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南的雨季(ppl) 故人新
故人新
轉學生好。
陳荷笑了出來:“還以為你是學生會的。”
她的臉頰比當年更圓潤一些,臉也更短一點,帶著一種清純的無辜,像是鮮花抽了芽,嫩得讓人想掐。
紹明一瞬間不知如何麵對她,這麼好的陳荷,不是她複仇的物件,她應該報複那個魔鬼,她匆忙轉過頭,朝著校門反方向去:“上課吧。”
她幾乎是逃跑的離開,手臂卻被抓住了,身側遞來一支煙,陳荷故作老成地交際:“你怎麼跑了啊?來一支?”
紹明突然想哭,陳荷跑到她麵前,她以為自己把陳荷忘記了,可是看著年輕的陳荷,青春的臉上帶著一點悶出的汗,她甚至能想到仰光太平洋酒店上,陳荷睫毛上的水珠。
那麼多年,她以為她把她忘了,紹明抓住她的手,陳荷笑著沒有抽出來,反而是親昵地靠近她。
她就是陳荷。
“你有想做的事嗎?”
“啊?”陳荷被問住了,不是問題難,而是這個人說話前後不搭邊。
“難得逃課出來,你想做什麼。”
她知道陳荷喜歡玩戶外,她學了射擊,她能精準地打中灰雁,雖然她沒陳荷打得好,陳荷提到過日本徒步,現在陳荷有日本簽證嗎,如果沒有,她帶陳荷去雲南,現在是雨季,晚上野外下雨,陳荷隻能縮在她身邊,陳荷喜歡做,她們就做個夠,做到陳荷離不開她,乖乖跟她去美國,陳荷喜歡喝酒,現在酒吧不營業,她們還不是能進酒吧的年紀,但是多給點……
“我們去編繩吧。”
陳荷靈光一閃,指著手腕,手腕上疊著潘多拉的手鐲,西太後的手錶,還有一個彩色繩子。
“上次我想編串珠的款,但是我媽嫌時間長不等我,我們去編繩吧,我請你。”
學校旁邊狹窄的串珠店裡,門口掛著粉粉的簾子,窗戶上懸掛的玻璃紙亮片折出斑斕的光,老闆娘在簾子外抽煙,陳荷的真劉海汗濕了,成縷地貼在臉上,她指揮紹明把珠子串到蠟線上:“你會不會啊,”她把編繩湊近一點:“給。”
紹明和她挨著坐,額頭近乎抵在一起,陳荷毫無知覺,一個勁地和手裡的線較勁,驀地,有人親她額頭。
“你——”
陳荷眨了眨眼,她沒躲,這一年,陳荷為了趕時髦當上了同性戀,她和紹明在一起了,她標新立異的舉動也影響了常年不著家的父母,她很快樂。
高中。
陳荷成績一般,但是她大學要出國讀,少一節課也沒有關係,她趁上課躲在衛生間隔間裡哭。
門口傳來腳步聲,陳荷止住哭泣,外麵的人在洗手,然後腳步聲走遠了,隔間裡的哭聲繼續傳來,紹明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外,門裡的陳荷哭成一團,還不忘往空氣噴香水。
紹明聞著這花香,認為陳荷沒有全心全意愛她。
她一邊嘗試喜歡上彆人,把陳荷推開,一邊又為陳荷不愛她生氣。
陳荷一定是靠在門板上,紹明的手貼在門上,門輕輕顫動,像是陳荷的身體帶來的波瀾。
其實紹明的想法不合理,初高中生的戀愛哪有認真的呢。
她空虛中撫摸了一下陳荷的頭發,然後離開了。
她離開,對所有人都好,如果陳荷不去緬甸,就不會有現在的她,她將永遠留在輪回裡。
她最後回望陳荷一眼,就當是道彆了。
“你還能留級?”
一個過於早的清晨,天擦亮,空調吹出沉默的風聲,陳荷用力推開她:“一會兒早讀的人都到了!”
陳荷耳後噴了香水,舔上去卻是酒精的苦味。
“滾開!”
化纖校服外套揉皺了。
“我們早就沒關係了!”
紹明拉開她身邊的椅子:“寒假去洛杉磯?”
那樣青澀的陳荷躺在她美國的大床上,身後是柔軟的白雪貂皮毯子,但陳荷還是嫌紮,一個勁地勾著她的脖子往紹明身上貼,紹明放不下她,至少這一年她沒放下。
陳荷有一些不好,比如她英語很差,比如她連水桶都提不起來,不過我幫她做就好,紹明想,如果她樣樣都好,那要我做什麼呢。
“去美國吧,我教你打槍,我們可以獵熊。”
“不要。“陳荷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她。
陳荷很無情,但這是個好征兆,代表陳荷不愛她,也不記恨她的作為,她們可以重新開始。
除夕的雪夜,已經坐在機場休息室的紹明取消行程,她趕回家中,她抱著陳荷,她們躺在沙發上,陳荷小心地躺在她懷裡,紹明知道她是畏懼,她無處可去了。
在這個該訴說愛語的時候,紹明的那點仇恨卻現了身影,她沒有選擇安撫陳荷,而是默許陳荷在她身邊,她不告訴陳荷她們的關係,她刻意無視陳荷的情緒。
這是紹明對陳荷的報複,報複陳荷讓她痛苦的百年,她等她發現陳荷變得不像陳荷的時候,她已經無法收手了,窗外燈火川流,陳荷醉醺醺地靠過來,從她身後抱住她:“和輔導員請過假了,你要出差幾天?我陪你去好不好。”
“不方便帶你。”
“是有——”
“彆說出來。”
“我愛你。”
陳荷流下兩行燙淚,愛嗎,她也不知道,隻是她無處可去了。
紹明握住她的手,陳荷沒她高,隻能把頭抵在她肩上,真絲睡衣透出淚水,濕熱地貼在背後,恍若那年的雨季。
這個陳荷,是當年她初見的陳荷了。
紹明說不出歡喜,就是覺得做對了。
她要把陳荷抹殺掉,這樣她才會乖乖留在自己身邊。
美國。
紹明發現,陳荷不是她認為的那個陳荷,高大的玻璃窗外下著雪,杉樹上堆了厚厚的一層,狂躁的風吹過,雪堆紛紛砸到地上,樹林裡出現了一站射燈,紹明拿起手邊的望遠鏡,陳荷穿著衝鋒衣從雪地裡走出來,她身後背著一把獵槍,她也看見了紹明,如釋重負地對著她揮揮手,擰開腰挎酒壺,喝了一大口威士忌。
不是她帶陳荷來的美國,是陳荷主動選擇了美國。
紹明陷在柔軟的單人沙發中,無意識地啃咬指甲。
陳荷不好掌控,不是她引導陳荷學射擊,是陳荷的天性裡就喜歡捕獵,不是她讓陳荷放棄人生,是陳荷本是就算個好吃懶做的賤人。
咣當——
香檳杯砸在玻璃窗上,那看似脆弱的被子竟然毫發無傷,而高大的玻璃窗漸漸崩裂了蛛網狀的碎痕。
冷風灌進來,紹明離開了房間。
紹明找了一個美國女人,她要引導陳荷出軌,讓陳荷玩,不然陳荷對自己忠貞不二,如何喜歡上自己的前世。
隻是連紹明都不明白,人怎麼能同時喜歡上兩個人,她怎麼做到讓陳荷愛她的同時還愛她的前世,甚至於再愛上一個叫蘭金花的女人。
她把人物改名換姓,問陳荷這可能嗎,陳荷表示:“人還能同時看兩本書呢。”
紹明認為有理,出軌的那天晚上,紹明親吻了陳荷的嘴唇,她認為自己還喜歡陳荷,不然她為何給陳荷離開的機會。
“人不可能有忠貞的伴侶,你也可以出去玩。”
隻是她出軌好幾次不成功,陳荷卻成功了。
紹明開啟房門,腳邊是一本填色書,花瓣和葉子都用蠟筆填上顏色,房間很大,蠟筆灑在地上,然後是美國駕照考試資料,日語的《雪國》翻到葉子映在火車車窗上的樣子,地上簡直無從下腳,房間的一半是乾淨的,另一邊臟亂的雜物圍著古典式大床。
情趣跳棋。
淫-=穢物品。
床頭櫃是小冰箱,冰箱門半開,裡麵放了一支香檳,櫃邊垂下的絲帶拖在地上。
櫃子上擺放著幾盞水晶杯,都盛著沒喝完的液體,淺口的圓形,利落的豎切割,淡黃色失了氣泡的雪莉酒,寶藍色漱口液,梅紅漿果飲料,蘇打水裡泡著半隻女士香煙,貝殼煙灰缸裡放著陳荷的戒指。
陳荷就像這些失序的物品,她沒睡在床上,落地窗簾在風裡浮動,流蘇掃在陳荷身上,她放蕩地躺在百葉窗下,全身僅著皮質腰封,被子圍成一個巢。
床上睡著她們的共軛小三,一個在巴黎生活過的美國女人。
媽的。
紹明沒來由地聯想到陳荷當年的不辭而彆,跨越近千年的痛苦在此刻顯現,她痛到背部肌肉抽搐,這不是愛恨可以形容的感情,她擡起眼,那是一雙猩紅的眼睛,透出沉鬱的痛苦。
她隻要陳荷在她身邊。
紹明把陳荷活成了一種執念。
無辜的陳荷理所應當地倒黴了,紹明太不正常,陳荷認為自己要瘋了,她不能這樣,所以她參加了更多活動,不會開車不能出門,就線上上為菲律賓、柬埔寨、還有非洲地區的孩子教英語和中文,她和一對美國夫妻一起在她家後山徒步,她終究是沒有瘋。
陳荷的頑強讓紹明害怕,人真的可以這麼努力地活著嗎,紹明有些奇怪,陳荷的身體被她抱在懷裡,陳荷的精神在夢中囈語,她在背琵琶譜。
雖然陳荷自覺愛她要命,可紹明就是知道,陳荷是要離開的,恐怕這點連陳荷自己都不知道吧。
紹明想懲罰她,可是她又下不去手,她厭惡風光高潔的陳荷,陳荷最好臟了,亂了,斷了,落在她手心了。
看她每日精神恍惚的樣子,她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在夏天,她提出了去國家公園遊玩。
紹明當著陳荷的麵購買黃石公園的門票,她把電腦轉向陳荷,佯作去接電話離開,螢幕上隻有兩個網頁一頁是公園購票,陳荷點開另一頁,她一口氣卡在喉嚨,頁麵上是一份高額保單,受益人是紹明,被保人是她自己。
黃石公園和保險,出發之前紹明還拉著她看國家公園的恐怖紀錄片。
此時是2024年的夏天,紹明對自己的計劃很得意,黃石公園的路上,是陳荷最聽話,全心依賴討好她的時候,她永遠比自己早一步到越野車旁,她甚至不敢上廁所,就怕出來的時候紹明把車開沒了。
轉眼間冬天到了。
陳荷被折磨到崩潰了。
紹明拿起粥勺,她記得陳荷下毒時的情態,甚至連忘記穿拖鞋都一模一樣。
“粥裡有毒,下毒前先整理好表情,不要總是撩頭發,你沒有穿鞋。”
紹明開車走了,家裡隻有兩輛車,陳荷都不會開,照理說人家莊園都有很多代步工具,可紹明為了綁住陳荷,整個莊園內唯一不需要駕照的車子就是女傭開的電瓶車,它的續航不足以讓陳荷到鎮上,紹明躺在鎮上的房子裡,她有些害怕,陳荷這樣真的能獨自去緬甸嗎。
“我們去曼穀吧。”
紹明的私慾戰勝了一切。
家裡隻有一個女傭,是南非的非法移民,紹明選中她的理由是她年幼矮小,雖然做不成什麼事,但是她長得像密,一個陳荷會在蒲甘遇見的叛徒。
最好的一點是她隻會說法語,年幼的女傭和這個大房子一起,在她離家的時候把陳荷孤立了。
她找藉口開除了女傭,陳荷抓著她的衣角道歉:“是我讓她把碗收掉的,你開除她不是讓她被遣返嗎。你還想報警嗎,我去自首,求求你了,我受不了了。”
紹明冷漠地看著女傭收拾行李。
她背地裡給了女傭美國身份,她看著陳荷,事情不可挽回了,她對女孩的愧疚就帶到緬甸吧。
2025年1月1日,紹明記得自己下午回酒店,陳荷在給自己打電話,現代的紹明接起電話,確認陳荷已經見到紹明。
1月12日,紹明記得陳荷的手因為拉弓受傷了,她計算陳荷回到現代的時間,給她點了藥膏,隻是她不知道陳荷愛她至此。
她為什麼不早點愛我呢,如果她早點愛我……
1月14日,泰國廊曼機場登機口,紹明主動暴露身份,她當年不知道陳荷為什麼要回蒲甘,現在她清楚了,陳荷如此愛她,陳荷會為她回蒲甘。
空姐為她倒上椰汁,紹明抿了一口,甜甜的,她要去見陳荷。
1月18日,她們已經到烏本橋了,陳荷不會知道,自己和她的距離隻有五個小時車程。她記得早上六點整,自己拿著陳荷的手機,自己當時多害怕陳荷受苦啊,紹明傳送資訊,輪回中的紹明看見了,她答應帶陳荷回蒲甘。
1月22日。
蒲甘。
伊洛瓦底江畔站著一個女人,她穿亞麻襯衫,同色外套,直發披在肩上,墨鏡掛在襯衫口袋裡,日光從她背後騰生,為她打下斜長的影子。
故國的山河,終究是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