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畫皮 023
趙七!
秦昭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了聲謝,接過雞腿。她挨著趙七旁邊的一塊石頭坐下,小口小口地啃著,肉質鮮嫩,汁水豐盈,卻有些食不知味。
火光跳躍,映著趙七年輕的臉龐。秦昭的目光無意中掃過他搭在膝蓋上的右手。手背上,一道寸許長的傷口猙獰地翻卷著皮肉,雖然血已止住,但邊緣紅腫,沾滿了塵土草屑,顯然是新傷。
“趙大人,你的手……”秦昭忍不住出聲,眉頭微蹙。這傷口暴露在野外肮臟的環境裡,太容易感染了。
趙七愣了一下,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背,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隨即不在意地笑了笑:“哦,這個啊,沒事!剛才追野雞的時候不小心被荊棘劃了下,小傷!皮糙肉厚的,過兩天就好!”他試圖把手藏到身後。
“這怎麼能是小傷?”秦昭放下雞腿,語氣帶著職業性的嚴肅,“傷口暴露,臟東西進去了會化膿潰爛!到時候整隻手都可能保不住!”她說著,直接伸手拉過趙七想要藏起的手腕。
趙七下意識想抽回,但秦昭的手指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和……奇異的溫柔。
“彆動。”秦昭低聲道,聲音不大,卻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她拿起旁邊一個水囊,拔掉塞子,清澈的水流細細地衝洗著傷口上的汙垢。她的動作極其專注、輕柔,彷彿在對待一件稀世的瓷器,生怕弄疼了對方。清冽的水流衝去血汙和泥沙,露出底下翻卷的皮肉,看著更顯猙獰。
接著,她又拿過旁邊一個裝酒的皮囊,擰開蓋子。濃烈的酒氣散開。“忍著點,有點疼,但必須消毒。”她抬眸看了趙七一眼,那雙平日裡總是帶著疏離或警惕的桃花眼,此刻盛滿了純粹的、醫者的關切和認真。
趙七對上這目光,心頭莫名一顫,竟忘了躲閃,隻是愣愣地點點頭。
烈酒澆在傷口上,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趙七忍不住“嘶”地倒抽一口冷氣,肌肉瞬間繃緊,額頭滲出冷汗。秦昭卻彷彿沒聽見,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傷口上,用乾淨的布巾小心地蘸去多餘的酒液,動作依舊輕柔無比。
最後,她掏出自己懷裡一方素白乾淨的手帕。那是她新買的,還帶著淡淡的皂角清香。她小心翼翼地將手帕折疊成長條,覆蓋在清洗消毒好的傷口上,動作輕柔地包裹、打結。她的指尖偶爾不經意地擦過趙七的手背麵板,帶來一絲微涼的、細膩的觸感。
篝火跳躍的光映在她專注的側臉上,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陰影,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與耐心。這一刻,那個在刑房裡咄咄逼人、在驛站中驚惶失措的秦昭消失了,隻剩下一個純粹而溫柔的醫者。
“好了。”秦昭係好最後一個結,輕輕舒了口氣,抬頭對趙七露出一個淺淺的、帶著點安撫意味的笑容,“暫時隻能這樣了。等到了下一個鎮子,記得去買點金瘡藥敷上,這幾天傷口千萬彆碰水,不然容易發炎化膿。”她的聲音也放得很輕,帶著一種不自知的溫柔。
趙七看著自己被包紮得整整齊齊的手,再看看秦昭近在咫尺、帶著暖意的笑臉,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耳根子悄悄紅了,隻能訥訥地應著:“多…多謝秦姑娘!我…我記住了!”
這溫情脈脈的一幕,清晰地落入了不遠處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之中。
陸錚坐在另一堆篝火旁,手裡捏著一塊烤得焦香的兔肉,卻一口未動。跳躍的火光映著他線條冷硬的側臉,下頜線繃得極緊。他看著秦昭對趙七展露的、從未在他麵前出現過的溫柔神情,看著她小心翼翼地觸碰另一個男人的手,看著她眼底那純粹的關切……
一股莫名的、極其陌生的躁鬱之氣,毫無預兆地從胸腔深處猛地竄起!像是一把帶著倒刺的鉤子,狠狠攪動著他的五臟六腑,悶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那感覺來得如此猛烈又毫無道理,讓他自己都猝不及防!煩躁!無比的煩躁!比麵對最狡猾的敵手、最複雜的朝局時,更甚!
“哼。”
一聲冰冷的、帶著濃重不悅的冷哼,突兀地響起,瞬間壓過了篝火燃燒的劈啪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
隻見陸錚隨手將那塊沒動的兔肉丟回火堆旁的盤子裡,發出“啪”的一聲輕響。他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鋒,精準地、帶著毫不掩飾的寒意,直直刺向還沉浸在秦昭溫柔叮囑中的趙七。
“趙七。”陸錚的聲音不高,卻像裹著冰碴子,每一個字都砸得人心頭發顫,“錦衣衛,都是鐵骨錚錚、刀山火海滾過來的漢子!什麼時候,一點破皮爛肉的小傷,就如此受不住了?”他刻意加重了“小傷”二字,眼神裡的譏誚和壓力如同實質,“還要勞煩秦姑娘親自動手?嗯?”
最後那一聲上揚的“嗯”,帶著濃重的威壓和毫不留情的敲打。
趙七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方纔那點因秦昭包紮而產生的微末暖意瞬間被凍結!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他猛地站起身,連被包紮好的手都忘了遮掩,垂著頭,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卑…卑職不敢!卑職…卑職……”
“大人!”秦昭猛地站起身,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拔高,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裡燃著兩簇小火苗,毫不畏懼地迎上陸錚冰冷壓迫的視線,“是我看他傷口處理不當,主動幫忙的!與他何乾?您看不慣我,大可衝著我來!何必遷怒旁人?我說了,我不想進京!放我走便是!”她字字鏗鏘,帶著豁出去的決絕。
陸錚的目光轉向她,深潭般的眼底翻湧著更加洶湧的暗流。兩人目光在空中碰撞,無聲地交鋒,篝火劈啪聲都彷彿被凍結了。周圍的錦衣衛個個噤若寒蟬,連呼吸都放得極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