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畫皮 133
人心呐
趙七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激得他頭皮發麻,脊背瞬間爬滿了冷汗!
他猛地看向陸錚,聲音都變了調:“頭兒!這……這意思是……”
陸錚緩緩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滿室燭光下投下濃重的陰影,他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帶著洞穿多年塵埃的瞭然:
“所以,當年根本沒有什麼失足墜崖。”
“是程老漢,親手用石頭或其他硬物,砸死了自己的結發妻子王氏!”
“然後,他偽裝現場,主動報案,利用仵作的疏忽大意,將這樁殺妻血案,粉飾成了一場‘意外’!”
他重重歎了口氣,那歎息裡充滿了對舊事的無力感,也帶著對瀆職者的深深譴責:“馬大人身邊當年的那位仵作……真是心粗得可以啊!”一個如此明顯的疑點,竟被輕易放過,讓凶手逍遙法外這麼多年!
秦昭介麵,清冷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宿命輪回般的荒誕與冰冷:“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程老漢當年僥幸逃脫,多活了這許多年,沒想到……最終竟死在了自己兒子假扮亡妻的鬼魂之下。他心中有鬼,日夜難安,驟然‘見鬼’,驚駭欲絕,竟被活活嚇死……”
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極其複雜、帶著悲憫與諷刺的弧度:“這結局,還真是……一個可笑的閉環。”
程老漢殺妻,程千川弑父。
父親用石頭砸碎了母親的頭顱,兒子用母親的模樣嚇碎了父親的心臟。
一個始於血腥的謊言,最終在另一個精心策劃的謊言中,以更荒誕的血腥畫上了句號。
陸錚沉默地看著條案上那捲承載著兩代血案、寫滿罪惡與疏漏的泛黃卷宗,良久,才緩緩道:
“塵歸塵,土歸土。”
“一切……都塵埃落地了。”
庫房內燈火通明,卻驅不散那彌漫在字裡行間的、跨越了多年的森森寒意。
窗外風聲依舊,彷彿嗚咽著那對苦命母親的冤屈,也嘲笑著這對父子魔鬼般的心腸與那最終降臨的、遲來的報應。
這天是越來越熱了,真是到了伏天。
這伏天不管是在現代還是在古代,都是讓人熱的抓耳撓腮呀。
金陵城的清晨帶著水鄉特有的潮潤,青石板路上浮著一層薄薄的水汽。
王語嫣家那扇斑駁的木門前,一個高大的身影像生了根的樹樁,不知已杵了多久。
露水浸濕了他粗布短打的肩頭,更襯得那雙熬得通紅的眼睛像淬了火的炭。
是王浩。
他風塵仆仆,眼底是疲憊,更深的是幾乎要溢位來的委屈和一種近乎卑微的試探。
門“吱呀”一聲開了,王語嫣的身影甫一出現,王浩就像被無形的線猛地一拽,整個人衝了上去。
腳步急切,帶著踉蹌。
“語嫣!”他的聲音乾澀沙啞,像砂紙磨過粗糲的木頭,“我…我回來了。”他頓了頓,胸膛劇烈起伏,彷彿用儘了全身力氣才擠出下一句,“我在錦衣衛…請辭了。”這話說出來,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沉重,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
王語嫣看著他,眼底的厭煩如同夏日水塘裡浮起的濃厚綠藻,瞬間彌漫開來,幾乎要溢位來。她秀氣的眉頭緊緊蹙起,語氣是毫不掩飾的冰冷和疏離:“你還回來乾什麼?”
王浩被她眼中的厭棄刺得一縮,那點微弱的期盼之光霎時黯淡下去。
他喉結滾動,艱難地吞嚥了一下,然後像是完成某種神聖儀式般,從懷裡掏出一個沉甸甸、用粗布仔細包好的小包。
他一層層解開,露出裡麵二十兩成色不算頂好卻摞得整整齊齊的銀子。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這堆凝結了他兩年血汗的銀錢,輕輕放在王語嫣手裡。銀子冰冷的觸感讓王語嫣指尖微微一顫。
“彩禮,”王浩的聲音低下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我攢夠了。”說完,他竟克製地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彷彿在用這無聲的行動證明自己的規矩和不給她添麻煩。
王語嫣低頭,目光落在掌心那堆沉甸甸的銀子上,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銀錠邊緣。兩年……一個屠夫出身的人,要在錦衣衛那種地方攢下二十兩銀子,其中艱辛,她並非全然不知。但這沉甸,此刻在她心裡激不起半分漣漪,隻餘下冰冷的算計。這人,終究不是她的良配。程千川的前程,程家可能的撫卹金……這些纔是她王語嫣該抓住的青雲梯。可王浩的執拗她是知道的,像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惹急了,怕是要壞事。
心思輾轉間,她臉上那層厚厚的冰霜驟然消融,換上了一副足以溺斃人的柔情。
她上前一步,主動伸出纖纖玉手,輕輕挽住了王浩結實卻僵硬的手臂,身體也親昵地依偎過去,聲音甜得能滴出蜜來:“王大哥……”她仰起臉,眼波流轉,帶著恰到好處的嬌羞和嗔怪,“你也知道,人家……一直等著你呢。”
這突如其來的溫軟香玉讓王浩身體猛地一僵,一股酸澀的熱流直衝鼻腔眼底。
那句幾乎要衝口而出的質問——“我知道你和程千川那個文弱書生不清不楚!”——被他死死地壓回了喉嚨深處,噎得他心口發痛。
他看著她近在咫尺、刻意綻放的嬌顏,那虛假的笑容像針一樣紮進他眼裡,可手臂上傳來的柔軟觸感和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又讓他可悲地貪戀著這片刻的虛幻溫暖。
就在這微妙的僵持時刻,巷口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咳嗽聲。
王老漢佝僂著揹回來了,臉色蠟黃,眼下一片濃重的烏青,顯是昨夜在牢裡熬得夠嗆。
他一抬眼,看見王浩杵在自家門口,還和自己那如花似玉的女兒姿態親昵地挽著手,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來。
“乾什麼呢!”王老漢幾步衝上前,一把將王語嫣扯到自己身後,渾濁的眼睛瞪著王浩,毫不客氣,“王浩!你們倆畢竟也沒正經說親,為了我女兒的清白名聲,你以後少往我們家門口湊!”
他語氣鄙夷,唾沫星子幾乎噴到王浩臉上。
他心裡門兒清,若不是當年這殺豬的窮小子橫插一杠,說不定自家閨女早就攀上程家那個文曲星下凡的書生了!
那可是日後要當大官、光宗耀祖的主兒!
王老漢此刻還不知道程家已遭滅頂之災,兀自做著攀龍附鳳、雞犬昇天的春秋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