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南的雨季(ppl) 槍
槍
“我暴露了呢?”
“不可能,就算暴露了我也會保你。我和蘭金花公主可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你能和親還是我引薦的。”
“你提議讓她和親,又把她殺了?”
“世事就是這樣,人算不如天算。”
陳荷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驛館的,她腦子裡不停回蕩著和紹明的對話,腳步像踩在雲裡,一步踏空,便要掉下雲頭了。
“走路小心點,沒摔著吧。”
眼前是一張美豔的臉,陳荷辨認了好一會兒,才扶著她的手臂直起身,眼神回魂一樣重新聚焦:“沒事,我沒事。”
方纔陳荷進屋,見藤編桌案上有一堆骨牌,都是奶白的象牙,四隻摸牌的手上帶著戒指,綠鬆石,紫翡翠,紅寶石圈了金邊,白亮亮的鑽石,手翻出一個牌,牌上刻著黑字,她看不懂,要上前仔細看看那字,腳下被凸起的半寸門檻一絆,踉蹌兩步正好夠阿花扶著。
“你侍女呢,不回去休息嗎。”阿花趁陳荷沒反應,仔細打量她的臉,她摸過的骨頭多,這人的骨頭是真好看,撐起一片秀骨峰巒,讓她粉溶溶的顏色變得秀麗了。
阿花每日對鏡自照,知道自己對陳荷的評價有些主觀過低,她認為陳荷最好看的就是那雙眼睛,上下一眨,就跟她讀的那些江南詩詞一樣,此時陳荷用那雙特彆漂亮的眼睛看過來:“我的侍女在和你摸牌。”
“哦。”阿花轉移了話題:“你家哪裡的,你父親在大都,母親是哪裡的?淮南人,江南人?”
“母親是中原人,家是……”陳荷努力思考了一下鄭州開封洛陽的古代稱呼,她能理解阿花和她講話彆說尊敬了,有時候連尊重都沒有,原來大家都知道她是假公主,她是假中假公主,這樣能說得通了,“舊朝汴梁那邊。”
“你去做什麼了,白天被刺殺,晚上還亂跑。”她們就是陳荷亂跑才認識的,“小心把命丟了,連累彆人代替你和親。”
“你想知道我去做什麼了?”陳荷沒骨頭一樣靠著阿花的肩膀,她越是這樣,惹得阿花越好奇,等吊足阿花的胃口,陳荷望著對麵的侍女,貼近阿花的耳邊,有作惡般的得意:“楚台巫峽。”
她說的不是氣話,身上雨過的氛圍,阿花沒經曆過不知道,她一點破,是個人都能明白,阿花嚇到了,本能地推開陳荷:“你,你,你,你,真是有損公主的名譽。”
“不知羞,”美豔的臉逐漸染紅,她複雜地看著陳荷,突然跑走了。
這有什麼可害羞的。
屋子裡就剩侍女了,陳荷喪失所有力氣,怏怏地說:“我要洗澡,然後你過來陪我睡。”
蒲甘的星空很遙遠,雨季的夜晚,天空深而透明,樹和房屋沒有一絲影子,像漂浮在黑暗中。
陳荷躺在靠牆一側,牆上開了個大窗,她側著望那些星空,床架是四根柱子,圍著防蚊的紗帳,她甚至能聞到屋外點的驅蟲熏香。
白天經曆了刺殺,她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她想吃安眠藥,又想起安眠藥放在舊衣服口袋裡了。
吃了藥不容易醒,在夢裡被殺也好受點,蒲甘驛館花草茂密,房屋通透,簡直是專為刺客設計。
侍女也沒睡,陳荷有點尷尬,把臉埋在枕頭裡。
窸窸窣窣一陣聲響,侍女下床了,再一陣窸窸窣窣,陳荷蒙著被子道:“阿花?”
“認得我?”
“你的熏香很特彆,和彆的侍女不一樣。”陳荷翻身出來,她撥開擋在麵前的頭發,阿花接替了侍女的位置,侍女站在床邊待命,陳荷道:“大家休息吧。”
阿花看了她一眼,侍女退下了。
她離開後心裡七上八下,想著麵對那樣水波蕩漾的陳荷該怎麼辦,她如何也想不出答案,隻是想著陳荷。
人真的會有那樣的表情嗎,每個人都有那樣的表情嗎,我會不會……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了,陳荷的麵色卻回複了正常,此刻陳荷在被子裡探出頭,沒心沒肺的樣子讓人惱火,阿花用力一擰陳荷的麵頰,妄圖把陳荷擰出點波瀾來。
“你有病不是,給本公主睡覺,讓你來了嗎,你還敢動我的臉。”她動作太曖昧了,對於這個大美女,陳荷多數時候都是以禮相待,她接觸直女少,能想到對異性戀最大的禮貌就是表現得很“直”:“快點睡,彆動手動腳。”
“我來不是怕您再被暗殺嗎,咱們換個位置,”阿花一扯被子,涼風鑽進來:“你睡裡邊人家手伸進來就給你殺了。”
聽見“殺”字,陳荷一個哆嗦,兔子似的兩腿一蹬滾到外沿:“公主麵前不要喊打喊殺。”
阿花拍她的頭:“遵命,公主,您多活兩天,就是最大的貢獻了。”
她的意思是除了自己換掉的那個,還有人死了嗎,到底多少個人當過“蘭金花”,黑暗中,陳荷突然說:“我就是個普通人。”
“……您是公主。”
“公主也是普通人。”陳荷很委屈,她裹在薄被子裡朝阿花身邊鑽:“靠近一點,我害怕。”
“晚上找人幽會,以為您天不怕地不怕呢。”
“討厭死了,”陳荷聽出一絲陰陽怪氣,她隔著被子貼緊阿花:“行行行,最怕你好啦。”
次日,王都城外,伊洛瓦底江濕地。
天高無雲,烈日鋪灼,王室的三角旗被吹得緊繃,河邊搭建了一排彩帳,麻鴨的叫聲被隱沒在人群的交談裡。
陳荷來到蒲甘的第二天,她受邀參加貴族的獵鴨活動,阿花告訴她,獵鴨隻是一項日常的運動,蒙古公主毫無特殊之處,她是王室利益下的一個添頭,隻要出席,光顧著吃喝就行,有人給你說話全當聽不懂,需要你聽懂的有通事給你翻譯。
阿花說,昨天要殺她的人是王後。
陳荷能理解,明朝嫁公主到藩屬國做王後,元朝和蒲甘的性質大抵也差不多,王後害怕是正常的。
女眷活動國王不在,紹王後是個瘦小但威嚴的女人,她坐在寶座上,金扶手椅蓋著虎皮,白傘巍巍,金光顫顫,她下首坐著紹明。
紹明雖說是來獵鴨,但是穿著一點不像運動的樣子,她滿身首飾,掛得和景區門口賣手串的一樣,頭發綁成海螺狀搭在腦後,蒲甘文化受印度影響,袒領袖短上衣緊勒胸腹,開叉長裙裹住大腿,她手上戴手鐲,腳上戴腳環。陳荷看了她半天,她們是同樣打扮,她頭上的茉莉花串沉甸甸地散發香氣,紹明頭上戴得更多,多到讓人擔心遮住她的視線。
這還能獵鴨嗎。
紹明竟然不看自己,太無情了。
陳荷生了會兒悶氣,又開始看蒲甘人,因為是古人,從陳荷的角度看全都瘦小,紹明160和自己差不多的身高都是這裡男人的低度了。
上麵紹明和王後在說話,陳荷心裡嗤笑,她們的假笑都快繃不住了,現在捏紹明的臉,腮幫子準是硬的。
正樂著,王後身邊一個男官員站出來了,他留著“妹妹頭”,圓臉還黑,陳荷冷不防笑出聲。
然後妹妹頭講了中原白話:“公主遠道而來,是尊貴的客人,今天的第一隻鴨子,請公主向蒲甘祈福。”
那邊的一個小官抱著一隻五彩斑斕的錦雞站出來。
幾十隻花環,上百個金釵全都扭向陳荷。
誰?
我?
陳荷直接傻眼了。
蒲甘的飛鏢跟一個直角三角尺一樣,她隻在電影裡看過,她隻見過□□獵鴨,蒲甘的活動本質是玩飛鏢。
王後在上座嚼檳榔,侍奉的檳郎官接下她吐出的殘渣,紹王後笑了,陰影裡隻露出一排被檳榔汁染得鮮紅的牙齒。
陳荷頂著滿場目光,頂著蒙古尊嚴,頂著個人自尊,從跪在她身前的奴隸手中接過飛鏢。
東南亞是跪坐,陳荷真想就地磕一個。
她磨蹭著時間起身,走到河岸邊衡量錦雞和自己的距離,風時動時不動,陳荷兩眼一閉舉起飛鏢。
飛鏢脫手了。
紹明站到陳荷身邊,沒看陳荷,自然地拿起那支飛鏢,她做了一個動作,侍官放飛錦雞,飛鏢猶如利劍打散貴族婦女的笑聲,穿破香薰噴霧,錦雞落地,獵鴨開始了。
“這女人想頭一個打,她不好說,也不能讓我打,隻能推出你來,出去走走吧,彆放在心上。”
陳荷沮喪地走在後方,這裡到處是馬和牛,麥黃的圍籬圈著一群群鴨子。
一個獨眼男人站在圍籬旁邊,抓著鴨子朝人家屁股看。
“你是變態?”陳荷一身蒲甘服飾,腰上圍著珍珠,趿拉著拖鞋,踩著半乾硬的泥地往他那裡挪,“和紹明一夥的?”
“現代人。”他湊著看鴨子,“公鴨子多,”獨眼龍分出一隻眼睛往陳荷胸口看,又看她的大光明發型,“你梳這個不好看。”
陳荷不接他話茬:“泰國人?有華裔血統。”陳荷猜他,“知道蒲甘的王後嗎,殺了她,我給你美國的價格。”
“您彆,”男人沒想到她上來這樣一句,他一口笑噴:“您能不能把錢打到我賬戶還是另一說,更難聽的您不想聽了吧。”他把鴨子往籬笆裡一扔,兩手攤開,金牙時隱時現地閃:“要錢乾什麼,乾人,乾樂子啊,您的小情人能給我當將軍找樂子,您能嗎,全是空頭支票。”
陳荷也就一說,因此沒太大失望,她問道:“你叫什麼。”
獨眼龍也對這兩天的事感到荒謬,眼前放著一個現代人,他心裡有點親近和感動,也因為這個人無害,他猶豫一下說了真名:“阿財。”
陳荷看他一眼:“換個代號吧,這個跟狗一樣。”不遠處的侍從牽著一群獵犬,陳荷對著獵狗高呼一聲阿財,聽取汪聲一片。
真情吐露的阿財:“……”
陳荷的表情像是在說:“你看,阿財就是狗的名字。”
這人是個殺手,和他多說沒用,陳荷轉身欲走,一柄硬鐵冰涼的東西觸碰她的肩膀。
“五萬美金,”一把用舊了的□□17遞過來:“要殺自己殺。”
“有子彈嗎。”
看見槍,陳荷嗅到了現代文明的親切。
“還剩一顆送你了,悠著點兒,彆一生氣把你那小情人殺了。”
他十六發都打哪兒了,陳荷沒接槍:“一個彈匣多少錢,我要滿的。”
“你真是……”阿財笑得能把整顆金牙都露出來:“槍錢彙到我賬戶,子彈算我送你,你那公主從哪兒找這麼個人。”子彈一顆顆裝進彈夾,足足十七個,他把槍扔給陳荷:“替你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