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畫皮 123
錦衣衛……天子親軍
陸錚腳步猛地頓住，側過頭，深不見底的眼眸沉沉鎖住她，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怎麼？我還得笑著不成？”
他逼近一步，帶著濃烈的佔有慾和被打擾的煩躁，“信王那廝！我三令五申讓他離你遠點！他是聽不懂人話？今日竟敢抬著東西堵上門來！他存的什麼心思……”
他冷哼一聲，帶著男人之間心照不宣的鋒利，“我難道不清楚？”
秦昭被他驟然壓近的氣勢弄得心跳快了一拍，卻故意踮起腳尖，湊近他冷峻的臉龐，眨眨眼，一臉無辜的好奇：“哦？大人是男子，自然懂他的心思。可我笨呀，大人不妨……說給我聽聽？”
她眼底藏著狡黠的光，像隻逗弄大貓的小狐狸。
“你！”陸錚被她這明知故問、火上澆油的模樣氣結，想也不想，抬手就在她光潔飽滿的額頭上，屈指用力一彈！
“哎喲！”秦昭猝不及防，痛呼一聲，捂著額頭踉蹌著後退兩步，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瞬間蓄滿了生理性的淚水，委屈巴巴地看著他，控訴道：“大人！好疼！”
陸錚被她這聲痛呼和泫然欲泣的模樣驚得心頭一緊！
方纔被怒火衝昏的頭腦瞬間清醒大半。
他根本沒留意自己用了多大的力！
他立刻上前一步，急切地伸手想拉開她捂著額頭的手檢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給我看看！是不是手勁重了？傷著沒有？”
秦昭捂得更緊，隻從指縫裡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委屈得不行：“大人……我們在一起才幾個時辰呀？怎麼……怎麼沒發現您還有‘家暴’的嫌疑啊……”
她故意用了“家暴”這個分量極重的詞。
“胡說！”陸錚心頭一沉，又急又惱，更多的卻是心疼和懊悔，“我沒有！我怎會……”他語無倫次，強硬卻又不失小心地拉開她擋在額前的手。
果然，那白皙光潔的額頭上，赫然紅了一小塊，微微有些腫起，在細膩的肌膚上顯得格外刺眼。
陸錚呼吸一窒，心疼得無以複加。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將她往前輕輕一帶，溫熱的、帶著歉意和安撫的唇，珍重地印在了那抹紅痕上。
一觸即分，如同羽毛拂過。
“對不起……”他聲音低啞，帶著懊惱和化不開的疼惜。
秦昭感受著額上殘留的溫熱觸感，看著他眼中真切的後悔，心頭的委屈瞬間煙消雲散，隻剩下得逞的小小得意。
她放下手，綻開一個安撫的笑容，眉眼彎彎：“好啦大人，我逗你的，其實一點也不疼。”
陸錚看著她眼底狡黠的笑意，這才明白自己又被她擺了一道，心頭那點因裴景信而起的暴戾陰雲，竟也奇異地被這嬌憨的“苦肉計”衝淡了大半。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緊皺的眉頭終於鬆開些許。
秦昭悄悄鬆了口氣，心想總算把這醋壇子哄好了。
秦昭回到自己的房間，今天發生的事情，還有陸錚親口說的，她總是覺得有些隱隱擔憂。
她走到書桌旁，提筆，落字。
字跡工整清晰。
指尖沾著一點墨漬，冰涼的觸感，一如她此刻梳理思緒時心底蔓延開的那股寒意。
陸錚。
這個名字無聲地在唇齒間滾過，帶著錦衣衛特有的鐵鏽與血腥氣息。
窗外微風浮動，光影晃動，彷彿也驚擾了她試圖撥開的迷霧。
錦衣衛……天子親軍，緹騎四出，掌直駕侍衛、巡查緝捕，更握詔獄刑訊之權。
赫赫威名之下，是森森白骨壘就的階梯。
他們是帝王手中最鋒利的刀，也是最見不得光的影。
刀鋒所向，血濺五步，暗影所覆，無聲無息。
秦昭的指尖無意識地在冰冷的硯台邊緣劃過，留下淺淺的墨痕。
在現代的記憶裡那些關於錦衣衛的影視片段和小說描繪，如同泛黃的舊卷軸在腦海中飛速展開——飛魚服，繡春刀，風光無限，權傾朝野……然後呢？
無一例外，是兔死狗烹，是鳥儘弓藏，是抄家滅族，是詔獄自裁，是流放瘴癘……
那些曾經煊赫一時的名字，最終都化作了史書角落裡幾行冰冷的注腳，或是民間話本裡令人唏噓的鬼影。
帝王心術，深如淵海。
皇帝願意將那些足以顛覆朝野、動搖國本的秘密，交付到陸錚這樣的人手中，是真的視他為心腹股肱，可以性命相托？
還是……
在帝王那雙俯瞰九州的冰冷眼眸裡，陸錚這樣的存在，本身就已被打上了“將來必死”的烙印？
一個註定會帶著所有秘密永遠沉默的……活死人？
秘密知道的越多，脖子上的絞索就收得越緊。
當帝王不再需要這把刀，或者這把刀的存在本身已成為一種威脅時……
秦昭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悶悶地疼。
一種從未有過的、尖銳的擔憂，如同冰冷的毒藤，猝不及防地纏繞上來，勒得她幾乎窒息。
這擔憂並非空穴來風，而是基於她對曆史規律冰冷的認知，對權力本質殘酷的洞察。
她將火摺子點燃蠟燭，燭火在她清亮的瞳孔裡跳躍，映出深處翻湧的驚濤駭浪。
她看著自己因握筆而微微發白的指節。她想起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從那個破敗的村莊掙紮出來，如何在縣城的夾縫裡站穩腳跟，如何利用六扇門這方小小的腰牌撬動規則，為自己爭得立足之地。她靠的是自己這雙手，是刻在骨子裡的冷靜、算計和不擇手段的求生本能。
這份能力，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她在這陌生時代唯一的依仗。
而現在，這份依仗，她清晰地感覺到，不再僅僅是為了自己。
陸錚……她如此重視和真愛的男人。通過時空交彙，強硬地闖入了她原本隻想慢悠悠紮根、冷眼旁觀的世界。
這份闖入，猝不及防，卻已無法剝離。
燭光下，秦昭緩緩挺直了背脊，方纔那瞬間的窒息感被一種更為堅硬的東西取代。
擔憂依舊存在，如同沉在心底的暗礁，但礁石之上，已然築起一道名為“決斷”的堤壩。
她愛他。
這個認知清晰、銳利，不帶半分猶豫。
不是少女懷春的懵懂，而是曆經兩世靈魂、在看清了彼此底色後的確認。
這份愛，讓那冰冷的擔憂化作了更洶湧的動力。
不管未來如何。不管那龍椅上的帝王此刻是倚重還是算計。不管那懸在陸錚頭頂的、名為“宿命”的鍘刀何時落下。
她秦昭，都會靠著自己這雙手，靠著自己前世今生磨礪出的所有能力，去保護他！
這念頭一起，如同在心頭點燃了一簇火焰，瞬間燒儘了所有遲疑和軟弱。她要成為能纏繞、支撐那棵名為“陸錚”的參天巨樹的藤蔓！
若前方是萬丈深淵，是帝王之怒，是史書上註定要染血的結局……
她微微啟唇，無聲地，對著搖曳的燭火，也對著自己洶湧的心潮，許下重逾千鈞的誓言：
“若真有那一日……”
“要赴死，也心甘情願。”
“我陪你。”
燭火猛地一跳，爆開一個更大的燈花，發出“啪”的一聲輕響，彷彿在為這無聲的誓言作證。
光影在秦昭沉靜的側臉上明滅，勾勒出一種近乎悲壯的溫柔。
心甘情願，生死相隨。
秦昭吹滅蠟燭，又飛快的跑出去了，去找陸錚。
看見陸錚站在院子裡麵，側顏殺的效果，她還真的是很吃陸錚的顏。
“大人……”
然而，這口氣還沒完全撥出來——
“少爺！”老管家鐘叔步履匆匆地從迴廊那頭走來，麵色有些古怪，聲音壓得極低，“信王……又來了。”
陸錚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隨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竟被氣笑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險的弧度，眼底剛剛散去的陰霾瞬間重新凝聚，甚至更加濃重：“去而複返？他裴景信……這是要上天啊？”
每一個字都裹著冰碴。
秦昭心頭一跳，趕緊拉住他瞬間繃緊的手臂：“大人！消消氣！他這次去而複返，定是有極其要緊的正事！你快去見見！”
她飛快地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臉上堆起乖巧懂事的笑容，這個時候不能頂風上“我……我先回房補個午覺！大人您忙！”
說完，不等陸錚反應，轉身就溜，腳步輕快得像隻受驚的兔子，瞬間消失在月洞門後。
陸錚看著她的背影，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轉向鐘叔，聲音冷硬：“人呢？”
“在書房。”鐘叔躬身道。
陸錚不再多言，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書房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踏得極重，帶著風雨欲來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