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之出金屋記 第50章 跳躍著的光 直到將這束跳躍著的光抓在…
跳躍著的光
直到將這束跳躍著的光抓在……
完蛋,
媽媽明天肯定要批評自己了。蘇令徽在心裡哀嚎道,她想起自己這兩天的豐富經曆,不由得有些垂頭喪氣。
她仄仄的將電話遞給了旁邊的白夫人,
白夫人看的心裡滿是憐愛。
她想替蘇令徽說兩句好話,
但柳佩珊的話滴水不漏。她隻能不住的強調自己很喜歡蘇令徽,
是自己要強留蘇令徽在白公館吃飯的。
蘇令徽感激又不好意思的望著白夫人。
“白阿姨,謝謝您。”
等白夫人掛了電話,她才小聲又真誠的說道。
白夫人一愣,她笑了。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我真想和你多待一段時間。”這座空蕩又冰冷的白公館多了一個人好像就不一樣了起來。
蘇令徽又撥通了蘇公館的電話,三伯母唐英接的電話。她倒是心情很不錯,還問她,晚上要不要派汽車去接她。
周維錚在一旁,
給她做口型,悄聲說道。
“我送你回去。”
蘇令徽也不願意再麻煩蘇公館派車,便說自己坐白公館的車回去就好。
然後三伯母唐英說道,
那就讓老蔡拉車跟在後麵回來算了。
蘇令徽如遭雷劈,這纔想起,
車夫蔡大偉還在樊小虎的家裡等著她。
“好的,
好的。”
她對著電話露出了一個心如死灰的笑容。
好在白公館的飯菜很好吃,
蘇令徽還在餐桌上發現了幾道白夫人特意準備的豫省名菜。
吃到了家鄉味道,
感受到白夫人隱隱的關心後,心情有點低落的蘇令徽也開心了起來,她仰起臉衝白夫人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
白夫人坐在她的旁邊,不停地輕笑著給她夾著菜。
坐在對麵的錢永鑫看見這其樂融融的一幕,不由得在桌子下麵輕踹了一下好友。
“你小子運氣太好了。”他用口型比劃道。
周維錚回踹了他一腳,看著好友擠眉弄眼的誇張表情,
垂下了眼。
明日訂婚資訊就要登報公之於眾,屆時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和蘇令徽的關係。還有兩年,他和蘇令徽就會像前日的趙鴻文和蘇念湘一樣成婚。
可想起蘇令徽那日在大世界的塔樓上所提到的愛情,和昨晚在夜風之中,她說和她成婚,他會像一座大山一樣壓在她的頭上。
周維錚就有些許頭疼,蘇令徽真的會乖乖聽話嗎?
他望了一眼對麵的蘇令徽,她的嘴裡像隻小鬆鼠一樣塞得滿滿當當的,認真又努力的吃著飯,看起來已經沒有了剛剛發現被留在這吃飯的驚慌失措。
適應力倒很是強大。
母親、自己和父親都很滿意這樁婚事,如果說自己原本對婚姻的期待有兩分,這幾天的接觸下來儼然擴大到了八分。
他可以想象得到,結婚之後,蘇令徽會有多少奇思妙想的點子浮現,他會生活的很快樂,母親也會更加開心。
周維錚手中的筷子鬆了又緊,還有兩年,想起蘇大老爺的安排,他有了些許信心,唇邊不由得浮上笑意。
他會好好地對待蘇令徽,尊重她,慢慢地打動她,直到將這束跳躍著的光抓在掌心裡,然後溫暖自己。
坐在對麵吃飯的蘇令徽對周維錚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她好幾日沒有吃到家鄉口味,因此吃的很是香甜。
她在心裡盤算著,等下讓周維錚送她到棚戶區,她再坐蔡大偉的鋼絲包車回家。
不過,她發愁的看了看自己的碧水紗裙,淺藍色的裙擺上麵有著難看的汙漬,這會上麵還被藥水輕微的汙染過,留下點點黃色的痕跡。
想起蘇公館裡眾人打量的目光,蘇令徽就不由得一陣頭疼,該怎麼和他們解釋自己這一身亂糟糟的哦。
吃完飯已經八點鐘了,白夫人沒有多留蘇令徽,隻是在離開前輕聲將蘇令徽喚到了自己二樓的臥房裡。
蘇令徽不明所以,但還是懵懵懂懂的欣然跟了過去。
白夫人的臥房是中式裝造,和一樓的西式大廳是完全兩種風格。裡麵的各色家居均是由烏木和紅木打造成的,桌子椅子上都套著精美雅緻的繡套,牆上也掛著各色繡圖,靠著窗戶的地方還放著一張繡架。
一條和蘇令徽身上一模一樣的碧水紗裙掛在檀木屏風上。
蘇令徽有些怔怔的望向白夫人。
白夫人笑的有些溫婉,她輕聲說道。
“試試吧,我隻是大致看了一眼,不知道做的是否合身。”
“這是您自己做的。”蘇令徽很是驚訝,她不好意思的鑽進屏風後麵解下裙子,換上白夫人做的碧水紗裙。
“好多年沒做了,不知道合不合身。”白夫人有些不安,拉著她左看右看。
“太合身了,您的手真巧。”
蘇令徽在紫檀螺鈿衣櫃上鑲嵌的水銀鏡麵前,轉了個圈,感覺這條裙子甚至比自己原本的裙子還合身一些。原本的碧水紗裙是三個月前做的,這些日子她又長得更高了一些。
“我的手邊剛好有一匹這樣顏色的紗料,而且你身上的裙子款式並不複雜。”白夫人溫聲解釋道,麵對蘇令徽的連聲誇讚,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放在角落裡的一台縫紉機。
“我家原本就是開綢緞鋪子的,我自己也學過一些裁剪。”那是一家很小的綢緞店,既賣布料,也做衣服。白夫人小時候被父親送去拜了頂好的繡娘學製衣、刺繡,學成之後便在店裡幫客人做衣服。
後來,周維錚被抱走之後,她手裡隻有一張他滿月的照片。她那時候每天發了瘋似得給周維錚做衣服,想寄到金陵去給他穿。
但她的哥哥嫂嫂製止了她,說這樣會害了維錚,她才罷手,隻是從此就不太愛做自己做衣服了,隻是繡些繡圖瞭解寂寞。
剛剛,她看見蘇令徽小心翼翼地將有些臟汙的裙子藏在身後時,忽然想起小時候,她和姐姐去摘桑葉養蠶,不小心弄臟了裙子,怕母親發現,自作聰明的將臟汙的地方縫起來,結果導致裙子短了一節的窘狀。
白夫人心中便湧起了想給蘇令徽做條裙子的衝動,她雖然給蘇家送了一雙價值千金的玉鐲,但那是周將軍讓她送的。
而她的衣食住行也全由周將軍供給,真正屬於她的也隻有這一身從小學到大的技藝了。
白夫人的父母現如今已經開了好幾家大綢緞莊子,每年都會給她拿來一些時興貴重的衣料,她記得自己在裡麵看到過這種顏色。
看著蘇令徽羞澀又開心的樣子,白夫人也笑了起來,她輕輕的撫摸著那如流水一樣的紗裙,喃喃出聲。
“真好啊。”
比起牆上那些精緻美麗卻冰冷的繡屏,她果然更喜歡那些被人穿到身上帶著溫度的衣服,可惜沒有人會這麼純粹的欣賞她的手藝了。
時間不早了,錢永鑫要留在白公館挑燈夜戰寫稿子,周維錚將蘇令徽送到了棚戶區的樊小虎家,蘇令徽這次長了記性,她將綢裙的裙角提了起來,小心翼翼的邁過在月光下光潔如鏡麵的水坑。
夜晚的棚戶區裡黑乎乎的,隻偶爾從一兩間屋子裡露出煤油燈昏黃的光芒。
周維錚擰開手中的電筒,示意蘇令徽走在前麵,然後將光圈打在了她的腳下。
兩人穿過連片低矮的房屋,到了樊小虎家裡。樊小虎家裡點著一盞昏黃的油燈,範文生一乾人都已經回去了,隻剩下樊父、阿文、蔡大偉兩兩相對。
但小屋並不寂靜,三人一邊用手搓著粗壯的麻線,一邊聊得很是投機,看見蘇令徽推門進來,才停住了話音。
蘇令徽不好意思的望了一眼蔡大偉,然後舉著油燈到床前看了看樊小虎,他的麵色比之前又好了不少。
樊父一臉欣喜的說樊小虎晚間又醒過來一次,這次看著清醒多了。
許大夫說樊小虎的底子好,恢複的會比平常人快上許多。
蘇令徽長出了一口氣,頓感安慰的點了點頭。她望了一眼樊家空無一物的屋子,摸了摸樊小虎睡的床,那是一塊門板上麵鋪著茅草墊子,下麵墊著幾塊青磚,父子倆晚上就睡在這一張床上。
蘇令徽從手袋裡拿出兩張十塊錢的鈔票,阿文的神情一喜。
她將鈔票捲起遞給樊父,但被堅決的推開了。
“蘇小姐,您已經幫小虎很多了,錢律師也沒有收錢。”
“我這裡還剩十幾塊錢,可以支應幾天,之後小虎醒了,我再給小虎接一些糊紙盒子、搓麻繩的輕便活計,總能應付的來。”
他很大聲的說道。
“沒事,算我借你們的,讓小虎身子養好一點再乾活吧。”蘇令徽堅持的說道,看著眼前這破敗的小屋,就知道接下來他們的日子會很不好過,畢竟就算最後能獲得賠償,但也要等不短的時日。
“是啊,樊叔,這是蘇小姐的一片心意,對蘇小姐來說,不算什麼的。”阿文急急的幫腔,很不得能夠替樊父接過去,他想不明白,明明這些錢對於蘇小姐來說不值一提,對於樊父來說卻能輕鬆不少,樊父為什麼不接受。
“不行,蘇小姐,我知道這是你的心意。”樊父他不好意思看蘇令徽的臉,就盯著那單薄的門板。
“可我們終究是要靠著自己過日子的。”
“如果真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我或許會伸這個手。”
“可現在,隻要我們更加辛苦一點,還是能轉過來圈的,你們已經幫了我們許多了,怎麼能再拿你的錢呢。”
阿文沉默了,樊父瞧了他一眼,繼續說道。
“說到底,我們不能靠彆人的幫助過一輩子的。”
阿文靈巧嘴甜,討貴人們喜歡,有事便總想著去找自己認識的大人物幫自己一把,本也沒有什麼錯,可他太依賴了,而人終究是要靠自己謀生的。
蘇令徽想了想,把錢收了回去,然後將手袋裡的兩塊零散銀元拿了出來,放在了歪歪斜斜的四方桌子上。
“那就收下這個吧,給小虎買兩隻雞和排骨補補身體。”她見樊父還要說話,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
“這是朋友的心意。”
樊父頓住了阻攔的手,良久,他黑瘦的臉上咧開了笑容,點了點頭。
時間不早了,周維錚要再送蘇令徽一程,被她拒絕了。出了棚戶區,街麵上的人就多了起來,而且棚戶區的不遠處就是租界,回去的路上也都是大路。
就是這麼奇怪,一旁是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一旁是陰暗破舊的棚戶區,而一條租界的邊線將同一塊土地涇渭分明的區彆開來。
“不讓我送你,你不怕白天的那夥人來找你麻煩?”
被固執的小姑娘氣到,周維錚湊近了一步,故意用自己的影子遮住蘇令徽,做出一臉嚴肅的表情嚇唬她。
“他們又不傻。”
蘇令徽一臉精明的小聲說道。
“像錢大哥說的那樣,把我們三個都抹了脖子。”她用手悄悄的在脖子上劃了一刀。
“還有可能將這件事瞞上幾天。”
“可找了我一個,還剩下你們兩個,有什麼用?”
周維錚無奈,有時候他感覺蘇令徽還是個小孩,有時又感覺她比她的年齡成熟太多。
“那你是執意不肯讓我送了?”
“嗯”
蘇令徽毫不猶豫,如果周維錚跟著她一起回到蘇公館,恐怕蘇三爺爺都要被驚動出來,想象著自己被眾人探照燈一樣的目光掃視著,她就一陣頭疼。
“好吧。”
周維錚退了一步,略顯無奈的望著無知者無畏的小姑娘。
蘇令徽輕巧的跳上了鋼絲包車,又從裡麵和周維錚探出頭來,甜甜道謝。
“維錚哥,真是多謝你。”
她很真誠的看著周維錚,認真說道“沒有你,我們隻能摸索著來,一定會費很多事,還不一定會順利。”
聽著錢永鑫下午一套套的分析,她才明白這裡麵竟然有著這麼多的彎彎繞繞。
“而且發現那夥人還養著一條肥魚。”蘇令徽瞅了一眼蔡大偉,含糊的說道。
“隻是實在不知道那條肥魚是誰?”
“你要是很擔心。”看著她臉上抿起那為難的神色,周維錚沉吟了一下,說道“我明日寫張條子到巡捕房,請他們找個由頭,查上一查。”
“錢大哥不是說沒什麼用嗎”蘇令徽疑惑道。
“如果將這幾人中的一兩個,隨便安上個尋釁滋事的罪名,關上兩天,應該能拖上幾天時間。”
蘇令徽有些猶豫,她畢竟不熟悉這些,而且,胡亂給人按個罪名,關上幾天,聽著也有些不靠譜。
“不如,你和錢大哥商量一下吧。”她謹慎的說道。
“畢竟,錢大哥比較熟悉這種道上的事。”蘇令徽神秘又小聲的說道。
“道上。”
周維錚失笑,他忍住扶額的衝動,真的不能讓錢永鑫和蘇令徽亂說了。
蔡大偉快手快腳的拉著鋼絲包車跑了一條街,卻忽然無奈的停住腳步。
“怎麼了?”本來有些昏昏欲睡的蘇令徽頓時驚醒了過來。
“七小姐”
蔡大偉回頭,給她指了指緊緊跟在後麵不遠處的汽車。
蘇令徽的心瞬間停跳了一拍,不會這麼倒黴吧,她在心裡哀嚎著,連忙扭頭頂著車燈眯起眼睛,細細一打量,這才鬆了一口氣。
是周維錚的車。
她回頭看蔡大偉,蔡大偉低眉垂眼的站在車架子旁。蘇令徽隻好深吸一口氣,跳了下去,跑過去敲了敲車窗。
車窗搖了下來,周維錚英俊的眉眼在皎潔的月光下似笑非笑,很是動人。
“你怎麼不回去,跟在我們後麵乾嘛?”
“不放心你。”他坦然的說道。
“……,我不是說不會有事嗎?”
“那是你自己覺得的。”周維錚瞄了一眼這個身量纖細的小姑娘。
蘇令徽瞪著大眼睛看他,最後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開啟車門,坐上了副駕駛。
“那好吧。”隻能麻煩蔡大偉跟著跑了。
“但到蘇公館附近的斯爾登路要把我放下來。”
“好”周維錚這次答應的很是爽快。
汽車跑的慢悠悠的,蔡大偉拉著空車跟在後麵也不吃力,一路上晃晃當當的跑到了斯爾登路。
蘇令徽拎著手包下了車,身後的周維錚卻忽然問道。
“怕不怕?”
“怕什麼?”蘇令徽回頭看向他,有些莫名其妙。
“剛剛看到我車時,你的表情很”像打獵時受驚的小鹿,周維錚沒有繼續說下去。
“當然怕,怕你是下午的壞人。”蘇令徽沉默了一下,鬱悶的承認道。
“所以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概率,也要小心一點,警惕一點。”周維錚溫柔的說道。
沒有過多的話,有的隻是一句淡淡的囑托。
蘇令徽吃軟不吃硬,她本來準備了一大段話反駁,聞言也隻能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朝他揮了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心中卻漸漸地升起了一種奇特的溫暖。
看著周維錚的車慢慢開走,蘇令徽又跳上了鋼絲包車,蘇公館的烏木大門在前方若隱若現。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伸手在手包裡摸索著,驚訝的發現今天竟然將手袋裡的零散大洋都花光了,隻剩下幾個銀角子和一把鈔票。
她猶豫了一下,開口道。
“蔡師傅,我這裡隻剩下大約一塊大洋的銀角子了。”
“剩下的一塊大洋我等明日再給你,或者你在樓下等我一下,我去拿。”
蔡大偉的雙手放在腰間的橫杆上,彎著腰向前方奔跑著,他沉默了一會,才說道。
“好,多謝蘇七小姐,那一塊大洋就等您下次用我的車的時候再給我吧。”
“好哦”蘇令徽點了點頭,說道。
“但這幾天我可能就不出去了。”明日蘇大太太要過來,而且剛剛周維錚的話也給她提了個醒,這兩天還是在家待著比較好。
想起蔡大偉攔在棚戶區外嬉皮笑臉的讓她加賞錢才能進去的行為,蘇令徽不由得又補充了一句。
“要是你急著用錢的話,就直接來找我。”
蔡大偉又沉默了許久,才悶悶開口。
“好的,小姐。”
烏油大鐵門旁邊的小門開啟了,蔡大偉默不作聲的將她拉進了蘇公館的主樓門前。旁邊小天使的雕像還在默默的噴著水,蘇令徽透過起居室明亮的窗戶,看見好幾個人在裡麵走來走去。
三伯母、伯父和五叔母、叔父都在裡麵。
蘇令徽有些納悶,她走下鋼絲包車,將手裡的銀角子遞給蔡大偉,有些不好意思的交待道。
“蔡師傅,要是彆人問起,麻煩你彆和旁人說起我今天去棚戶區了,隻說我去了書店和白公館,好嗎?”
她看見蔡大偉垂頭看著手裡的銀角子,以為他是嫌少,便連忙補充道。
“下次你找我拿錢的時候,我再多給你拿一個銀角子。”
“不用了。”蔡大偉打斷了她的話,粗聲粗氣的說道。
“我不會說的,這些就夠了。”
聽到這樣一句硬邦邦的話,蘇令徽隻好呐呐的收回了手。
蔡大偉卻忽然擡起了頭,第一次直直的看向蘇令徽,蘇令徽不由得一怔,這纔看清楚了他的臉。
蔡大偉樣貌尋常,個子不高,肩背卻又厚又寬,兩隻腳也生的很大,拱起腰拉車的時候像一匹駱駝。他的脖子上一直掛著一塊雪白的毛巾,此刻已經變得濕漉漉的,沾滿了汗漬。
“七小姐,我不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他忽然堅定地開口說道。
蘇令徽一愣,蔡大偉又低下了頭,他的聲音在長時間地奔跑後顯得有些嘶啞。
“隻是,對你們來說,錢隻是錢,對我們來說,錢卻是命。”
說完,蔡大偉就彎腰架起了車子,那輛車架在他的腰間,就像長在他的身上一樣合適。他腿部發力,拉起車子往車棚跑去。
隻留下蘇令徽怔怔的站在原地,蔡大偉是覺得自己看低了他嗎?
她有些尷尬和無措。
忽然,汽車的轟鳴聲傳來,兩盞閃亮的燈光照耀了過來,蘇令徽不由自主的擡起手遮住了眼,一輛嶄新的福特轎車停在了她的麵前。
咯咯的笑聲從汽車上傳了下來,蘇令徽從指尖看見一位穿著旗袍化著洋妝的摩登美人從小汽車上翩然而下。
正是蘇四姐蘇念恩。
她一隻手拎著精美的皮質小挎包,一隻手搭在一位男士的腕上,那位男士紳士的扶著她,兩人脈脈相望。
“咳咳”蘇令徽放下手,不好意思的示意他們有人在這。
“令徽”
蘇念恩猛然驚醒,將自己的手從沈夢州的腕上離開,她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將散亂的發絲勾在腦後。
“你剛剛回來?”看著蘇令徽手中的包,她有些詫異的問道。
蘇令徽點了點頭,眼神不由自主的向沈夢州的臉上溜去。
蘇念恩注意到了,連忙含笑給兩人相互介紹。
“夢州,這是我的小妹妹,蘇令徽。”
“令徽,這是我的好友”蘇念恩的臉有些泛紅,她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沈夢州。”
“沈先生,你好”
蘇令徽矜持又愉快的伸出手和沈夢州握了握。
沈夢州今天依舊穿著一身杏白色的中式西裝,儒雅俊俏,蘇令徽注意到他的袖口還繡著精美的竹節,越發顯得他舉止溫潤。
感受到蘇令徽探頭探腦的打量,沈夢洲溫和一笑開口,聲音如珍珠落到玉盤裡一樣,圓潤動聽。
“令徽,你好。”
這一把好嗓子聽的蘇令徽嘿嘿笑了一下,又趕緊端正了麵容,她從餘光裡看見起居室的窗戶上貼著五叔父、五叔母的臉。
沈夢州沒有進去打招呼,而是和蘇念恩約定明日一起去遊園後,就瀟灑的跳上了汽車。
蘇念恩也沒有留他,而是默不作聲的看著汽車遠去的背影,臉上的神情卻沒有了剛才的依依不捨。
她扭頭看見父親和母親迫不及待的走了過來,眼中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又很快消失不見。
蘇令徽張望了一下,蘇念靈從門廳裡飛奔了出來,蘇令徽本以為她要大大的盤問一番,卻見她的雙眼正興奮的盯著蘇念恩。
對哦,對於六姐來說,自己和周維錚的事情已經是既定式的八卦了,而四姐和沈夢州纔是這兩天的爆炸性新聞。
“人怎麼樣?”五伯父急切的問道。
“果真和大家傳言的一樣,他是香港沈大富豪的獨生子。”
“我不知道。”蘇念恩慢悠悠的說道,眼看父親露出了有些氣急的表情,才接著說道。
“不過他確實是從香港來的,也確實很有錢。”
“今天他在跑馬場隨手買了一千塊的馬票,贏了一千六百塊錢。”
好闊氣,也有好運氣。
五伯父的臉上露出了狂喜之色,他欣喜的在噴泉旁走來走去,嘴裡不斷的唸叨著什麼。
“不過,他明日約我出去遊園,正好和司耀官約我的時間一樣。”蘇念恩的表情有些苦惱。
“我替你擋了他。”五叔父一口說道,說完才意識到旁邊還站著睜著明亮眼睛看著他的蘇令徽和蘇念靈,不由得老臉一紅,嚴厲說道。
“你們兩個小姑娘怎麼還不睡覺,在外麵亂晃。”
蘇念靈撇了撇嘴,還未張口,三伯母唐英就從門廳裡走了出來,笑著喊了一聲。
“五弟,怎麼和念恩站在黑漆漆的外頭說話,快進屋裡來吧。”
“至於你們倆個”三伯母唐英的眼睛一掃,盯住小女兒。
“明天早上,學校的老媽子就要來接你了,還不快點去睡覺。”
“哦,好。”被母親毫不不留情的打發走了,蘇念靈隻好仄仄的帶著蘇令徽往小副樓走去。
“不知道他們要說些什麼。”蘇念靈很感興趣的邊走邊回頭,蘇令徽也有些好奇,她看著五叔父站在蘇念恩的旁邊跟她說些什麼,臉上竟連一絲慈愛之色也沒有。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蘇念恩看見父親靠近了自己,他低聲說道“你不是也不願意嫁給司家那個病秧子。”
“還不好好把握住這次機會。”
蘇念恩的心中一涼,儘管早就對父親不再抱任何希望,但聽見他如此**裸的話,還是有些窒息。
她望著父親像野獸一樣猙獰的眼神,冷笑了一聲。
“我知道。”她挺直了腰背,略過成天把三從四德掛在嘴邊,此刻卻一言未發的母親,走進了大廳裡,看見爺爺正坐在那把紅木椅子上,紆尊降貴的看了她一眼。
蘇念恩的心中更覺悲涼,自從她和司耀官訂婚以後,爺爺就沒有再正眼看過她,就因為司家是將她買了去,顯然並沒有再和蘇公館深交的打算。
而如今,沈夢州一來,爺爺的態度也變了。
想起今天沈夢州和她的來往,蘇念恩的心逐漸堅硬了起來,念恩,念恩,不用心去養育兒女,卻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起了這樣一個名字指望兒女報答自己的恩情。
世間哪有這樣的好事,蘇念恩一邊想著,一邊揚起了燦爛的笑容,走向了爺爺。
蘇公館的主樓裡人心各異,小副樓裡的兩姐妹卻親親熱熱的鑽進了一個被窩,說著悄悄話,蘇念靈打聽不到四姐的八卦,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小堂妹身上。
“你今天怎麼和周維錚在外麵待那麼晚啊,還在白公館吃晚飯?”蘇念靈一邊問,一邊吃吃的笑著。
“不是和周維錚兩個人,是三個人,還有錢大哥。”蘇令徽聽見那吃吃的笑聲,後背有些發麻,急忙糾正道。
“咦,你們三個怎麼會碰到一起的。”蘇念靈奇道。
“就是在書店碰到的。”蘇令徽支支吾吾的說道。
蘇念靈撐起身來,狐疑的盯著捂著被子,隻露出兩隻杏眼左轉右轉的小堂妹,看著她臉上越發心虛的表情,才大發慈悲的哼了一聲,放過了她。
“算了,反正你這次不說,以後我也會知道。”她舒舒服服的又躺了下去。
“你要怎麼知道。”蘇令徽迷茫了。
“你不是要在我們家住兩年直到出嫁嗎?”蘇念靈扭過頭壞笑著看向她。
“我就不信你能一直不和我說。”
對哦,她要在滬市自己待兩年,自己在這裡。
一種窒息的感覺湧上了她的心頭,媽媽也會離開這,自己的好朋友,熟悉的同學,葉媽都不在這,而且還有她敬愛的老師德蘭修女。
她們都還以為自己隻是出了一趟遠門,等著自己帶禮物回家呢。
“今天媽媽把念湘姐的房間都收拾出來了,你明天可以去看一看,有什麼想要增添的。”
本來她要搬的,媽媽卻說自己在這裡已經住慣了,就不要再麻煩了
蘇念靈絮絮叨叨的說道,聲音漸漸細微了下去。她心裡倒很是高興,湘姐出嫁了,念恩姐也有了新的男伴,其他的妹妹們還小,總算來了個年齡相仿的姐妹和她作伴了。
聽著蘇念靈無憂無慮的呼吸聲,蘇令徽緊緊的憋著氣。她不願意打擾蘇念靈,隻能無聲的哭泣著,溫熱的眼淚順著眼角流到了鬢角的頭發裡,再暈染到柔軟的鵝絨枕頭上。
“媽媽,媽媽”
蘇令徽無聲的在心中呼喚著,此刻,滬市的新鮮感褪去,她無比的思念蘇大太太。她多麼希望現在媽媽就睡在她的旁邊,自己能躲進她溫暖的懷裡,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場啊。
懷著從未品嘗過的孤獨,蘇令徽輾轉難眠了半夜,才勉強睡著了過去。
夜半時分,明月高懸,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腳步踉蹌的從出差汽車上下來,他身旁隨侍的聽差機警的上前扶住了他。
兩層聯排彆墅的廳前燈開啟了,他的母親從門裡麵探出身來。
“老大,是你回來了嗎?”
年輕人趕緊應了一聲,稍稍站直了身體。
“你最近總是這麼晚回來。”頭上挽著發髻,穿著一身黑衣的母親將兒子迎進門,焦慮的說著,看著眼前的大兒子。
“彆去那些不好的地方,我們家家風清正…”
“老夫人,彆擔心,少爺是去談生意的。”聽差笑臉盈盈的解釋,他個子不高,有一張溫吞的圓圓臉,看著就讓人舒心。
“我都看著呢。”
“那好吧。”母親收回了嘴邊的嘮叨。
她也覺得兒子最近的壓力大,便殷切的讓他坐在沙發上,端來一碗溫著的醒酒湯讓他喝下。
年輕人喝了一碗,眼神清明瞭一些,有了些精神。
“二弟,大妹們都睡了嗎?”他關心的問道。
“從學校回來,寫完作業就早早睡了”母親慈愛又擔憂的看著他。
“工廠那邊怎麼樣?”
“機器就快要買回來了,有了最新式的機器,布料產量和質量能翻了一番,比得上r國上等貨的質量。我已找好了兩三家下家,都承諾隻要生產出來就銷我們的貨了。”
年輕人給母親自信的解釋道。
“那麼貴的機器啊。”母親還是有些擔憂。
“不會有差錯的。”年輕人望了聽差一眼,卻發現這個往常機靈的聽差正看著窗戶外麵一閃一閃的燈光在晃神。
大門被敲響了,一封簡訊遞了進來。
“貝恩先生要回國了!”
年輕人拆開一看,猛的暈暈乎乎的站起了身來。
他焦急地在房中踱步。
“我好不容易纔談到這個價格的,要是貝恩先生回國,再換另一個負責人過來……。”
他望向聽差。
“你去給貝恩先生遞信,就說”
年輕人咬咬牙,狠下了心。
“明日我就將錢湊齊送過去。”
聽差笑了,聲音清脆。
“好的,少爺。”
第二天一早,蘇令徽就早早醒了,蘇念靈也沒有貪睡,她滿麵痛苦的穿上扶華女校的校服一身青藍色竹布旗袍,坐上了學校派來接她的包車,旁邊還坐著一個穿著黑衣黑褲一臉嚴肅的老媽子。
“我真羨慕你,能去附中上學,附中有運動會、園藝會、舞會許多活動,可比我們學校好玩多了。”蘇念靈拉著臉呻吟著。
蘇令徽無精打采的聽她說著,心裡也很是難過。
她根本也不想在滬市讀書,她的朋友、家人都在洛州啊。
可她改變不了蘇大老爺的決定,這已經是蘇大老爺妥協的結果了,如果她執意要回洛州,估計連學也沒得上,隻能找個家庭教師在家讀書了。
那她更接受不了。
蘇令徽怏怏的目送著六姐蘇念靈的遠去,又看見一輛嶄新的小汽車滴滴滴的開到了主樓前麵,昨晚見過的沈夢州從上麵轉了下來。有聽差殷勤的上前招呼著他,他隨手扔出了一塊大洋,聽差的臉上頓時笑開了花,急忙進去喊四姐蘇念恩出來。
蘇念恩正在攬鏡梳妝,聞言眼波一橫,道“讓他再等上一刻鐘罷。”
聽差一怔,唯唯諾諾的走了下去。
沈夢州笑眯眯的點了點頭,也沒有進主樓坐著乾等和眾人寒暄,他含著笑和在門廳下站著的蘇令徽打了個招呼,然後饒有興致的在花園裡逛了起來。
他今日沒有穿西裝,而是穿了身月華如水的淺白色長衫,更顯得翩翩公子如玉溫潤。
蘇令徽悄悄踮腳,透過福特汽車的車窗看見後座上放著一大束粉白色的鮮花和一個高高大大的包裝極其精美的禮盒。
上麵還用粉紅色緞帶紮了一個大大的蝴蝶結。
蘇令徽想象了一下氣質偏冷的念恩姐抱著那粉粉的禮物,頓時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她回到大餐間裡,拿了兩片麵包,在麵包機裡烤了一下,用餐刀抹上黃油後,就迫不及待的湊到大餐間的窗前觀察著念恩姐和沈夢州的互動。
直到二十多分鐘,她又喝完了一杯牛奶後,蘇念恩才翩翩出現。她今日穿著一身妃色旗袍,纖細的手指上帶著好幾枚晶瑩剔透的紅、藍寶石戒指,腳下則是一雙綁帶的高跟黑色尖頭皮鞋,塗著蔻丹的手上拿著一隻蘇綢鑲鑽手包,顯得很是出挑。
沈夢州笑著上前幾步,擁了擁她,將花和禮物抱了出來,蘇念恩白淨的臉上頓時飛出了兩抹紅霞。
“今日上午我們去看東方大劇院看電影,我讓人在那定了一個包廂,這部電影我曾在港市看過,很是不錯。”沈夢州心情很好的說道。
“中午我請你去西餐廳吃大菜。”
“哦,對我這樣好,莫非是有事想要請我幫忙?”
作者有話說:日萬好可怕,要不是有存稿真扛不住啊[捂臉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