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畫皮 054
大牢
樓下大殿,氣氛與二樓雅間的壓抑截然不同,是另一種令人膽寒的肅殺。
方纔還光可鑒人的波斯絨毯上,此刻跪著五六個穿著管事服色、麵如土色的男人,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額頭上的冷汗大顆大顆砸在地毯上,洇開深色的印記。
濃重的血腥氣混雜著汗餿味,彌漫在昂貴的冷香之中,形成一種詭異而令人作嘔的氣息。
陸錚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手裡端著一盞青瓷蓋碗,慢條斯理地撇著浮沫,姿態閒適得彷彿在自家書房品茗。
隻是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偶爾掠過跪地之人時,冷得如同萬載寒冰。
“本官的耐心有限。”陸錚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大殿,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壓迫感,“一盞茶。說出你們背後真正的東家。否則……”他放下茶盞,發出一聲清脆的磕碰聲。
隨著這聲響,幾名緹騎猛地從側門推搡進幾個頭上套著黑布口袋、雙手反綁的人。
他們身上的衣服各異,有華服,也有布衣,但無一例外都劇烈掙紮著,發出嗚嗚的悶哼。
跪地的幾個掌櫃身體猛地一顫,眼睛死死盯著其中幾個身影的衣著細節,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他們家中至親的裝扮!
“說了,是死路一條!不說……”陸錚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刮過那幾個掌櫃慘無人色的臉,“你們的父母妻兒,就在眼前。本官送你們……全家上路,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你們說是與不是。”
他話音落下的瞬間,一名站在最前頭套著華服身影旁的緹騎,猛地拔出了腰間的繡春刀!
雪亮的刀鋒在琉璃燈下劃過一道刺目的寒光,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狠狠劈下!
“不——!”為首的一個胖掌櫃發出淒厲絕望的嘶吼!
噗嗤!
利刃入肉的聲音沉悶響起!
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濺紅了旁邊雪白的牆壁和光潔的地毯!
那被砍中的身影的人疼的直抽抽,甚至連哼都沒哼一聲,軟軟地癱倒在地,抽搐兩下,暈死過去了。
濃稠的、帶著鐵鏽味的鮮血迅速在地毯上蔓延開來,觸目驚心。
“爹——!”
另一個跪著的瘦高掌櫃目眥欲裂,發出野獸般的哀嚎,掙紮著想撲過去,卻被身後的緹騎死死按住。
整個大殿死一般寂靜,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濃烈的血腥味幾乎令人窒息。
秦昭站在樓梯的陰影處,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她的鼻翼幾不可查地翕動了一下,秀氣的眉頭微蹙。
不是人血……是雞血。濃烈,但缺少人血那種特有的、帶著生命質感的鐵腥。
陸錚在演戲。
一場極其逼真、足以擊潰心理防線的死亡威脅。
秦昭突然發現陸錚這人,有點蔫壞。
“我說!我說!”那個胖掌櫃徹底崩潰了,涕淚橫流,額頭在地上磕得砰砰作響,聲音嘶啞變調,“是陳大人!是吏部的陳侍郎!這漱玉閣真正的東家是他!我們隻是他擺在台麵上的傀儡!所有賬目、貨品真正的來源,都在他手裡!饒命!陸大人饒命啊!饒了我的家人吧!”
“陳侍郎?”陸錚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同獵人終於看到了落入陷阱的獵物。他緩緩站起身,玄色衣袍在燈光下無風自動,散發出凜冽的威壓。
“拿下!”他聲音不高,卻帶著金鐵交鳴般的決斷。
如狼似虎的緹騎立刻上前,將那幾個癱軟如泥的管事拖死狗般拖了出去。
大殿內瞬間空曠下來,隻剩下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和一片狼藉。陸錚的目光投向樓梯陰影處:“如何?樓上可有異動?”
秦昭從陰影中走出,步履從容。
她看了一眼地上那片刺目的“血跡”,唇角彎起一絲極淡的、心照不宣的弧度:“陸大人這招‘殺雞儆猴’,虛實相濟,妙得很,尤其是那血,真是好手段。”
陸錚隻是抬了抬眼皮看她,雖然她口口聲聲的都是誇讚,但是直覺告訴她,她這話有水份。
她走到陸錚身邊,低聲道:“樓上的小姐們抱怨居多,唯有一事蹊蹺。方纔杜侍郎千金杜倩倩,以五千兩黃金購得一支金蟾簪。其身上所著月華錦、足下玉蓮點翠珠履、腕間帝王綠玉鐲,樣樣價值不菲,遠超其父俸祿所能及。”
陸錚眼中精光一閃:“杜侍郎?工部清吏司那個杜明遠?哼,一隻不大不小的碩鼠,胃口倒是不小。”
秦昭的目光掃過二樓方向,繼續道:“還有一事。霓裳郡主認出,雅間那架十二扇紫檀嵌螺鈿屏風,疑似前朝宮廷失傳的‘百寶嵌’禦製之物。此等重器,竟出現在此,這漱玉閣的水,怕是深得很。”她頓了頓,看向陸錚,眼中帶著洞察的瞭然,“錦衣衛此前數次無功而返,是大人故意為之的‘煙霧彈’吧?讓他們放鬆警惕,以為風頭已過,纔敢將這些見不得光的‘好東西’擺出來招搖。今日這金蟾簪,這杜小姐的行頭,還有那屏風,便是他們露出的馬腳。”
陸錚聞言,看向秦昭的目光中掠過一絲激賞,如同寒冰初融,露出底下銳利的鋒芒。
他負手而立,望著漱玉閣外漸沉的暮色,聲音低沉而篤定:
“網已收緊,蛇已出洞。此刻,正是收網擒賊的……最佳時機!”
他猛地一揮手,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劍,斬破殿內凝滯的空氣:
“傳令!緝拿吏部侍郎陳文遠、工部侍郎杜明遠!查封其府邸!凡涉案人等,一個——不許放過!”
錦衣衛詔獄,暗無天日。
潮濕石壁滲著水珠,混雜血腥、鐵鏽與絕望氣息。
幾盞油燈昏黃跳躍,映著鐵柵後幾張驚惶灰敗的臉。
吏部侍郎陳文遠、工部侍郎杜明遠等幾名重犯上身纏繞粗重鐵鏈,鐐銬深陷皮肉。
抓他們,就如同市場條件瓜果,看見了,帶回來!
而卷宗上麵的一樁樁一件件,容不得他們狡辯,隻將卷宗丟在他們眼前。
“陸錚!你休要血口噴人!”陳文遠強作鎮定,聲音嘶啞,“本官為官清正,兩袖清風!這漱玉閣…本官毫不知情!定是有人構陷!”
“清正?”陸錚聲音冷得像地底寒泉,他立於陰影邊緣,玄色飛魚服彷彿融入黑暗,隻有那雙眸子亮得懾人。
他手一揚,一本厚厚賬冊“啪”地摔在陳文遠腳下,濺起塵埃,“看看!看看你‘清正’的俸祿,如何買下城西三進大宅、京郊千畝良田!看看你‘清風’如何養得起漱玉閣流水般的金銀!”
賬冊攤開,密密麻麻的數字和隱秘標記在昏光下刺眼。
陳文遠瞳孔驟縮,臉上血色瞬間褪儘,嘴唇哆嗦著,再也吐不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