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南的雨季(ppl) 都是天註定
都是天註定
國王死了也就死了,現在蒲甘需要新國王,氣氛變得微妙,將軍和蘇覺離開了,蘇覺不想走,他想陪妹妹最後一程,紹明卻說:“白天我又能去見你了,我想和陳荷說話。”
侍女擡她到偏殿休息,為她換上禮服。
“不知道還有誰能殺我,每次我都被父王燒死,或許一會兒,哥哥當上國王,他要來殺我了。”紹明躺在床上,虛弱地笑了,她還是讓陳荷走:“萬一我自燃,你靠這麼近,不害怕嗎。”
“你不會死,你會進入轉世。”陳荷嘴對嘴給她喂藥,“你穿得好華麗,把我手都硌疼了。”
“那盞蠟燭燃儘,我就要死了。”
“不可以。”陳荷下床燒起一根更高的蠟燭,彷彿這樣就能為紹明添續一寸光陰。
蠟燭一般細小,再高也高不到哪去,陳荷很認真地挑出一支更高的,換下燭台上的新蠟燭,紹明看著她忙,她把臉轉向內裡,問道:“你殺我父王,不是為了你的愛人嗎,為什麼要和我在一起。”
“你做的好事。”陳荷拿出項鏈晃了晃:“我要是回不去,你就是我愛人的最後一麵了。”
“上來吧,到時間我再叫你走。”紹明拍了拍床,陳荷躺在她懷裡,不敢壓到她,“痛嗎。”
“唉,我受的傷裡,你那一刀最重,其實我每天能吃三頓飯。”
“好啊,你博取我的同情。”
陳荷那雙能開槍的手貼著自己腿上,紹明甚至感到腿好了一點,“還有更讓你同情的,要聽嗎。”
“既然你是我愛人的前世,我勉為其難聽一下。”陳荷摟緊她的腰,她是真的瘦了,腰隻有一把,讓人心疼。
“不說了。”
“你討厭。”
“看看時間是不是要到了。”
“和我就算了,以後和彆人在一起,不能算這麼清,怎麼一點時間都記得。”
“我燒死差不多也就這個時間了,快走吧,我知道你喜歡蘭金花,去她那裡,或是你有想去的地方。”紹明掀起一塊布蓋上臉,“對不起摔碎了寶石。”
陳荷脖子上掛著項鏈,寶石折射了燭光,在二人中間劈開一條光線。
“要做嗎。”陳荷問她。
“我這樣了,連手都要擡不起來,怎麼做。”
“我相信你能活,不過你堅信你要死——”陳荷拿來一壺酒:“算是迴光返照?”
紹明喝下一杯酒,臉頰浮現一片紅暈:“該你了。”
團成片,擰成繩,不為了快感,隻是想確認對方的肉
體,手從腋下穿過,插進汙臟的頭發,胸脯貼在一起,紹明的汗濕了胭脂,紅點點在青石枕上,沒有插入,僅僅是單純的摩擦,舌頭相互舔過一下,陳荷甚至去舔那個血槽般的眼眶。
紹明眯著眼看陳荷,她真漂亮,她口對口喂酒給陳荷喝,陳荷去舔她亮晶晶的嘴唇。
她要死了,真是牡丹花下。
她仰起頭,床頭正對著窗戶,星星懸在她頭上,她摟著陳荷的脖子,聲音細細地說:“走吧,我要死了。”
陳荷一言不發地起來,開始給她穿衣服,衣服釦子小,陳荷沒指甲,她係了半天,始終沒有係上。
“老天爺都留我。”
係好釦子,她拍了拍紹明的肩膀。
“你想看我死掉嗎,紹明變成了屍體,她的關節會僵硬,麵板發青腐敗,天氣這麼熱,蟲子會從麵板下鑽出來,我的身體變得浮腫,你想看嗎。”
“沒關係,我打獵遇到過屍體,我承受得住。”陳荷去親她。
陳荷把她擺在舒適的位置,讓她靠著床頭,紹明腿不能動,隻得任她擺弄,她對陳荷毫無辦法了。
時間一點點流逝,窗外的星星劍似的指著她。
“我想吃棕糖。”
紹明突然說。
陳荷自信她擺脫輪回,所以乾脆地回答:“我去拿。”
房間裡有數十種點心,唯獨沒有最簡樸的棕糖,紹明看著陳荷出去的背影,她閉上眼睛,星星劈下亮光。
或許死後,她能記得陳荷十年,如果一百年間她能再輪回到2024年12月31日,她會在機場遠遠地看陳荷,再記上陳荷十年,一百次輪回,如果她見不到陳荷,她一定要把陳荷忘了。
下次輪回她要看陳荷提到的電影,她要再吃草莓冰激淩,人生短暫有這點不好,很多事沒看清就過去了,下次再過人生,這次的人生便會套上濾鏡,陳荷太狡猾了,竟然讓自己這樣有無儘生命的人喜歡她。
想了好多,不應該再想了,如果再想,她怕自己怨恨陳荷,在見到陳荷時,她怕自己控製不止攪亂陳荷的人生,陳荷應該用槍獵飛雁,而不是在河畔玩無聊的獵鴨遊戲……
嘴裡被塞進了一塊硬東西。
“吃啊,給你說話不聽,讓你張嘴也不張。”
陳荷撐著床沿,手裡托著一盤各樣棕糖,捲曲的長發落在盤子裡,雪白的臉頰在星星照耀下散發出珍珠般的光。
“閉著眼想什麼呢,不許騙我了,你不還沒死嗎,就算要死,死前我們去河邊玩吧。”
紹明如同一隻聽話的家犬,或是一個任陳荷操縱的玩偶,跟著陳荷的話,被她牽到河邊。
“你身體挺好的,這不是還能走嗎。”陳荷放開手,站到紹明左邊:“我走靠裡一側,外邊泥土硬,你可以嗎。”
紹明撐著柺杖,三隻腿跟著陳荷,她不提死亡,陳荷自然也不會說,風從伊洛瓦底江上遊刮來,紹明輕輕嗅著,這是她死後的風,江水拍打在岸上,水花濺上高地,這是她死後的水,原來在她死後的世界是這樣的,此刻的天地萬物第一次與她有了聯係,她突然產生了強烈的惶恐和不安,她手一滑,柺杖掉在地上。
陳荷扶住她,把她拉進自己的懷裡,“不好用?拉著我走。”
也是在這樣的濕地裡,陳荷拉著一個女奴,紹明學著女奴的樣子靠在陳荷懷裡,這麼熟悉的懷抱,讓她有了貪心,想試探一下陳荷。
“我們去看蘭金花吧。”看到陳荷驚喜的神色,紹明殘忍地說:“哥哥辦完事出來,一定會把蘭金花的屍體燒給我,你喜歡過她,我們先去看她吧。”
一台擔架蓋著白布,陳荷隻掀開一角,她合上白布,長久沒有說話。
“隻看一眼嗎?”
紹明又掀開白布,白佈下,那雙水墨暈染的眼睛乾涸了。
“我愛你,不用這樣。”
紹明蓋上白布:“想吃你做的粥。”
陳荷笑得勉強。
“明天吃好不好,先回去找你哥哥,他很可能成國王了。”
見到紹明活著,蘇覺非常意外,他識相地裝不知道,還表現出了“紹明你要死哥哥好心痛”的樣子。
“兩位將軍願意共推我為國王。”
蘇覺看著妹妹,這是大家所願,隻是將軍做了那樣的事,紹明有些不能原諒,“陳荷,你說我要不要原諒侮辱我母親的人。”
“人家掌握兵權,你哥哥是僧侶,繼位合法性待定,你自己找來的將軍臨陣脫逃,忍一時,之後除掉他們。”
紹明其實沒有選擇權,蘇覺的詢問也是禮貌,她聽話地答應了。
於是一場簡陋的儀式在大船上展開,小船放著那臘底哈勃德王未寒的屍體。
“王妹,你想當宰相還是國王。”
在眾人簇擁下,紹明握著陳荷的手,陳荷感受到手勁變大,她拇指輕揉紹明的指節讓她放鬆,階下是蒲甘文武,這是政治鬥爭,她想當宰相,真正的獨立於國王之外的大權在握,當王後是為了父王的認可,王後的權力沒有宰相大。
“我願意輔佐大王——”
“大王,若王後再位宰相,我等願與紹明公主一起,共同輔佐大王。”兩個撣人將軍跪在禦階下,鷹狼豺豹般環伺王座。
她退縮了,幾十年都做同樣的選擇,她的成功是她的試錯,其實她不會政治鬥爭,“我願輔佐大王後宮,揚女子淑德。”
蒲甘父死子及,紹明成為王後。
王後的頭冠再次戴在頭上,她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
一切太不一樣了。
陳荷去哪兒了。
這麼多陌生的臉孔,陌生的話語,每個人說出都話超出她的預料,侮辱母親的仇人在王座邊狂笑,哥哥竟然能當國王,綠鸚鵡站哥哥肩上,年幼的王子公主用這隻鳥傳信,她感到親切,對鸚鵡招手,鳥卻飛進夜空,哥哥沒有看她,國王不能做她的哥哥。
“喝粥,不是新米熬的,可能沒那麼好吃,不過我沒放薑,有點腥。”
陳荷從禦座後轉出來,手裡端著一碗粥。
“你去哪兒了?”紹明有些反應過度,她緊緊握住陳荷的手,把陳荷原本蒼白的麵板掐得毫無血色。
“先鬆開,粥要灑了。”陳荷用力抽手,紹明拽著她不放。
“我剛才一直找你,你到底去哪裡了,”紹明用一種仇恨的目光看她,她抓著陳荷的手,喃喃道:“我以為你走了。”
“我能走去哪裡,要說不恨你是假的,畢竟你讓我沒家回了。”紹明的王座略有些不合身,陳荷隻能彎下腰湊近她,全場無人注意這個新王後,陳荷和她悄悄耳語,從袖子裡變出一把勺子,“我正在討好你呢,以後記得對我好點,要是你死了,記得死前封我個官當當。”
陳荷認真地看著她,然後抿嘴一笑,她眼睛笑彎了,目光自然也不在紹明身上,紹明看著她,問:“我要是對你不好呢。”
陳荷睫毛長長的,投下了蛛網般的陰影,在這片陰影中,她的眼睛像一片清澈的水潭,對映出切碎的光芒,她把頭抵在紹明頭上,說:“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王後你教教我。”
“我教你。”
紹明接過碗,碗底很燙,炙熱地烤著她的手心。
這是愛。
“我們在一起,我教你。”
紹明把嘴湊到勺子邊,嚥下一口粥,白粥刺熱地燙著她的喉嚨。
這是愛。
“還敢吃雞肉粥?你心真大。”陳荷嘴角抽搐。
“我以前怕火,現在也怕,火殺過我,但是陳荷殺過我,我卻不怕陳荷。”紹明在她陰影下,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她去親陳荷胯骨,“我是瘋了。”
“你就沒正常過!”陳荷打地鼠,並且觀天:“現在幾點了。”
紹明捱了一掌,發型都亂了,她擡頭看星相,“北京時間四點了。”
原來才過了這麼短的時間,以往她死後的三小時是這樣的嗎。
“都這個點了?怪不得困了。”陳荷打了個哈欠,悄悄說:“我去睡會兒?”
陳荷脖子上的綠寶石項鏈在她彎腰時擊打著王座扶手,紹明接起寶石,與陳荷對視一笑,幸好漫長的生命裡還有陳荷,她活著一天,就不會讓陳荷受苦。
“彆走,我害怕。”
“你哥哥是國王,哪有讓你害怕的地方,先祝你今後人生順遂,不過我真的要睡了。”
紹明一定是擺脫輪回了,前女友告訴她紹明擺脫輪回後會來找自己,是不是表明自己還有回現代的辦法。
如果自己當著紹明麵走,紹明一定會傷心,甚至……
紹明把那塊碎裂的寶石摘下來,隻留一個鏈子在陳荷脖子上,她要陳荷陪著她,可是陳荷呢。
“再多一會兒,我馬上就要進入新輪回了,多看我一眼。”
這由不得陳荷。
“好吧。”
寶石已經碎了,紹明為什麼還要把它摘掉。
典禮已經結束,蘇覺和紹明一起回到船艙,陳荷走在後麵,寶石透過紹明的指縫傳來一線光。
帶她回家的是寶石嗎。
近將日出,天還是黑,可夜的深沉被衝淡了,蘇覺牽著紹明的手,他照顧她的腿走得慢,他們一會兒十指相扣,一會兒掌心相貼,紹明心裡得意地想:哥哥也是真的。
“我也要拉手。”陳荷從後麵跑上來,包住她握寶石的手,“你已經擺脫輪回了吧。”
她們拉拉扯扯,落在後麵,蘇覺走在她們稍前一點,金袍下的僧衣像燒身的火焰。
紹明露出詫異的表情,“什麼時候知道的?”她緊握陳荷的手,把掌握她命運的寶石和陳荷一同收攏在掌心。
“餵你吃糖,你睜眼的那個驚訝的表情,真當我傻?”
蘇覺的笑聲傳來,陳荷和他一起笑,兩人的聲音飄蕩在紹明耳邊。
隧道儘頭就是議事廳,她們走過去,燈在身後一盞盞地滅。
“王兄彆笑。”
蘇覺許多年沒有戴金鐲了,他不適應地轉動鐲子:“你找來的殺手逃走了,你想怎麼辦。”
他隨口一問,等著紹明接話,金鐲重新掉到手腕上,是他父王的尺寸,他不合適,他略有些心煩,身後連腳步聲都沒有,隻有細微的風聲穿過夾道——
“紹明!”
他慌張地呼喚,紹明還在,卻隻有她一人立在原處,他們隔著十幾步的距離,紹明兩隻眼睛黑到空洞。
陳荷呢。
他怕紹明出事,急忙摟住妹妹的肩膀,紹明卻站得很穩,蘇覺扶住她,他發現紹明不是穩,而是站得硬。
她缺失的眼睛流出一道血淚。
“紹明!”他急促地叫她。
陳荷從她手中消失了,紹明兩眼虛望著牆壁,因為距離太近,牆壁在她眼中甚至沒有虛焦,隻是黑漆漆地一堵立在眼前。
她不是打破了綠寶石嗎。
紹明攤開手,手掌內空蕩蕩,寶石不見蹤影,隻有她用力握過後的紅痕。
一片草紙晃悠悠地飄到地上,蘇覺偷偷撿起那片紙,紙上帶著棕糖的味道。
他想藏起來,卻被紹明先一步看到了。
陳荷的筆記很好認,簡體中文被墨水筆寫得張牙舞爪:夢醒了,我們就分開。
士兵闖到國王王後麵前來報,元朝人渡河而下,請國王定奪。
紹明猛地被他叫醒,身體晃了晃,這是她沒經曆過的曆史,她恍然回頭,身後隻有那悠長而無儘的隧道。
或許一切真的是一場夢。
蒲甘王室繼續南下,三天後,丹兌港口邊,紹明用刀結束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