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畫皮 180
京城事了，靜候歸期
沈煉上前一步，低聲道：“大人，已是第三撥了。所有報稱目擊鬼影鬼火的，地點都指向文秀街。而且……”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凝重，“目擊者，幾乎都是國子監或附近書院的學子書生。”
陸錚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的紫檀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極有韻律的篤篤聲。
他微微眯起眼，眸底深處是冰冷的寒潭。
“怪力亂神……”
他薄唇微啟，聲音冷峭，帶著一絲洞察的譏誚，“這等伎倆，尋常百姓或可矇蔽一時。但想動搖社稷根基，亂的是人心，尤其是……讀書人的心。”
沈煉心頭一凜：“大人的意思是……？”
“讀書人，清流所係，士林喉舌，亦是天下輿論風向所在。”
陸錚的聲音很冷，“幕後之人，處心積慮，專挑書生聚集之地、歸家必經之路下手，製造如此聳人聽聞的‘鬼域’景象，其用心何其歹毒！就是要借這群最重‘眼見為實’、影響力又極大的讀書人之口，將這‘京城不淨’、‘鬼神作祟’的恐慌流言，散播得滿城風雨，甚囂塵上！動搖的，是民心，更是……國本！”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袍袖帶起一股冷風。
窗外，夜晚將至，最後一縷天光正被深沉的夜色吞噬。
“等天黑。”
陸錚的聲音斬釘截鐵，目光投向窗外漸漸被黑暗籠罩的皇城輪廓，如同即將出鞘的利劍，“本官倒要看看，這裝神弄鬼的魑魅魍魎，究竟是何方神聖！備馬！點齊人手！目標——文秀街！”
沈煉精神一振，抱拳沉喝：“得令！”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淹沒了京城。
白日喧囂的文秀街，此刻陷入一片死寂。
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連一絲燈火都吝嗇透出，彷彿整條街道都被無形的恐懼扼住了咽喉。
唯有更夫單調而帶著顫音的梆子聲，在空曠的街巷中回蕩，更添幾分陰森。
陸錚一身玄色勁裝，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然立於文秀街旁一座廢棄茶樓的二層窗欞後。
他身後，是十幾名同樣屏息凝神、如同石雕般的錦衣衛精銳，沈煉亦在其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穿透窗欞的縫隙，死死盯著下方那條在慘淡月光下泛著青白色幽光的青石長街。
時間一點點流逝，空氣彷彿凝固。
隻有夜風吹過屋簷，發出嗚嗚的悲鳴。
突然！
“嗚——”
一聲極其微弱、彷彿從地底深處鑽出的嗩呐聲，毫無預兆地刺破了死寂！
緊接著，是沉悶如嗚咽的鼓點，和細碎得如同鬼魂低泣的銅鈸聲！
一支模糊的、由慘白人影組成的隊伍，毫無征兆地出現在街道的儘頭！
白幡！
紙錢！
影影綽綽的抬棺人影！
還有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哀樂！
一切都與書生們的描述驚人地吻合！
這支“出殯”的隊伍，正以一種飄忽不定、卻又帶著詭異節奏的方式，朝著陸錚等人潛伏的方向“飄”來！
窗後的錦衣衛們，饒是見慣了生死，此刻也感覺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頭頂！
若非陸錚嚴令在先，恐怕已有人按捺不住驚撥出聲。
陸錚的眼神卻銳利如鷹隼，死死鎖定那支隊伍！
他的目光穿透了那層“鬼魅”的表象，捕捉著細微的破綻——那些人影移動時腳下並非完全懸空，而是有極其輕微的、與地麵摩擦的拖遝感！
那哀樂，仔細聽，並非真正的樂器奏響，更像是……某種特製的、可以模擬聲音的機括發出的回響！
過於規律，缺乏人氣的活泛！
隊伍越來越近，眼看就要行至茶樓正下方那片書生們描述中“消失”的區域！
就在此刻！
“噗！”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水泡破裂的輕響！
一股極其淡薄的、帶著刺鼻硫磺和磷粉氣味的白煙，毫無征兆地從街麵幾處不起眼的石縫中猛地噴湧而出！
瞬間彌漫開來，形成一片低矮的、翻滾的煙霧屏障！
與此同時！
“呼啦——”
文秀街兩側原本光滑的青磚高牆之上，無數扭曲晃動、忽大忽小的黑影驟然浮現！
如同地獄之門洞開，萬鬼齊出！
那些黑影的動作僵硬詭異，絕非活人姿態！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數團幽綠色的、如同鬼眼般的火焰，毫無依托地憑空出現在煙霧彌漫的半空中！
它們無聲地漂浮、旋轉、碰撞，每一次碰撞都發出“噗”的一聲輕響，隨即熄滅，又在不遠處重新燃起！
陰風陣陣！鬼影幢幢！鬼火飄搖！哀樂嗚咽！硫磺刺鼻！磷火幽綠！
這場景，足以讓任何膽大之人瞬間魂飛魄散！
難怪那些書生會被嚇破膽！
然而，陸錚的嘴角，卻在陰影中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找到了！
“動手！”
他猛地低喝，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茶樓！
“咻咻咻——！”
十幾道矯健如豹的玄色身影，如同離弦之箭，瞬間從茶樓二層的各個視窗、甚至屋頂破瓦而出！他們手中，並非刀劍，而是一張張早已張開、浸了水的巨大漁網！
漁網帶著呼嘯的風聲，精準無比地朝著下方那彌漫的煙霧、浮現鬼影的牆壁區域以及飄蕩的鬼火兜頭罩下！
“什麼人？！”
“有埋伏！扯呼！”
煙霧中頓時響起幾聲驚怒交加的厲喝！
幾個原本“飄”在隊伍中、穿著慘白麻衣、臉上塗抹得如同鬼怪的漢子被漁網纏住，狼狽地顯露出身形！
他們手中還拿著特製的、可以噴煙的竹筒和製造光影效果的皮影道具！
與此同時，另外幾名錦衣衛如同鬼魅般撲向街道兩側的高牆！
他們手中拿著特製的、帶著強力磁石的鐵爪，狠狠拍在牆壁上！
隻聽“哢嚓”幾聲脆響，幾塊偽裝成青磚的薄木板被磁石吸住、強行扯開！
露出了後麵隱藏的、用牛筋繩索巧妙牽引著的、畫著猙獰鬼影的皮影幕布！
操控繩索的幾名黑衣人猝不及防，暴露在月光下！
而那些漂浮的“鬼火”，也在漁網和混亂中紛紛墜落——那竟是塗抹了特殊磷粉、內部裝有微弱磁石、可以被遠處更大磁石暗中牽引移動的薄紙燈籠！
“拿下！一個不留！”
陸錚的身影如同大鵬般從茶樓視窗掠下，穩穩落在街道中央，玄色衣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目光如電，掃視著這瞬間被撕破的鬼蜮伎倆！
“是！”
錦衣衛們齊聲應喝，如同虎入羊群，撲向那些驚慌失措、妄圖四散奔逃的“鬼影”製造者！
刀鞘擊打肉體的悶響、驚恐的慘叫、漁網拖拽的掙紮聲瞬間取代了哀樂，響徹了文秀街！
就在這塵埃落定、鬼蜮現形之際，一隻通體雪白的信鴿，如同穿越了千山萬水，穩穩地落在了陸錚抬起的手臂上。
鴿腿上，一個小小的竹筒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陸錚解下竹筒，抽出裡麵卷得緊密的素箋。
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寥寥數語，卻彷彿驅散了京城的最後一絲陰霾。
陸大人鈞鑒：
太行事畢，元凶穆千山已擒，押解在途。金銀贓物計七車，同押返京。此案牽涉甚廣，詳情容後細稟。另，麵具人蹤跡再現，線索指向穆千山，待審。
不日將至。
秦昭
頓首
指尖撫過那熟悉的字跡，陸錚緊鎖的眉宇終於舒展，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暖意。
他抬首望向南方深邃的夜空，彷彿能穿透千山萬水，看到那艘順流而下的航船。
“京城事了，靜候歸期。”
他低聲自語，將素箋小心收起，納入懷中最貼近心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