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回春女醫官 妙手回春女醫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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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回春女醫官2
4
我照例從偏門進宮,皇上身邊服侍的大太監汪德福來接我。
走在長長的宮牆邊,我迎麵撞見了趙太醫。
都說同行相見分外眼紅,在醫者中卻不適用。
趙太醫原先在鄉野中做赤腳醫生,因為醫術精湛名揚四方,很多人甚至不遠千裡來問診。
後來他入宮做了太醫,整個太醫院都敬他三分。
和這樣身經百戰的名醫遇上,我的心情不亞於粉絲見到偶像。
「趙太醫,真是久仰了。」我竄到他跟前,衝他拱了拱手。
果然是醫之大者,整個人看起來都仙風道骨的。
「坊間都傳您能活死人,肉白骨」我預備了五百字的馬屁,想把他拍得暈暈乎乎的時候趁機討教一二。
趙太醫卻冇有耐心聽下去。
他甩了甩衣袖,冷哼一聲。
「阿諛奉承之徒,有功夫多鑽研鑽研醫術。」
被偶像誤會了。
我的笑凝固在臉上。
給皇上請脈時,我把著他的脈象,正在想著這回如何糊弄過去。
「白大夫似乎興致不太高?今日一直蹙著眉。」
皇上靠近了些,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
我有些害怕,往後仰了仰。
「冇有的事,為陛下效力是臣的榮幸,臣是憂心陛下的身體。」
「是嗎?」他目光灼灼地望著我。
「誰惹你不高興了?是藥堂裡的病人?不長眼睛的宮人?還是汪德福?」
他將我能接觸到的人細數了一遍:「告訴朕,誰惹你不高興了,朕殺了他。」
咦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隻在話本子裡讀過這種話,當時還覺得好帥。
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才知道這一條條都是鮮活的人命。
以人命為草芥,是醫者最忌諱的事。
汪德福在他身後出聲:「皇上,恕奴纔多嘴,白大夫出門路上遇見宮裡的趙太醫了,興沖沖上前討教,吃了好大一個冇趣。」
「趙太醫?」皇上冷哼一聲。
「恃才傲物,他也配嗎?」
「是臣貿然請教,冒犯了趙太醫。」我慌忙跪下來。
醫者對自己獨門的藥方尤其看重,畢竟這就是我們吃飯的本事,教會了彆人餓死自己,因此平素不做交流。
我冒冒失失衝過去,趙太醫以為我是騙藥方的,也是人之常情。
我求了好大一通情,說了一籮筐好話,皇上才鬆口說不追究趙太醫。
然而,等我診完脈,準備出宮回家時,卻發現宮門緊閉,還有禁兵把守。
正在驚詫之時,身後的汪德福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
「出大事了,宮外,宮外鬨了時疫,現在宮內外一律不準進出,白大夫,您隻能在宮內留一段時間了。」
5
「我是醫者,能否煩請公公通融通融?」
那麼大的藥堂,上上下下的學徒都要靠我養活。
京中醫師本就不夠用,現下鬨了時疫,不知要死多少人。他們如果求醫無門,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又一個親人死在自己麵前。
「家家有殭屍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
想到醫書上對時疫的描寫,我心中一梗。
雖然自己專精男科,但基本的藥理知識是通用的,讓我出去,哪怕隻能救一條人命,也是我的造化了。
「不是奴纔不通融,實在是出不得宮,您先留在此處,再觀望觀望其他的辦法吧。」汪德福麵上也很為難。
看來形勢確實嚴峻,宮門口已經開始燒熏艾葉了。
我隻得垂頭喪氣地跟著他回去。
路過太醫院時,我聽到裡頭鬨出不小的動靜,似乎在爭論著什麼。
「我要出宮去!」這赫然是趙太醫的聲音。
「留在此處整日無所事事,做些書齋裡的學問,你們都忘了學醫的初心了!不懸壺濟世,做個飽食終日的蠹蟲有什麼意思!」
我心絃震動。
醫之大者,為國為民。
趙太醫果真有一顆仁心。
「白大夫,請隨我來。」
我站在太醫院外發愣,汪德福輕聲催促我。
他安排我住在離皇上寢殿最近的長樂宮,還是主殿。我雖不懂宮中的規矩,也覺得有些奇怪。
我一個小醫師,這個規格有點太高了吧?
「是皇上親口吩咐的,奴纔不過奉皇上的命罷了。」
汪德福笑得很慈祥。
「您安心住著,需要什麼東西,或是下麵的奴才伺候得不順心了,您都可以隨時來找奴才。」
我撓了撓頭,無奈地同意了。
因為自己就是醫師,我平日極注重養生,每日睡得很早。
臨睡前,我往窗邊望瞭望,皇上的寢殿中還燈火通明,想必是在批摺子。
做明君也不容易啊。
他後宮空置,父母又已經不在人世了,每日煢煢孑立,不知有多少個苦寒的夜都是一個人度過的。
我放下手中的醫書,忽然對他生出了些憐憫。
打住!
我晃了晃腦袋裡的水,這是丫鬟心疼主子。人家手握至高無上的權力,他的快樂我根本想象不到。心疼男人會變得不幸!
我為他治好病,作為交換,他讓我隨便采南山上的草藥。
五年後再見到陛下,他比當年高了一大截,臉上也脫去了稚氣,加上我是醫者,眼中隻有活人和死人的分彆,實在有些臉盲,確實將他忘得一乾二淨。
8
想來並非全無端倪,隻是我太粗心。
怪不得皇上召我入宮看診時,會問我那句話——
「白大夫,我還有冇有救?」
因為當年那個瘦弱的顧謹言,絕望地癱軟在南山上,眼中一汪瑩瑩的眼淚,可憐兮兮的。
他說父母兄弟都嫌他先天帶了弱症,大師也為他算了一卦,說他應該在青山綠水間滋養,便將他送到南山不管不問。
他說自己像條野狗一樣,冇有人關心在意,隔三差五便犯病,然後在陌生的地方醒來,活一天算一天。
「白大夫,我還有冇有救?」他哭得醜極了,用袖子擦了一把臉。
「或可一試。」我起了憐憫之心。
也是巧得很,我家雖然專精男科,但我爹治過一個四方雲遊的赤腳醫生。
那人見我勤勉,又受了我爹的救命之恩,讓我拜他做乾爹,將他的獨門家學傳給了我。
正好是一套治癲癇的針法。
他赤著上身,任由我施針,拳頭攥得緊緊的,還在抽抽噎噎的哭。
病中自苦是尋常事,因此我經常在施針時同患者說玩笑話,給他們講書裡的奇聞軼事。
對顧謹言也不例外。
他估計以為,這些東西我隻同他講過。
但千千萬萬的人從我藥堂中來了又走,這不過是我寬慰他們的話術,已經說過不知道多少遍了。
不過也有不一樣的地方。
我給他帶我娘炸的肉丸子,叮囑他吃完了記得把碗還給我,不然我要討我孃的罵。
他也教我用狗尾巴草編小兔子,還允諾下次我上山時,他會用檀木雕一個兔子玩偶給我。
我在南山上采采挖挖時,他總是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後。
給他紮完最後一次針後,藥堂中事多,我很長時間冇有去過務虛山。
再去時,已是人去樓空,窗台上靜靜地躺著我孃的那隻大花碗,兩根曬得乾枯的狗尾巴草,還有一個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現在想來,當是因為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失足墜馬而死,所以他父皇母後重新想起他,把他接回了宮中。
我從回憶中抽離,身邊的皇上還在黏黏糊糊地說著傻話,意識越來越不清晰。
「當時看到你,我就覺得你比仙女都好看啦。」
「好喜歡你,可是隻能遠遠地看著。」
「睡吧。」我為他掖了掖被子,摸了摸他的腦袋。
話本子裡說,當你對一個男人一腔憐愛之心時,你就完蛋了。
我覺得自己即將完蛋。
9
顧謹言的病情好轉得很快,我的藥方初步驗證可行。
他醒來後找我時,我正在和太醫院眾人商議改良藥方。
因為宮外感染時疫的大多是窮苦百姓,要普及開來,藥方就必須簡單,用到的藥材也要儘可能常見、廉價。而原本的藥方中有幾種都是名貴藥材。
「如今宮外形勢如何?」
顧謹言斜斜地倚在我身上,大病初癒之後,不忘關心著政務。
「哀鴻遍野,慘不忍睹。」趙太醫回答。
「這次時疫來勢洶洶,死的多數是底層的百姓。民間已經出了各種偏方,大多都是死馬當成活馬醫。」
這段時間,太醫院眾人也冇閒著,都在研製藥方,醫者仁心,最不願見人死。
「宮外有一家藥堂,應當是有治時疫的獨門藥方,隻賣煎好的藥汁,一碗千金,賺得盆滿缽滿。冇錢的百姓跪在藥堂門口,也毫不心軟,全將他們趕了出來,門口都堆滿了屍體。」
趙太醫恨這種人恨得牙癢癢。
「還有囤積居奇的、趁機散佈謠言的,京中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顧謹言坐直了些,眼神銳利起來,開始處理政務。
一眾太醫紛紛告退,我也跟著出去,叫住了趙太醫。
「現在各路醫家都關起門來自成一派,藥方也從不互通,這次時疫不過是放大了這種現象的弊端。」
「其實就是在尋常時候,百姓有病卻求救無門的事也比比皆是。」
「趙太醫,您是醫之大者,我知道您一腔丹心為國為民。但是百姓那麼多,光靠我們自己,就算不眠不休一輩子,又能救活多少人呢?」
「若是將大家的藥方綜合起來,編纂成冊,供天下人傳閱,日後醫師們遇到疑難雜症,也可翻閱此書,尋找對應的診療辦法。」
他正色看了看我。
「可自古以來,藥方就靠著父傳子一代代傳下來。彆人苦心鑽研出的藥方,靠著它來支撐一家的生計,憑著你這一番熱血,並不足以鼓動大家交出祖傳的藥方。」
我搖了搖頭:「我並不白要,願用自己獨門家傳的男科藥方來換。若是還不肯,我便拿出自己的全部錢財來換。」
我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但願我爹不要氣得從棺材裡爬出來揍我。
但我想他一定會理解我,因為白氏藥堂門口一直懸著他親手書寫的對聯:「但願世間人無病,何惜架上藥生塵。」
隻要天下人都能得到醫治,白家藥堂門口門可羅雀又有什麼關係。
若是這本書真的編纂成冊,白家不再是治男科的金字招牌,天下人都可以翻著書,對症下藥。
這是我畢生的夢想。
從孩童時我便問爹爹,為何冇有這樣一本書,爹爹說我是癡人說夢話。
後來我漸漸長大,在藥堂裡日複一日地接診,患者們的錦旗一麵又一麵地送來,誇讚我是男科聖手,世間難得的神醫,我也心滿意足,覺得這就足夠了。
但這次時疫喚醒了我。
若是醫師之間資訊一直不互通,大家的醫術都得不到進步,每時每刻都會有患者因為得不到救治抱憾而終。
路是人走出來的,書也是人編出來的。
我要看看,窮儘畢生之力,走遍大江南北,我能不能把上到各種疑難雜症、下到日常治療頭疼腦熱的藥方湊齊。
我不要自己一個人做神醫,我要天下的醫者,乃至於天下的百姓,都能做神醫。
趙太醫有些震驚,向我作了個揖。
「明日午時,你來太醫院找我,我把自己家傳的藥方抄給你。」
他補充了一句:「你也彆忘了帶上你的,我好奇男科秘方很久了。」
10
「所以你要關了白家的藥堂,去四方雲遊嗎?」
顧謹言低垂著頭,唇色有些蒼白。
「那我呢?」
他的聲音顫抖起來。
「陛下穩坐江山。」我笑了笑。
「白家的藥堂不會關,我帶了許多學徒,他們如今也到了獨當一麵的時候。如果陛下需要的話,他們可以代替我按時入宮來請脈。」
「不是」他揪著我的衣角,神情有些急切,眼角帶淚。
他已經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人,我卻還是最喜歡他無助時狗狗一樣懇切的眼神。
我走到他平日批摺子的桌邊,輕輕撫摸桌上一排兔子的木雕。
「這些兔子都好漂亮,恰巧我也有一隻一模一樣的。」
我走近顧謹言,在他耳邊低聲呢喃:「陛下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你知道我喜歡你了是不是?」他臉上閃過慌亂。
「所以你要離開我了。」他說得那麼篤定,像是已經看到了我們的結局。
「冇有。」我摸了摸他毛絨絨的腦袋。
「我也喜歡你的。」
「真的嗎?」他淚眼朦朧,將我緊緊摟住。
「不過我們生活裡不能隻有愛情啊。你有你的江山,我也有我的抱負。」
他僵了僵,等著我的審判。
「所以我們約法三章吧。」
「第一,我不做你的皇後,我要去四方雲遊,找各路醫師收集藥方,不會長久待在京中。」
他倉皇地點了點頭。
「第二,你也不能有彆的妃嬪,任何人都不行。」
這算是霸王條款了,畢竟哪個帝王不是三宮六院。
但我還冇有喜歡他到不管不顧的程度,不過是你若無心我便休的事。
我補充了一句:「不要騙我哦,你知道我專精男科,摸你的脈象能摸出來的吧?」
他還是冇有遲疑,點了點頭,目不轉睛地望著我的唇齒。
「第三,我不會孕育你的孩子。我見過太多因為生孩子苦不堪言的婦人,很心疼自己的身體,絕不願意遭受此罪。你從宗室中挑天資聰穎的孩子培養著,將來接替你的皇位。」
「同意嗎?」
他用力點頭,淚滴從眼眶中被甩出來,落在我臉上,濕濕熱熱。
然後他吻上來。
窗外有大朵大朵的白雲,日光傾瀉下來,今天會是一個好天氣。
以後每一天都會是好天氣。
【番外
顧慎之】
今日是我的登基大典。
我知道總會有這麼一天,但冇料到這天來得這麼早。
我生父晉武侯顯然也這麼想。
「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他現在還難以擔當大任啊陛下。」
父皇立下傳位的詔書時,他在旁邊絮絮叨叨,實在惶恐祖輩傳下來的江山會毀在我手中。
「朕已經帶了他十餘年,如今他年及弱冠,能擔當得起了。」父皇卻冇有理會他的勸告。
那天晚上,他難得有些絮叨。
「日後你就坐在這個位置上。」他摸著自己身下的龍椅,有些感慨。
「對內,要恩威並施。對外,要合縱連橫。朕已經將治國理政的經驗全部教給了你,也開創了一個太平盛世。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你不要大動,在這個基礎上小修小補即刻。」
「你不是庸才,朕相信江山不會傾覆在你手中。」
他喝多了酒,說話有些大舌頭。
我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難怪他會突然給我三個錦囊,告訴我日後治國理政出現難題時可以開啟。
我拿到手的當天就打開了,三個錦囊赫然寫著「靠自己」、「相信你」和「朕知道你肯定會偷看,年輕人還是沉不住氣→_→」。
我啞口無言。
同母親相處久了,父皇也變得頑劣起來。
不過我知道他為什麼急著禪位,因為母親回京了。
她耗儘畢生心血,編就了一本《千金要方拾遺》,收錄各類藥方上千種,毫無藏私,刊錄成冊,京中書肆一經發售,便遭哄搶。
不僅醫師對此書如獲至寶,就是尋常人家,也想買一本備著,誰不怕生病呢。
母親的名諱傳遍了大江南北,許多地方甚至將她稱為「活佛」,為她捏了泥像日日上供香火。
他們的心願都已經了結,到了一起雲遊四方的時候。
如此恩愛,還真是讓人酸倒了牙。
父皇還在嘮叨個冇完冇了,說著治國理政的經驗教訓。
他最後抱了一下我。
被他養了十餘年,不是生父也勝似生父了,更何況他將自己全部的資源都給了我。
日後我們估計很難見到,我心裡有些酸酸的,回抱住他。
「一生隻愛一個人。」他最後告誡我。
然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像一個父親對待成年了的兒子一樣,寄托著無限的期望與信心。
他昂首闊步地走出勤政殿,走向母親。
從此他不是一國之君,隻是母親一個人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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