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畫皮 182
咱彆撈了成不?
貨船在寬闊的河道上平穩地行駛,兩岸是連綿的青山與偶爾掠過的村落炊煙。
午後的陽光灑在甲板上,暖洋洋的,驅散了太行山帶來的最後一絲寒意。
船行至一處相對繁華的河段,貨船寬闊的甲板竟也成了一個小小的水上集市。
各色小攤沿船舷排開,賣些吃食、零碎玩意兒,供船上無聊的乘客消遣。
秦昭倚在船尾的欄杆上,感受著帶著水汽的夏風拂過麵頰,發絲輕揚。
聶蛛兒和欒鶯像兩隻被放出籠子的雀鳥,興致勃勃地穿梭在攤位間。
蛛兒的目光很快被一個撈金魚的攤子吸引住了,一個簡陋的木盆裡,幾尾紅白相間的小魚靈活地遊弋著,攤主手裡拿著細竹竿,頂端糊著極易破的薄紙網兜。
“秦姑娘!”聶蛛兒回頭,眼睛亮晶晶的,帶著躍躍欲試的興奮。
秦昭含笑點頭:“去吧。”
聶蛛兒歡呼一聲,拉著欒鶯就衝了過去。
姐妹倆蹲在木盆邊,掏出銅錢遞給攤主,便專注地開始了與小魚鬥智鬥勇的“戰鬥”。薄紙網兜入水即破,或是剛觸到魚身就碎裂開來,惹得兩人又是懊惱又是更起勁地投入銅錢。
那攤主是個老實巴交的老頭,看著她們一次次失敗,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樂嗬嗬,漸漸變成了無奈,甚至帶著點“求放過”的懇求。
秦昭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姐妹倆鍥而不捨的笨拙模樣,眼角餘光卻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溜進了集市。
是趙七。
此刻本應是他交班後去補覺的時辰。
隻見趙七探頭探腦,像做賊似的,在幾個攤位前晃悠,最後終於在一個賣些廉價首飾的小攤前站定。
他低著頭,極其認真地挑揀著,手指在一堆簪釵中翻來覆去,最終揀出了一支鎏金的簪子。
簪頭是三朵簇擁在一起的桃花,雖非真金,但打造得還算精巧,在陽光下倒也金燦燦地晃眼。
趙七問了價,爽快地付了錢,小心翼翼地將簪子托在手心,對著陽光傻樂,彷彿得了什麼稀世珍寶。
一回頭,卻正對上秦昭含著笑意的目光。
趙七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像被火燎了似的,手忙腳亂地把簪子塞進懷裡,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秦昭跟前,撓著頭,期期艾艾:“秦……秦姑娘……那個……你……”
“我?”秦昭挑了挑眉,故意拉長了調子,“我什麼都沒看見呀。更不知道有人放著覺不睡,偷偷跑來集市,貌似是給某個姑娘買了支挺好看的桃花簪子?”
趙七的臉更紅了,幾乎要滴出血來,雙手合十連連作揖:“秦姑娘!求你了!千萬彆說出去!我……我這不是想著給她個驚喜麼……”
他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下個月就是霓裳郡主的生辰了……她……她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我這……這點心意,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她的眼……聽說郡主府裡到時候肯定堆滿了奇珍異寶……”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自我懷疑。
秦昭看著他這情竇初開又患得患失的模樣,心下一軟,溫和地笑道:“放心。第一,我保證替你保守秘密,絕不當那多嘴的人。第二……”
她頓了頓,語氣認真,“郡主的生辰禮,貴重的自然不少,但真心實意的惦記,纔是最難能可貴的。你這份心意,比什麼奇珍都重。”
趙七聞言,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隻剩下純粹的歡喜,咧著嘴嘿嘿傻笑起來,露出兩排白牙,之前的忐忑一掃而空。
夏日的河風帶著水潤的清涼,吹得人衣袂飄飄,發絲飛舞。
趙七也學著秦昭的樣子,靠在欄杆上,目光投向撈魚攤那邊依舊“奮戰”的姐妹倆。
姐妹倆已經不知道投了多少次銅板,腳下的木盆邊濕漉漉一片,全是破掉的紙網殘骸。
那攤主老頭臉上的表情已經從無奈變成了哭笑不得,幾次欲言又止,滿臉都寫著“姑娘們,算了吧,我求你們了”。
趙七看得直樂,忍不住對秦昭說:“秦姑娘,你看她倆,傻乎乎的,跟那幾條小魚較上勁了。”
秦昭莞爾:“哪有這麼說人家姑孃的?”
趙七嘿嘿一笑,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帶著點分享秘密的興奮勁兒:“秦姑娘,我跟你說個秘密,關於她倆和王浩的。”
一聽有秘密,秦昭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哦?快說說。”
趙七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大概半年前吧,這對‘胭脂血’接了個棘手的任務,碰上了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毒手’蔡誌文!那老毒物手段陰著呢。聶姑娘雖是用毒解毒的高手,可那次也著了道,中了蔡誌文的獨門劇毒,命懸一線!我和王浩收到求救訊號,拚了命趕過去。到的時候,大夫正搖著頭說沒救了……你猜怎麼著?”
趙七模仿著當時的情景,語氣帶著後怕:“王浩那小子,平時悶葫蘆一個,當時急得眼都紅了,一把揪住老大夫的鬍子,吼著‘不行!必須救!’
老大夫被嚇得不輕,哆哆嗦嗦地說除非有百年老參吊住一口氣,再設法解毒,或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百年老參啊!”
趙七感歎道,“那玩意兒多金貴!王浩這些年跟著陸大人,又在錦衣衛當差,俸祿也不算低,可手頭一直緊巴巴的,我們兄弟幾個私下還嘀咕過,以為他家裡困難或者有啥難處。直到那天才知道,這小子是把錢一分一厘都攢著,捨不得花!他那會兒二話不說,把自己攢了好兩年的三百兩銀子全掏了出來,就為買那株救命的人參!老天開眼,還真讓他尋摸到了!就是靠著那株參,才把聶姑娘從鬼門關硬生生拽了回來!”
秦昭恍然大悟,心中湧起一陣暖流和敬意:“原來如此……難怪王浩總顯得手頭拮據。他……真是……”
一時間竟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這份厚重的情義。
“是啊!”趙七介麵道,語氣裡滿是佩服,“王浩這人,心細,就是嘴笨。他怕聶姑娘知道了心裡有負擔,特意囑咐我彆說出去,連她妹妹蘇姑娘欒鶯都瞞著呢!這事兒,也就我和那老大夫知道。”
秦昭感歎:“王浩真是至情至性之人。可惜……”
她想起王浩那無疾而終的婚約,語氣不免低沉,“他老家的那位王語嫣姑娘……唉,也是沒福分。王大哥在錦衣衛拚前程,也是為了能給她更好的日子啊。誰能想到……”
提到王語嫣,趙七臉上也浮起憤憤不平之色:“哼!彆提那個沒良心的女人了!王浩那會兒,隔三差五就往老家寄信,月例銀子省下大半都捎回去,我們整個錦衣衛誰不知道?可那王語嫣呢?連個迴音都沒有!瞎子都看出來不對勁了!就王浩那個死心眼,還傻乎乎地等著!幸好……幸好老天有眼,讓他看清了那女人的真麵目,斷了念想!不然……”趙七重重歎了口氣,“不過打那以後,王浩對彆的姑娘,好像就真的……沒啥心思了。”
兩人正唏噓間,撈魚攤那邊又有了新動靜。
那攤主老頭實在看不下去了,把姐妹倆剛遞過去的銅板又塞回她們手裡,苦著臉道:“哎喲喂,兩位姑奶奶!行行好!你們這錢,都夠把我這攤子上的魚連盆端走啦!咱彆撈了成不?算老漢我求你們了!”
聶蛛兒一揚下巴,帶著股不服輸的倔勁兒:“不行!我今兒非得親手撈著一條不可!”
欒鶯立刻幫腔,叉著腰,十足的江湖兒女氣派:“對!我姐姐說要撈到,那就必須撈到!老頭,你這生意,今兒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