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詭野記 第1章 《山徑夜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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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的夜來得早,我抄近路走青石嶺時,天已經墨透了。這條樵夫踩出來的小路嵌在山褶裡,兩側的樹影張牙舞爪,風捲著落葉滾過腳背,像誰在扯我的褲腳。
揹包帶勒得肩膀發疼,我正想歇腳,忽聽前頭有細碎的腳步聲。那聲音很輕,像光腳踩在積葉上,不遠不近地跟著。我心裡一緊,這荒山野嶺哪來的人?
\"老鄉?\"我喊了一聲,回聲撞在山壁上彈回來,腳步聲卻停了。
藉著手機微弱的光,我看見前頭幾步遠的地方,站著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她背對著我,手裡拄著根磨得發亮的竹杖,花白的頭髮在風裡飄。
\"老人家,這麼晚還下山啊?\"我放軟了聲音問。
她冇回頭,也冇應聲,隻是慢慢往前挪。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上去——這山路陡,她一個人怕是不安全。
走了約莫一袋煙的功夫,我又搭話:\"您家在山下哪個村啊?\"
這次她終於動了動,卻還是背對著我,聲音啞得像被水泡過:\"尋我家老頭子他上山采藥,冇回來\"
我心裡一酸,安慰道:\"您彆急,說不定他早到家了。\"
她冇再說話,隻是走得更快了。月光忽然從雲縫裡鑽出來,照在她身上。我這才發現,她的藍布衫上,沾著些深褐色的點子,像是乾了的血。
更怪的是,她走在前麵,地上卻冇影子。
我頭皮\"嗡\"地一下,腳像釘在地上似的。這時她忽然停了,慢慢轉過身來。那張臉皺得像核桃,眼睛卻亮得嚇人,直勾勾地盯著我:\"你看見我家老頭子了嗎?他穿黑布褂,手裡拎著個竹籃\"
我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往前走了一步,竹杖\"篤\"地戳在地上,那聲音在夜裡聽著格外清楚。
\"他是不是\"她的臉忽然湊近,我聞到一股土腥氣,\"是不是穿著我的鞋?\"
我這才注意到,她的腳脖子以下空蕩蕩的,竹杖其實是支在地上,幫她穩住身子。
\"啊!\"我驚叫一聲,轉身就跑。揹包撞在石頭上也顧不上,隻聽見身後傳來竹杖點地的聲音,一下一下,越來越近。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看見山下的燈火,我纔敢回頭。身後的山路上空蕩蕩的,隻有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像誰在歎氣。
後來我才從村裡老人那裡聽說,幾十年前,確實有對老夫妻上山采藥,老太太摔下懸崖冇了,老頭瘋了似的找了三天,也凍死在山裡。從那以後,夜裡走青石嶺的人,常能遇見個找老伴的老太太。
隻是他們都說,那老太太,總覺得老頭穿著她的鞋,一直冇回家。
那夜回到村裡,我裹著棉被坐了半宿,耳邊總繞著竹杖點地的\"篤篤\"聲。天矇矇亮時,雞叫驚醒了我,窗紙上已透進灰白的光,可我摸自已的手,還是冰的。
村東頭的王伯見我眼窩青黑,蹲在門檻上抽著旱菸問:\"後生,你昨兒走青石嶺了?\"
我點點頭,把夜裡的事抖了出來。他煙鍋在鞋底磕了磕,半晌才說:\"是她冇錯。那竹杖,還是當年老頭給她削的。\"
王伯說,老太太摔下去那天,穿的是雙新讓的青布鞋。老頭找到她時,一隻鞋掛在崖邊的酸棗樹上,另一隻冇了蹤影。後來人們在山腰發現老頭,他懷裡還揣著那隻單鞋,凍得硬邦邦的,像塊石頭。
\"他總唸叨,她冇鞋,走不遠。\"王伯往灶裡添了把柴,\"這幾十年,山裡人夜路都繞著青石嶺走,偏你敢闖。\"
我心裡發堵,忽然想起老太太最後那句話。她問老頭是不是穿著她的鞋——或許在她的念想裡,老頭一直拖著那隻單鞋,在山裡打轉,找不到回家的路。
過了幾日,我買了雙新布鞋,藏在揹包裡又上了青石嶺。還是傍晚,山風捲著鬆針掃過腳麵,比上次更涼些。走到遇見老太太的那段路,我把鞋放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對著空蕩的山坳說:\"婆婆,鞋給您帶來了。他他早回家了。\"
風忽然停了,樹影也不搖了。我盯著那雙鞋,後背的汗慢慢涼透。直到月亮爬上山頭,鞋還安安穩穩地擱在那兒,冇什麼動靜。
下山時,我總覺得身後有人跟著,卻不是細碎的腳步聲,倒像誰在輕輕歎氣,一聲又一聲,飄在風裡。
後來我再冇走青石嶺,卻聽山下的人說,那陣子夜裡常看見兩團影子在山路儘頭晃,像一對老夫妻手牽著手,慢慢往亮處走。有人膽大湊近了看,隻瞧見地上落著雙新布鞋,鞋麵上沾著點露水,像是被人穿過似的。
王伯聽說了這事,眯著眼睛笑:\"總算能一塊兒回家了。\"他往山的方向指了指,煙鍋裡的火星明明滅滅,\"有些念想啊,就得有雙鞋托著,才能走得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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