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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骨畫皮 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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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哭郎

日頭毒辣,曬得山腳下蒸騰起一層扭曲的熱浪。秦昭、錦衣衛副千戶趙七,還有霓裳郡主,三人擠在這山腳簡陋的茶棚裡,隻求一碗粗茶澆滅喉嚨裡的火燎。空氣悶得能擰出水,蟬鳴聒噪得刺耳。

茶棚老闆牛二,是個精瘦乾練的漢子,油亮的腦門反射著陽光。趙七借著倒茶的間隙,壓低了本就沙啞的嗓子對秦昭和霓裳道:“彆看這牛二守著個破茶棚,這方圓幾十裡,但凡有點風吹草動、稀奇古怪的事兒,沒他不知道的,是個‘包打聽’。”

鄰桌坐著的幾位衣著不俗的官家女眷,正小聲交談著上山進香的心事。一個愁眉苦臉:“……唉,成親三年了,肚子還沒動靜,這次可得多拜拜送子娘娘。”另一個則揉著太陽穴,聲音滿是疲憊:“我家那個小的,白天倒還乖巧,一入夜就哭得撕心裂肺,怎麼哄都沒用,屋頂都要給他哭塌了!這不,也來求菩薩顯顯靈。”

這時,牛二拎著一壺滾水,臉上堆滿殷勤的笑湊了過來:“幾位貴人,日頭太毒,光喝茶可不解暑氣。小老兒這棚裡剛蒸出一屜好點心,熱乎鬆軟,香甜得很,要不要嘗嘗?”他眼睛滴溜溜一轉,話鋒跟著一轉,聲音帶著點神秘,“說到小娃娃夜裡啼哭,小人倒是知道個去處,保管靈驗!”

那正為孩子夜啼發愁的官家小姐立刻抬起了頭,眼中燃起希望:“哦?老闆快說說看!點心,上一盤來。”

牛二麻利地放下點心,白瓷盤裡幾塊粗糲的米糕蒸騰著熱氣。他搓著手,語氣更加活泛:“盛京城裡,誰人不知杜大娘啊?專治小兒夜啼,那可是神仙般的手段!甭管多難纏的娃娃,隻要抱到她那兒去,就一晚上!嘿,接回來保管安安穩穩,再沒那半夜嚎哭的毛病!”

霓裳郡主聽得入神,忍不住插話:“真有這般奇人?那杜大娘我們去了就能見著?”

牛二臉上的笑收了收,顯出幾分為難:“這個嘛……杜大娘是靈驗,可脾氣也古怪得很。她接不接,得看娃娃的生辰八字。得合了她的眼緣兒才行。要是不合啊,甭管您是多大的貴人,抬來金山銀山,人家也照樣關門謝客,不伺候!”

那官家小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像是下了決心,匆匆帶著丫鬟婆子起身,竟連剛上的點心也顧不上嘗一口,徑直離開了。方纔還人聲嗡嗡的茶棚,瞬間安靜了大半,隻剩蟬鳴愈發刺耳。

牛二的目光立刻轉向了秦昭這一桌。三人的衣料、配飾,無一不顯著身份。他臉上的笑容重新堆砌起來,帶著點討好的試探:“幾位貴客,剛出鍋的好點心,香甜著呢,要不也來上一盤嘗嘗鮮?”

秦昭端起粗陶茶碗,指尖摩挲著碗沿粗糙的裂口,目光落在牛二那張寫滿市儈精明的臉上:“好,來一份。”

點心很快端上桌。秦昭沒動,隻看著那嫋嫋熱氣,狀似隨意地開口:“方纔聽老闆說起那位杜大娘,倒真勾起了幾分好奇。老闆若是不忙,不妨給我們細說說?這位杜大娘,究竟是何方神聖?”

牛二彷彿就等著這一問,眼睛一亮,立刻拉了張矮凳在桌邊坐下,清了清嗓子,擺出十足的說書人架勢:“哎喲,貴人您算是問對人了!說起這位杜大娘啊,那可真叫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她的名頭,也就是這兩三年纔在咱們地界響起來的。怎麼起的頭呢?就她家隔壁,有戶人家的小娃,那叫一個能哭,整宿整宿不停,哭得爹孃都快跟著去了半條命。沒轍了,抱著試試看的心思求到杜大娘門上。嘿,您猜怎麼著?杜大娘把孩子抱回去,就一晚上!第二天送回來,那小娃娃安安靜靜,再沒哭過一聲!就這一家子的事兒傳開了,一傳十,十傳百,杜大娘這名號,就這麼響了!找她的人,踩破了門檻!”

霓裳聽得睜大了眼,驚歎道:“世上竟真有如此奇人妙術?”她轉頭看向趙七尋求認同。

趙七抱著臂,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淡淡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茶棚裡悶熱依舊,鄰桌殘留的點心香氣混合著劣質茶葉的味道,粘稠地浮在空氣裡。秦昭的聲音不大,卻像一塊冰砸進了這片粘稠之中,瞬間凍結了所有聲響:“那些……被她‘治好’了夜啼的孩子,是不是從此以後,連平常咿咿呀呀學語的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啪嗒!”牛二臉上那活靈活現的笑容猛地僵住,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連帶著他手裡正要去提的茶壺也失手掉在桌上,滾燙的茶水潑了一小片,幾滴濺在他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

死寂。

茶棚裡僅剩的幾個散客也停下了交談,空氣彷彿凝固成了實體,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毫無征兆地順著脊椎骨爬上來,激得人汗毛倒豎。牛二額角滲出了細密的冷汗,他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眼神躲閃著秦昭那平靜得近乎冷酷的目光,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這……貴人您……您這話……打哪兒說起啊……”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聲音愈發飄忽,“不過……不過杜大娘是提過一嘴,說是……說是娃娃這夜啼的根兒拔得太猛,陽氣一時收束,五年之內,確是不太能出聲兒……可這是好事兒啊!貴人您想,老話不都講‘貴人語遲’嘛!娃娃不出聲,那是福氣在攢著呢!厚積薄發!厚積薄發……”

秦昭沒有再說話。她隻是伸出食指,極其緩慢而清晰地,在自己纖細的脖頸前方,輕輕劃了一下。

那動作極輕,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力量。

牛二剩下的所有解釋和強笑,都卡在了喉嚨裡,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一種被徹底看穿後的驚恐和茫然。

趙七默不作聲地從腰間摸出幾塊碎銀,“當啷”一聲丟在油膩的桌麵上,聲音不大,卻砸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走。”他簡短地說了一句,率先起身。

三人快步走出茶棚,灼熱的陽光兜頭罩下,卻驅不散方纔那浸透骨髓的寒意。

馬車駛離山腳,車輪碾過滾燙的石子路,發出單調枯燥的聲響。

車廂裡,空氣沉滯得如同凝固的鉛塊。霓裳郡主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指節捏得發白,臉色也透著青灰。方纔秦昭那輕描淡寫的一劃,那令人齒冷的猜想,像冰冷的蛇纏繞著她的心。她終於忍不住,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打破了這沉重的死寂:“昭兒……你剛才……你剛才那話,還有那個動作……究竟是什麼意思?你想到什麼了?”

秦昭靠在顛簸的車壁上,目光投向窗外飛掠而過的模糊樹影,聲音平直,沒有任何起伏,卻字字如冰錐:“很簡單。或許那位杜大娘,隻用了一晚上的‘手段’。”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在霓裳的心上,“就是把孩子的聲帶,割斷了。”

霓裳猛地倒吸一口冷氣,脊背瞬間挺直,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激得她渾身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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