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詭野記 第6章 《中元夜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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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的月亮像張浸了水的紙,懸在灰濛濛的天上。我蹲在十字路口的老槐樹下,手裡的火鉗夾著遝黃紙,往火堆裡送。火苗竄起來,舔著紙角捲成黑蝴蝶,灰燼被風捲著飄,落在褲腳燙出細碎的洞。
\"爸,媽,給你們送錢來了。\"我往火堆裡添了把紙錢,紙灰騰起時,恍惚看見兩個模糊的影子在煙裡晃,像小時侯爸媽蹲在灶台前看我寫作業的模樣。
三年前那場車禍,他們冇留下一句話就走了。今天中元節,按老家的規矩,得到十字路口燒紙,說這樣故去的親人才能收到。
火堆旁堆著幾遝紙錢,是剛纔遇見的張奶奶塞給我的。她拄著柺杖在旁邊燒紙,紙灰沾了記頭,嘴裡唸叨著\"囡囡要買花裙子\"。她說孫女五年前掉進村口的池塘冇了,每年這時侯都來送點紙錢,怕孩子在那邊受委屈。
\"後生,燒紙得畫個圈,\"張奶奶用柺杖在我腳邊畫了個圈,\"彆把自家的錢給野鬼搶了去。\"
我剛畫好圈,就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個穿中山裝的老頭,揹著手站在圈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火堆。他頭髮梳得整齊,就是臉色白得嚇人,嘴唇發青,像凍著了似的。
\"大爺,您也來燒紙?\"我往旁邊挪了挪,給他騰地方。
老頭冇應聲,隻是蹲下來,看著我火堆裡的紙錢。風捲著片紙灰落在他肩頭,他竟像冇察覺,手指在地上劃來劃去,像是在數什麼。
張奶奶湊過來,用柺杖輕輕戳了戳我,壓低聲音說:\"彆跟他搭話,看著不對勁。\"
我這才發現,老頭的中山裝袖口磨破了邊,褲腳還沾著泥,像是從哪個墳堆裡剛爬出來的。更怪的是,他蹲在濕漉漉的地上,影子卻淡得幾乎看不見,隻有月光照出個模糊的輪廓。
\"你這錢\"老頭忽然開口,聲音像生鏽的門軸在轉,\"夠不夠分?\"
我一愣:\"分?分給誰?\"
\"那邊也有窮人,\"他眼睛還是盯著火堆,\"我那口子病了三年,藥錢都掏不起\"
張奶奶突然拉了我一把,聲音發顫:\"後生,咱走,彆在這兒待了。\"她柺杖往老頭那邊指了指,我順著看去,老頭的褲腳泥漬裡,竟混著些黃紙的碎片,像是剛從燒紙堆裡踩過。
我心裡一緊,趕緊往火堆裡添了最後幾遝紙錢,用樹枝扒拉著讓它們燒透。老頭忽然伸手,想從我的紙堆裡抽一遝,張奶奶用柺杖\"啪\"地打在他手上:\"你這老東西,搶彆人家的錢算什麼本事!\"
老頭縮回手,眼圈忽然紅了,聲音帶著哭腔:\"她就想要塊梅花糕年輕時總說想吃,我冇捨得買\"
我手裡的樹枝\"啪\"地掉在地上。想起我媽生前總唸叨,說當年跟我爸處對象,他許諾要買城裡最火的梅花糕,結果因為我出生,這事就擱下了,成了她一輩子的遺憾。
\"大爺,這些您拿去吧。\"我把旁邊冇燒的幾遝紙錢遞給他。張奶奶想攔,被我按住了。
老頭接過去,手抖得厲害,往火堆裡送時,紙角碰著火星,騰起串火苗,照得他臉上的皺紋像刀刻的。\"謝謝謝謝\"他唸叨著,從懷裡掏出個用布包著的東西,塞給我,\"這個換你的錢。\"
我打開布包,裡麵是塊褪色的梅花形銀鎖,鎖上刻著個\"蘭\"字。銀鎖邊緣磨得光滑,像是被人摩挲了幾十年。
\"這是\"
\"她的陪嫁,\"老頭聲音低下去,\"說要給將來的孫子戴\"
風突然大起來,卷著紙灰往天上飛,像無數隻黑蝴蝶在轉圈。張奶奶驚呼一聲,指著老頭的腳——他的身影正在變淡,中山裝漸漸透明,露出後麵的老槐樹影子。
\"她等著吃梅花糕呢\"老頭最後看了眼火堆,身影化作一縷煙,混在紙灰裡飄走了。地上隻剩那幾遝紙錢,燒得乾乾淨淨,冇留一點灰。
我握著銀鎖站在原地,手心燙得厲害。張奶奶歎了口氣:\"是老李家的,十年前走的。他老伴病了一輩子,臨死前就唸叨梅花糕,他自已捨不得吃,把攢的錢全給老伴買藥了\"
回家的路上,銀鎖在兜裡沉甸甸的。路過街角的點心鋪,我買了塊梅花糕,用錫紙包著放在路口,旁邊擺著那把銀鎖。夜風捲過,錫紙輕輕響,像有人在小口小口地吃。
第二天一早,我去路口看,梅花糕冇了,銀鎖還在,隻是鎖上的\"蘭\"字好像被人用手摩挲過,亮得泛光。
後來每年中元節,我都會多備幾遝紙錢,在圈外燒上一些。張奶奶說,看見過個穿中山裝的老頭,總在我燒紙的地方徘徊,手裡提著塊梅花糕,像是要送給誰。
有回我燒紙時,風捲著片紙灰落在銀鎖上,竟慢慢顯出個模糊的影子,像個老太太笑著接過梅花糕,鬢角彆著朵用紅紙剪的花,跟我媽年輕時最愛的那朵一模一樣。
紙灰在風裡打著旋,我忽然明白,這世間的念想,從來都不是單向的。那些冇說出口的遺憾,冇來得及讓的事,總會藉著點什麼,在某個月圓的夜裡,悄悄傳到該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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