴寒,一滴熱汗沿著她的耳側流下。人像是被丟進了高溫烤箱裡,汗水如雨,唇瓣乾裂,緊接著,空氣又悶又濕,意識越來越不清晰,像是置身缺氧的高原。

薑覓走得越來越吃力,被汗浸過的傷口陣陣刺痛,腦海中的念頭隻剩下:爬也要走。

倏地,她身體跟不聽使喚了似的,跪倒在地,她聽見膝蓋砸在岩石上的聲音,聞到破皮後冒出的血腥味,想起身,怎麼也起不來。

掙紮幾次之後,她開始狼狽地在一片白霧籠罩的地方爬行。

她手掌每一次下落,身體每一次移動,都好像是在不同的地方,時而像岩石堆砌的山丘,冷硬尖銳,時而是泥漿,拉著她往下沉。

有那麼一會兒,她感覺整個口鼻正被灌入泥沙,她難受地乾瞪著眼睛,手指拚了命地在嘴邊亂抓,距離死亡這個詞一步之遙。

還好,隻有那麼一小會兒……

溫度一點點恢複正常,氣流一點點湧入,她得以用口鼻呼吸,手肘一用力撐地起身時,氣力與神智稍稍恢複。

薑覓低頭一看,深感在各種極限環境裡走了一遭的自己,其實身上一點痕跡也冇留下。

那聲音說:“百年如萬日,百步如萬裡。你剛經曆的是祁連山的四季,是薑沛曾經曆的種種。你的誠意,王母知曉。”

薑覓聽得不明不白:“薑沛不是存在於時間之外嗎,算是一道虛影,也會有感受?”

那聲音答:“當然,逆天而行,總得承受相應的代價。你很純粹,可你求得太多。”

“我冇有什麼能和王母交易的嗎?”薑覓的聲音被委屈和茫然填滿,“栒山璧?”

“栒山璧不屬於你,也不屬於薑家,那是殘存的遺物。”

薑覓咬牙:“我自己呢?我願意……”

“人神共存時代消亡,眾神離去,我也無心……不再需要人擋在祁連。”

懊惱,悔恨,自責……頓時上湧。

她不該那麼自負,以為能以一己之力,求得神的憐憫,最終解決薑家的種種。

薑覓閉了閉眼,一顆心止不住地下沉,絕望襲擊著她的神經,就在她想拋下尊嚴問一聲,能不能再給她一次機會……

哪怕是隻保住薑家人一時……

霧茫茫的白色消散,那一道聲音變得清晰真切:“以你一人,換得薑家人解脫,也不是不行,這八荒之外,是可多一個守衛……”

“可這荒蕪之境,冇有日升月落,冇有四季輪轉,冇有鳥語花香。無人陪伴,也無人訴說衷腸……”

那是比死亡更難以想象的境地。

永墜於無限的空虛與孤寂之中。

冇有薑家兄弟,也冇有承歸。

但,是她唯一的機會。

薑覓強忍內心的酸楚,嚥下即將奔湧而出的眼淚,像當年薑沛那樣,決然跪倒。

哪怕並冇直接麵對王母,她也虔誠地匍匐到最低,掌心攤開向上。

“隻要薑家人能擺脫從從的過去,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我願意的。”

“等薑家人再睜開眼,手腕上會多一點紅痣,那是重塑為人的印記。”

那聲音輕輕歎了口氣:“你們啊,也不知道這筆交易最終是否值當。”

薑覓不解:“那我?”

“你會知道的。”

聲音遠去,恍惚間看過的那一抹紅,又晃動了下,薑覓一擡眼皮。

西王母高高階坐在神台,豹尾虎齒,蓬髮戴勝,手邊垂著一顆紅綠雙色綵球。

“承歸?”薑覓四處探尋,不見其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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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縷落在薑覓麵前的光,承歸也看見了。薑覓追著光,他追著薑覓。

但在光束猛然變得刺眼時,薑覓消失。一條像是山道一樣的小路在他麵前延展開。

道路的儘頭,日光壓著山頂,青山連綿,山脊線柔和的起起伏伏——栒狀之山。

承歸被這熟悉的山巒吸走全部的注意力,再低頭,正是山腳。

常人行路,順著路走。山神行路,法器開門,方能耳聰目明,覺察出山中的異樣。

鈴鐺曾與他日夜相伴,不需要伸出手,它就跟聞到了熟悉的味道一般,從袖子裡鑽出。

叮鈴——

栒狀山的山門開啟。

承歸跨過那一道存在於無形之中的門欄。

徐徐的山風,朝著他來,帶著濕潤的泥土清香,還有靈鬆葉片的味道。

這風,溫暖和煦,吹得他的衣服貼在前胸,似將他曾經曆的一切,都吹到了腦後。

承歸的心倏然無比的寧靜。

他擡頭直視太陽,擡腳就往觀日台的方向跑去——

山神觀日,那是他每天都要做的事,儘管現在晚了一點,但隻要等到日落,就能數清氣的流向,在心中記上一筆,來日有個印象。

他還很年輕,轉瞬就到觀日台。

日光正在融化栒狀山上的白雪,撲麵而來的濕氣中,含著天與地之間凝結的純淨之氣。

承歸站到山巔,看雲海翻滾,聽靈動赤鳥歌唱,更遠一些的地方,白色的從從奔騰。

太陽西斜,靈鬆伸出半臂,比陽光落下的速度更快,為承歸遮住一片陰涼。

靈鬆:“春祭剛過不久,來年還很遠,怎麼不在山下多待些時間?”

承歸:“我隻想回到山上。”

靈鬆爽朗地笑了幾聲:“天石歸位,你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在人間消磨。”

承歸怔愣了下,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何時歸的位?”

“上次春祭之前,你將天石帶了回來,從從一脈再次獸化,咱們與赤鳥和頜針魚一起,圓圓滿滿地過了個熱熱鬨鬨的春祭。我也因天石的歸位而得以重生靈根。”靈鬆說。

靈鬆解釋得詳儘,可在他說到某些字眼的時候,承歸有些不適,心中空落落的。

承歸回頭,正對靈鬆蒼勁的樹乾。

那樹乾上有好幾塊巴掌大的樹疤,他隻記得一處是不小心被盤古的斧頭刮擦到的。

另外兩處……

靈鬆笑得抖動著樹枝,沙沙葉片聲中,它說:“什麼都瞞不過你,一塊是我教你化人時留下的,一塊是那一年在蜀地,我護住你離開黑水。我本想你能忘卻點煩憂。”

“我對你有愧。”

承歸沉聲說,他的手不自覺用力一握。

這個瞬息,那些靈鬆口中的記憶,點點滴滴回到他身體,指尖缺失的是——薑覓。

承歸緩緩鬆開手,冷聲說道:“你不是靈鬆,薑覓在哪?”

一聲幽幽的歎氣漂浮在栒狀山的山間:

“你幾經苦難,為的是帶迴天石,和靈鬆回到山上生活。”

“這是我感念你對我有救命之恩,為你辛苦從王母那求來的未來。”

“這樣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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