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畫皮 029
活要見人
馬車疾馳,車輪碾過朱雀大街的青石板,發出急促的轆轆聲響。路過之前舞獅的街口時,秦昭猛地撩開車簾一角。目光急切地投向那處牆角——
那隻藕荷色的繡花鞋,依舊孤零零地躺在原地!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那抹顏色顯得愈發刺眼、淒涼。無人認領。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徹底纏緊了她的心臟。不是擠丟的!是掙紮時……蹬落的!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順天府衙內,氣氛壓抑。
油燈的光暈在卷宗上跳躍,映著秦昭凝重而專注的側臉。
她指尖劃過一行行墨字,速度極快,如同一隻尋找獵物的蝶。
二十三名少女的姓名、年齡、失蹤時間、地點……資訊在她腦中飛速組合、排列。
“舞獅班子五日前入京…首起失蹤案,四日前發生……”她喃喃自語,指尖最終重重地點在記錄時間的那一欄上。四天前,正是那舞獅班子開始在京城各處表演的第二天!時間線,嚴絲合縫地重疊了!
陸錚站在她身側,高大的身影在牆壁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他剛剛下達了命令,聲音冷硬如鐵:“查!那‘金睛獅班’!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挖出來!”幾名錦衣衛精銳領命,如鬼魅般迅速消失在衙門的夜色裡。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燈花偶爾爆開,發出細微的“劈啪”聲,更襯得堂內死寂。卷宗被秦昭翻來覆去地查閱,每一個可能的細節都被反複咀嚼。沒有目擊者,沒有掙紮痕跡,沒有勒索信……少女們如同人間蒸發,唯一留下的,隻有親人絕望的哭嚎和這冰冷紙頁上的寥寥數語。
直到子夜時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衙門的死寂。一名風塵仆仆的錦衣衛小旗衝入堂內,單膝跪地,氣息未勻:“稟大人!城外十五裡,廢棄的山神廟!發現蹤跡!人去廟空,但…留有大量雜物!”
“走!”陸錚一聲令下,率先轉身。秦昭毫不猶豫地跟上,裙裾帶起一陣微涼的風。
荒郊野嶺,破敗的山神廟在黑黢黢的夜幕下,如同一頭蹲踞的巨獸殘骸。坍塌的院牆,傾頹的殿宇,月光透過破爛的屋頂縫隙灑下,在地上投下斑駁陸離、形如鬼爪的光影。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塵土、朽木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劣質脂粉與汗餿的怪異氣味。
火把被點燃,橘黃跳動的火焰瞬間驅散了廟門口小片區域的黑暗,也將殘破的景象照得更加猙獰。錦衣衛緹騎們訓練有素地散開,如鷹隼般警惕地搜尋著大殿、偏房、殘垣斷壁的每一個角落。腳步聲在空曠的廢墟中回蕩,帶起陣陣灰塵。
“大人,後殿搜過,空無一人!”
“廂房破敗,隻有些破爛稻草!”
“灶房塌了半邊,無異常!”
回報聲接連響起,無一例外,都是“空”、“無”。一股沉重的失望和焦躁開始彌漫。線索,似乎又斷了。
陸錚站在殘破的大殿中央,火把的光映著他冷峻的側臉,薄唇緊抿,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四周。難道判斷錯了?還是對方過於狡猾,抹除了一切痕跡?
秦昭卻沒有跟隨眾人進入殿內深處搜尋。
她的腳步停在了荒草叢生的前院。
目光,牢牢鎖定了院角一堆被雜亂丟棄的物件——正是白日裡在街角見過的那種,蓋著厚實粗麻布的大籮筐!
此刻粗麻布被隨意掀開,胡亂堆疊在一邊,露出了裡麵幾個空蕩蕩的、深口藤編大筐的真容。
她慢慢走過去,每一步都踏在鬆軟的塵土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火把的光暈隨著她的移動,照亮了那些籮筐。
深褐色,藤條粗糲,足有半人高,口闊底深。
筐口邊緣,幾處不起眼的地方,似乎沾染著一點點深色的、凝固的汙漬。
秦昭的心跳越來越快,幾乎要撞破胸膛。
她停在其中一個籮筐前,伸出手指,在那深褐色的汙漬上極輕地蹭了一下。
指尖傳來一種奇異的、微微發粘的觸感。
她收回手,湊到鼻尖下,一股極淡的、混合著塵土和甜膩的古怪氣味鑽入鼻腔。
迷藥!
雖然被刻意清理過,但這殘留的氣味……絕不會錯!
“陸大人!”秦昭猛地回頭,聲音在寂靜的廢墟中顯得格外清亮,帶著一種洞悉真相的寒意,“看這裡!”
陸錚聞聲,立刻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火把的光芒將兩人的身影長長地投射在布滿裂紋的牆壁上,如同兩柄出鞘的利劍。
秦昭指著地上的籮筐,語速快而清晰,每一個字都敲在人心上:“分文不取的舞獅,牆根下蒙布的大筐,現場丟失的繡鞋,失蹤案發時間與舞獅表演吻合……”她的目光轉向陸錚,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那雙眸子亮得驚人,閃爍著洞穿迷霧的銳利光芒,“他們根本不需要偷偷摸摸!他們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眾目睽睽之中——動手的!”
她深吸一口氣,彷彿要積蓄力量說出那個令人頭皮發麻的結論。
不等陸錚反應,她竟雙手抓住那籮筐粗糙冰冷的藤條邊緣,毫不猶豫地俯身,將自己纖細的身子蜷縮起來,試探著,一點一點,鑽進了那深口籮筐之中!
陸錚瞳孔驟然收縮!他看到那籮筐的邊緣猛地一沉,秦昭的身影瞬間消失在筐口之下,隻留下一角月白的裙裾在筐口邊緣微微晃動。
一股莫名的、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呼吸都為之一窒!
彷彿那空空的籮筐,正貪婪地吞噬著什麼極其重要的東西。
“秦昭!”他下意識地低吼出聲,一步搶上前,手指幾乎要觸碰到那冰冷的藤筐。
筐內傳來秦昭有些悶、卻異常清晰鎮定的聲音,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擊碎了死寂:
“就是這樣!他們利用舞獅翻騰跳躍的巨大動作和喧天鑼鼓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製造混亂!同夥趁機接近目標少女,用沾了烈性迷藥的手帕捂住口鼻!瞬間昏迷的少女,被他們借著獅子龐大身軀的遮擋,迅速塞進這些早已備好的大籮筐裡!蓋上布,混在所謂的‘行頭’之中!”
她的聲音透過藤筐傳出,帶著甕甕的回響,敲打在每一個在場錦衣衛的耳膜上:
“然後,像今日我們看到的那樣,一隊舞獅表演結束,他們就可以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抬著這些裝著‘貨物’的大籮筐,當著所有人的麵——離開!”
話音落下,秦昭的手撐住筐壁,微微用力,從籮筐中探出了上半身。火光映亮了她沾著灰塵卻依舊清麗的臉龐,以及那雙因憤怒和洞悉而灼灼燃燒的眼眸。
四週一片死寂。隻有火把燃燒發出的嗶嗶聲。所有錦衣衛都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股寒氣,從每個人的腳底板猛地竄起,沿著脊椎急速攀升,瞬間凍僵了四肢百骸!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他們,竟是這樣,在百姓的歡呼聲和銅錢雨中,如同搬運尋常貨物般,將一個個活生生的少女擄走!
陸錚的手還僵在半空,距離籮筐邊緣不過寸許。他死死盯著秦昭從籮筐中探出的身影,那月白的衣裙在火光下染上暖色,卻驅不散他眼底驟然凝結的寒冰。方纔那一瞬間心臟被攫緊的窒息感,此刻化為一種沉甸甸的、冰冷的憤怒,沉入眼底最深處,醞釀著風暴。
他緩緩收回了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聲音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裡鑿出來,砸在寂靜的廢墟上:
“傳令下去,封鎖所有城門、水陸碼頭!畫出‘金睛獅班’所有人的臉!活要見人,死——”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那隻空蕩蕩、卻彷彿殘留著罪惡氣息的籮筐,語氣森寒如九幽之風,“要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