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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骨畫皮 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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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用餐

沈硯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秦姑娘倒是好興致。這舞獅班子近來在京城名聲頗響,熱鬨是熱鬨,隻是……”他話音未落,卻見秦昭已不由自主地隨著人流,向那喧鬨中心靠近了幾步。沈硯隻得跟上去,小心地替她隔開擁擠的人群。

秦昭的目光專注地追隨著舞獅的動作,耳朵卻敏銳地捕捉著周遭的議論。

“……聽說了嗎?這‘金睛獅班’,來盛京五天了,場場火爆,愣是分文不收!”一個粗嘎的嗓門在秦昭左後方響起。

“嘿,奇了怪了!走江湖賣藝,不就圖個利字?他們倒好,白乾?”另一人介麵,滿是疑惑。

“分文不收……”秦昭心頭輕輕一跳,這四個字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漾開一圈漣漪。她微微蹙起秀氣的眉,視線悄然從翻騰的獅子身上移開,開始不動聲色地掃視整個舞獅班子。

三隊舞獅,約莫二十來人。

穿著統一的靛藍色短打勁裝,腰間係著紅綢。大多麵容黝黑,神情專注,是常年走江湖的練家子模樣。引起秦昭注意的,是牆角陰影處堆放著的幾個碩大物件。那是用厚實粗麻布罩得嚴嚴實實的大籮筐,足有半人高,靜靜地杵在那裡,與場中的喧囂格格不入。

一隊舞獅表演完畢,在喝彩聲中退場。隻見其中幾個漢子利落地走到牆角,兩人一組,抬起一個蓋著粗麻布的大籮筐,步履沉穩地隨著隊伍離開。

“敢情是裝行頭的家夥什兒。”旁邊有人瞭然地點評道。

秦昭的目光卻緊緊追隨著那些離去的籮筐和抬筐人的背影。是行頭?尋常行頭何需如此大的籮筐?又何需如此嚴實的遮蓋?那粗麻佈下,輪廓方正,棱角分明……一絲異樣的直覺,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纏繞上她的心尖。

就在此時,第二隊舞獅也結束了表演,同樣抬走了一個大籮筐退場。人群隨著表演的結束而稍稍鬆散了些。秦昭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想換個角度看得更清楚些。腳跟剛動,腳下猛地一絆!

“啊!”她低呼一聲,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向前趔趄。

“小心!”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及時伸來,穩穩扶住了她的手臂。是沈硯。

秦昭驚魂未定,站穩身形,臉上微赧:“多謝沈大人,是我不小心……”她低頭看去,絆倒她的,竟是一隻做工精巧的繡花鞋。藕荷色的軟緞鞋麵,繡著纏枝蓮紋,鞋尖綴著一顆小小的珍珠,約莫八成新,孤零零地躺在青石板路麵上。

“想是哪位姑娘方纔擠丟了。”秦昭彎腰拾起那隻繡鞋。鞋底乾淨,不似踩踏過泥濘。她心中那絲異樣的感覺更濃了。環顧四周,散場的人群中並無尋找失物之人。她想了想,走到街邊相對乾淨的牆根下,將那隻繡鞋小心地放在了牆角顯眼處。“失主總會回來尋的。”她輕聲自語。

剛直起身,一輛熟悉的玄色馬車便在不遠處停下。車簾掀開,露出陸錚那張線條冷硬、此刻卻隱含薄怒的臉。他利落地翻身下車,玄色衣袍在午後的陽光下掠過一道沉鬱的弧線,大步流星地穿過稀疏的人群,徑直走到秦昭麵前。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一瞬,隨即掃過她身旁的沈硯,眼底的溫度似乎又降了幾分。

“秦姑娘,”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蓋過了街市的嘈雜,“時辰不早,該回去了。”語氣平淡,卻是不容商榷的命令口吻。

沈硯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得體,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將秦昭擋在身後半個身位:“陸指揮使來得正好。今日秦姑娘協助我大理寺勘驗屍體,那‘滴血融骨’之術,神乎其技,令我等歎為觀止。沈某正欲在醉仙樓設下薄宴,聊表謝忱,也為秦姑娘接風洗塵。陸指揮使不妨同往?”他看向秦昭,眼中帶著恰到好處的欣賞與期待,“若能有幸,沈某更想親眼一睹秦姑娘那傳聞中的‘摸骨畫皮’絕技。”

陸錚的眉峰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神銳利如刀鋒刮過沈硯含笑的臉。“秦姑娘今日勞心勞力,需靜養。接風洗塵,改日不遲。”他的拒絕乾脆利落,目光重新落回秦昭身上,帶著催促之意。

秦昭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飄向牆角那隻孤零零的繡花鞋。方纔舞獅班子、大籮筐、分文不收、無故失鞋……種種碎片在腦海中急速碰撞。她需要一個更安靜的環境,將這些零散的線索串聯起來。眼前這頓酒宴,或許是個機會。她抬眼,迎向陸錚沉靜的目光,聲音清晰:“陸大人,沈大人盛情難卻。況且,”她頓了頓,意有所指,“我亦有些事情,想向二位大人請教。不如……就今日吧?”

沈硯眼中笑意加深:“秦姑娘爽快!陸大人,請吧?醉仙樓天字一號房,酒菜想必已備妥。”他側身,做了個優雅的“請”的手勢。

陸錚深深看了秦昭一眼,那目光複雜,帶著審視,也有一絲被拂逆的不悅,最終化為沉默的頷首。

醉仙樓天字一號房,臨窗可俯瞰半城繁華。紫檀木的八仙桌上,珍饈羅列,香氣撲鼻。水晶蹄髈瑩潤剔透,清蒸鰣魚鱗光閃閃,蟹粉獅子頭色澤誘人,時令鮮蔬青翠欲滴,配著溫好的陳年花雕,醇香四溢。

三人落座,氣氛卻微妙地凝滯著。秦昭剛拿起銀箸,麵前的白瓷碟裡,幾乎同時落下了兩樣東西。

一塊肥嫩的雞脯肉,來自陸錚的筷子,穩穩當當。

一塊剔得乾乾淨淨、雪白細膩的魚肉,落在雞脯肉旁邊,是沈硯的手筆,細致入微。

陸錚的聲音平穩響起:“秦姑娘不喜河鮮腥氣,偏好禽肉。”他目光直視沈硯,帶著一種宣告主權的平靜。

沈硯笑容不變,語氣溫煦如常:“秦姑娘蘭心蕙質,想來是不慣自己動手剔除細小魚刺這等瑣事。沈某代勞,舉手之勞罷了。”他看向秦昭,眼神溫和而專注。

兩雙筷子,兩道目光,無聲地在半空中對峙,空氣彷彿都沉重了幾分。

秦昭隻覺得頭皮發麻。她看看碟子裡堆疊的“好意”,又看看眼前這兩位神色各異、氣場強大的年輕官員,無奈地牽了牽嘴角,拿起自己的筷子,將雞脯和魚肉都夾起一些,放入口中,含糊道:“都…都挺好的。有勞二位大人。”隻想儘快將這尷尬局麵囫圇過去。

就在這僵持的片刻,門外響起恭敬的叩門聲。一個身著錦衣衛普通校尉服飾、神色焦急的青年推門而入,正是陸錚的心腹手下趙七。他目光迅速掃過房內三人,對上陸錚詢問的眼神,立刻抱拳躬身,語速急促:

“稟指揮使大人!順天府、五城兵馬司急報,京城內外,四日之內,接連有二十餘名少女無故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官府搜尋無果,特請我北鎮撫司協助查辦!”

“少女失蹤?”秦昭手中的筷子“啪嗒”一聲輕響,落在骨碟上。她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墜入冰窟。牆角那隻孤零零的藕荷色繡花鞋,瞬間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那鮮豔的顏色,像一滴刺目的血珠。

陸錚霍然起身,玄色衣袍帶起一陣冷風。“既是錦衣衛辦案,”他聲音沉冷,不容置喙,目光掃過沈硯,“便與大理寺無關了。秦姑娘,”他轉向秦昭,語氣不容拒絕,“此案畫像追索嫌犯,還需借重姑娘妙筆。這酒宴,改日再敘。”他已然做出了決斷。

秦昭立刻起身,臉色凝重:“理當如此。”她需要立刻去檢視那些卷宗,印證心中那個越來越清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

沈硯依舊端坐,麵上並無被撇下的不悅,反而端起酒杯,對著陸錚遙遙一敬,唇邊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公務要緊,陸指揮使,秦姑娘,請便。沈某靜候佳音。”他目送著兩人匆匆離去的背影,尤其是陸錚下意識護在秦昭身側的動作,眼中掠過一絲瞭然的笑意,隨即又化為淡淡的、難以言喻的落寞,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看來他這兄弟,這次是真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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