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春日遲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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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到她,這一次,我冇法察言觀色了。
一陣死寂般的沉默。
她突然將手裡的藥碗摔在地上,狠狠給了我一耳光。
“你為什麼不恨我?你應該恨我的!你應該恨我的……”
娘衝出門去,風雪湧進來,吹散了我手中握過的暖意。
門口守著的丫鬟不明就裡,問我對夫人說了什麼。
我垂下頭,腸胃一陣絞痛,胸腔裡湧起血ù¹腥味兒。
“我說錯話了。”
我不該像一個尋常的孩子,去問候我的阿孃。
她今晚帶著毒藥來,大概是想聽些我恨她怨她的話。
這樣,她就能安心地給我喂完,不留遺憾地送我去死。
我知道,她的痛苦和擰巴不比我少。她恨我卻做不到極致,她想讓我死卻又留著一絲心軟。
阿孃大概明白,我也無辜。可她冇法愛我。
愛我,是在傷害她自己。
而我呢,總是心懷不可能發生的希望,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傷害阿孃。
很快,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是陸春遲的聲音:“周棄兒,快張嘴!”
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最後是他掐住我的臉,抬起我的頭,灌下了一碗濃濃的藥汁。
真苦啊。
反倒是阿孃的那碗毒藥,用心地加了蜂蜜和紅糖,一路³甜進肚子裡。
陸春遲說,自打我做燒火丫頭,我娘就冇去過灶房那一片。今天她突然踏足,他覺得不對勁,暗自跟著看阿孃親手熬了一碗粥。
他疑惑這粥是給誰的,一路跟著,見她提進我房裡,他才反應過來不對勁。
於是陸春遲立馬返回灶房,尋了底子去配解藥,等我娘走遠了才進來。
“我若當眾揭穿她,少不了要送她去衙門治罪。
對不住,棄兒我怕阿爹會肝腸寸斷,纔沒有鬨大,隻暗自找瞭解藥來救你。”
是人都會有自己的私心,我一生護著我娘,陸春遲自然也該護著他爹。
“多謝你來救我。”
再次昏迷前,我摸索著攥住了陸春遲的手腕。
“那就當做無事發生吧,陸春遲。”
他大概也清楚,我不會追究的。
我不會做傷害我孃的事。
可隻要我在她身邊,隻要她能聽到關於我的訊息,她就會不高興。
她就會想起那些曆曆在目的痛苦。
而今日的幸福,永遠不會抵消過去的痛苦。
7
過了小半個月,我的眼睛能看見了。
所幸阿孃餵給我的毒藥不多,加上陸春遲偷偷送藥,養了這些日子,也全好了。
我回到老夫人院裡,她心疼得眼睛泛紅,“可憐見的,才養胖了點兒,如今全消瘦下去了。”
我乖乖地伏在老夫人的膝頭,“承蒙老夫人垂憐,大小姐和少爺又照顧有加,能保下這條命,棄兒知足了。”
陸珂提著食盒來尋我‐‐
自打照顧我後,本就愛鑽營美食的陸珂,更是紮根在灶頭前,變著法地做膳食補品給我吃。
她一邊端出一盅老鴨湯來,一邊對我說道:“什麼棄兒棄兒的,要我說,不如跟我從玉字,叫琦兒吧?”
我呢喃著:“琦兒,周琦兒?”
老夫人輕撫我的後腦,笑著點頭,“瑰意琦行,是個好字,配得上你。”
於是從這一日起,周棄兒成了周琦兒。
被阿孃厭棄的孩子,終於有人視為寶玉,疼惜照顧。
我抬頭望天,不覺已是萬物復甦的早春。
我突然想起舊爹死的那天,仰頭看天的阿孃。
她那一刻放過了自己,選擇接受陸越重新來過。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放下週棄兒的執著‐‐
執著於解開阿孃的心結,執著於與阿孃修好。
也許人與人的緣分,不該被所謂的關係限製。即便是至親,也不必非得強求一個深情厚意。
是我自己將自己按進泥潭,陷得太深了。
那日之後,我放下所有防備,在老夫人這裡認認真真做二等丫鬟,學那些能讓自己活下去的手藝。
刺繡針黹能賣錢,我學;煲湯炒菜能賣錢,我也學;陸珂說貴女之間平日愛傳看一些話本子,需得人謄抄好送去,隨手給的賞錢都夠我個月的月錢。
可我打小隻偷偷聽過周家小姐們閨塾師講課,認得的字不多,更遑論寫一手能被貴女們打賞的好字了。
誰知陸春遲提著一食盒不重樣的精緻糕點來找我,“琦兒這可都是我親手研製的,寶芳齋都買不到,你每跟我學寫十頁字,我便送你一塊,好不好?”
我撇撇嘴,“大家都說練字是童子功,我一時半會兒哪能做到呢。”
“還冇開始做,就彆輕言放棄嘛。”我還一個字都冇寫,陸春遲就將一塊棗花糕放進我的手心。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千裡之路,始於足下。我當初學寫字時,也以為要數十年的功夫,可其實每日隻練一個時辰,十個月便能寫得一手好字了。”
“琦兒,你也不求做大書法家,隻寫得夠清秀,能抄書便可,何必畏懼呢?”
在陸春遲熾熱的目光中,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是啊,有些路,雖然陌生但不必妖魔化,踏出第一步就好。
於是我開始跟著陸春遲學寫字,跟著陸珂學防身術。
那段日子,我過得很快樂。
彷彿真的擁有了疼我愛我的家人:有活潑好動的長姐,有端方文靜的二哥,還有慈愛心善的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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