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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骨畫皮 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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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錚你到底是誰

秦昭握著金釵的手指微微收緊,心口像是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三年前……毒殺……父母雙亡……原來他深不見底的寒潭之下,埋藏著如此洶湧的痛楚與執念。一股陌生的、細細密密的疼惜,悄然彌漫心間。

兩人在涼亭裡說著話,趙七步履匆匆而來,麵色凝重如鐵。看到霓裳在場,他腳步一頓,顯出幾分遲疑。

秦昭心念微動,開口道:“趙七,有事直說,郡主不是外人。”

趙七抱拳,聲音艱澀:“大人……陸大人父母的墳塋……昨夜被人……掘了!”

“什麼?!”秦昭和霓裳同時驚撥出聲。

霓裳氣得俏臉煞白,猛地站起來:“誰?!哪個天殺的狗膽包天!掘人墳墓,要遭天打雷劈的!”

“是……杜明遠那逃脫的嫡子,杜衡。”趙七咬牙道,“人……剛剛在城郊破廟被兄弟們拿住了!”

秦昭臉色驟變,心中警鈴大作!她霍然起身:“不好!”話音未落,人已如離弦之箭衝出涼亭。霓裳愣了一下,也提起裙擺急追:“秦姐姐!等等我!”

趙七趕著馬車,載著秦昭和霓裳一路疾馳至城郊。

陸家父母的墳塋地,已被大批錦衣衛緹騎無聲封鎖,氣氛壓抑得如同鐵鑄。青鬆翠柏環繞下,那兩座並立的墳丘,其中一座已被粗暴掘開!黃土散亂,斷裂的石碑歪斜在旁,露出底下深色的棺木。棺蓋已被掀開,斜搭在墓穴邊緣。

秦昭跳下馬車,撥開沉默的緹騎,一眼就看到了墓穴旁的身影。

陸錚背對著所有人,直挺挺地跪在敞開的棺木前。玄色飛魚服的背影在慘淡天光下,凝成一座沉默的、瀕臨爆發的火山。棺內,兩具森然白骨靜靜躺著,空洞的眼窩“望”著陰沉天空。

秦昭的心猛地揪緊。

她快步上前,無聲地蹲跪在陸錚身側。

濃烈的泥土腥氣和一種若有若無的、歲月沉澱後的腐朽氣息撲麵而來。

她伸出手,極輕地、帶著安撫意味地拍了拍他繃緊如鐵的肩臂。

這一刻她無比心疼他,其實秦昭自己也不明白的一件事情就是,心在靠近,就是從心疼開始。

“先……讓伯父伯母入土為安吧。”她的聲音低柔卻堅定,“這筆債,我們定要那杜衡百倍償還。”

陸錚的身體幾不可查地一震。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隻是那挺直的脊背微微晃動了一下,彷彿強撐的堤壩出現了一絲裂痕。

下一刻,他沉重的頭顱,竟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脆弱的依賴,靠在了秦昭單薄的肩膀上。

那冰涼的額頭觸感透過衣衫傳來,帶著沉重的絕望和無言的悲慟。

秦昭身體一僵,隨即更用力地挺直脊背,默默承受著這份沉重的依靠。

此刻,言語蒼白,唯有這無聲的支撐,或許能傳遞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

霓裳和趙七也趕了過來。

霓裳看著那被掘開的墳墓和棺中白骨,眼圈瞬間紅了,氣得渾身發抖,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

趙七緊握刀柄,指節發白,眼中是熊熊怒火。

時間在死寂中流淌。

陸錚不知跪了多久,當他終於試圖站起時,身體因久跪和巨大的悲憤而猛地一晃!

“小心!”秦昭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陸錚借力站穩,臉色蒼白得嚇人,唯有眼底深處燃燒著駭人的猩紅。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蓋棺……重新安葬。”

緹騎們立刻上前。

“等等!”秦昭卻猛地出聲,目光死死鎖住棺內白骨,秀眉緊蹙,帶著職業性的銳利審視。

陸錚霍然轉頭看她,眼神如刀:“怎麼了?”

秦昭迎上他布滿血絲的眼,知道此刻開口如同在他心口插刀,但真相不容迴避:“這屍骨……有些不對。可否……讓我帶回去,進一步檢驗?”

陸錚的瞳孔驟然收縮!

時間彷彿凝固了。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的死因成謎,可是他要相信她嗎?真的要讓她把真相從土裡揪出來嗎?

他死死盯著秦昭,眼底翻湧著驚濤駭浪,難以置信、憤怒、痛苦……最終,所有激烈的情緒被他強行壓下,化作一片深不見底的、死寂的寒潭。

他喉結劇烈滾動了幾下,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從齒縫裡擠出一個字:

“……好。”

兩具白骨被小心翼翼地移入北鎮撫司深處那間專屬於秦昭的淨室。長明燈將森森骨殖映照得越發慘白。

陸錚沒有離開。

他就守在緊閉的門外,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背脊挺直,卻透著無儘的疲憊。

庭院裡,霓裳坐立不安,趙七守在一旁。

“都怪我……”霓裳懊惱地絞著手帕,眼圈又紅了,“嘴上沒個把門的,偏生今日跟秦姐姐說了陸大哥父母的事……怎麼就那麼巧……”

趙七低聲道:“郡主不必自責。當年……確有風傳陸大人父母是中毒身亡。隻盼秦姑娘……能查出真相。”

霓裳點點頭,看向趙七,端起石桌上的一碟精巧點心:“你……你忙著追捕杜衡,一天沒吃東西了吧?這……這糕點你墊墊。”

趙七一愣,連忙擺手:“屬下不餓,郡主留著……”

霓裳氣惱地瞪他一眼,臉頰飛紅:“呆子!看不出來這糕點是我親手做的嗎?就是……就是做給你吃的!”

趙七瞬間呆住,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透,結結巴巴:“郡……郡主金枝玉葉,這……這怎麼使得……”

霓裳跺了跺腳,羞惱交加:“金枝玉葉怎麼了?金枝玉葉就不能……就不能喜歡人了嗎?”
說完,她再也待不住,轉身提著裙子跑開了,隻留下一句帶著哭腔的嗔怪飄在風裡:“你笨死了!”

趙七站在原地,手裡還端著那碟溫熱的糕點,看著霓裳跑遠的背影,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隻有嘴角不受控製地、一點點向上揚起。

淨室的門,是在第二天清晨開啟的。

秦昭一臉疲憊地走出來,眼底帶著濃重的青黑,但眼神卻異常清亮。

守在門外的陸錚立刻轉過身,一夜未眠,他眼底布滿紅血絲,下頜繃緊如刀削,隻定定地看著她,等待宣判。

秦昭看著他那憔悴卻依舊冷硬的麵容,心口那股細細密密的疼惜瞬間洶湧成潮。

她沒有說話,在陸錚開口詢問之前,一步上前,張開雙臂,用力地、緊緊地抱住了他!

這個擁抱突如其來,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暖和力量。

陸錚身體猛地一僵,玄色飛魚服下的肌肉瞬間繃緊,卻沒有推開。

他感受到懷中身軀的微顫和那份無聲的、洶湧的安慰。

“查出來了?”他的聲音乾澀嘶啞,在她耳邊響起。

秦昭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更用力地抱緊了他,彷彿要將自己的力量傳遞過去。片刻後,她才抬起頭,望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

“陸大人,讓你爹孃……早日,入土為安吧。”

陸錚身體劇震!

他猛地拉開秦昭,雙手鉗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她微微吃痛,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震驚和一絲被冒犯的怒意:“秦姑娘!你這話……什麼意思?!”

秦昭迎著他駭人的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氣,如同要積蓄足夠的力量來擊碎他認知的世界,沒錯,秦昭通過屍骨已經察覺到秘密,隻是這個秘密真的能讓陸錚接受嗎?

而他的身份,他陸錚的身份真的還能保得住嗎?

或許從三年前開始,他的父母就是甘願赴死的。

秦昭通過一夜的斷定,也是產生了自我懷疑。

如果棺中屍骨從未被調換,那麼隻有一個結論——棺槨裡麵的並非陸錚的生身父母!

他們或許隻是……以父母的身份,給了陸錚一個完整的童年。

三年前的‘死亡’,或許……隻是他們完成了某種使命,選擇了離開。

隻是這個真相當真要讓陸錚知道嗎?

她不能,也不忍心。

“秦姑娘!不,秦昭,你是不是調查出來什麼了?”陸錚低吼,眼中風暴驟起,“你的眼神騙不了我,告訴我,發現了什麼?”

“陸大人,我的確什麼都沒有發現,不過我根據你父母的屍骨畫了他們的生前畫像,你想要看看嗎?”秦昭幾乎是想儘辦法,扭轉陸錚的懷疑。

陸錚繼續看著她的眼睛,試圖想要辨彆真相,但是什麼都沒有。

“真的沒有騙我?”

“憑骨頭不會說謊!我相信縱然是在天之靈,你的父母也是想念你的,畫像,你要看嗎?”秦昭打斷他,目光堅定如磐石。她反手拉住陸錚冰冷的手腕,不容置疑地將他拉進淨室。

室內燈火通明。

兩具白骨並排置於長案上,旁邊立著兩個畫架,上麵是秦昭根據顱骨複原的生前容貌畫像——正是陸錚記憶中慈愛的父母模樣!

“看!”秦昭指著畫像,“骨相複原,容貌吻合,是他們,沒錯吧。”

陸錚死死盯著那兩張熟悉的臉,喉嚨滾動,艱難點頭。

“那就好,”秦昭的聲音陡然轉沉,帶著法醫的冷酷精準,彆過了臉。

已經經曆過一夜的檢查,這具屍體到底是什麼人,她早就有了判斷了,再次看向了女性骸骨的骨盆區域,指尖落在那塊寬大的骶骨上,骶骨關節麵完全閉合,形態光滑,沒有任何妊娠分娩留下的痕跡!她,從未生育過子嗣!

但是陸錚卻說畫像上的女子是他的母親。

一個從未生育過的女子如何能夠成為他的母親呢?

她視線又落在了男性骸骨,再看這裡!

恥骨下角的形態,骨盆的整體結構特征……這具男性骸骨,生前……是閹人!

淨室內死一般寂靜,隻有陸錚對著父母畫像懷唸的想念之情,他低低抽泣著。

秦昭的聲音在寂靜中清晰響起,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陸大人,兩位,應該早日入土為安。”

她看著他的後背,她知道他在哭。

就算是人人敬而遠之,又稱為冷麵閻王的陸錚,也有這麼一刻是脆弱的。

秦昭知道,兩具骸骨骨齡測定,均在五十歲上下,符合為人父母的年齡。骨骼磨損痕跡顯示,他們生前長期從事侍奉性勞作。結合所有特征推斷,他們的真實身份,極大可能是——宮廷內侍與宮女!

杜衡掘墳,恐怕……無意中挖出了一個驚天秘密!

秦昭的目光穿透真相的迷霧,直刺陸錚靈魂深處,她又結合霓裳郡主所言,你三年前的‘父母雙亡’,你身份的特殊性……陸錚,你究竟是誰?

若我把真相說出來,是不是會捅破天呢?

若我把真相說出來,你是否會有危險呢?

陸錚,我要如何才能儘最大的可能,保護你呢?

陸錚的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慢慢回頭,他死死盯著那兩具白骨,又猛地看向秦昭,眼神混亂、震驚、痛苦,最後化為一片深沉的冰寒。

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可怕的平靜:“他們……是怎麼死的?真是……中毒?”

秦昭搖頭,她不想再騙他了,至少也要讓他知道他們死亡的真相。

從旁邊托盤上拿起兩根細如牛毛、長約三寸的銀針。

針尖在燈光下泛著幽冷的藍芒。“毒?是障眼法。真正的死因是這個。”她將銀針展示在陸錚眼前,“從他們枕骨大孔附近發現。這種長度的銀針,以特殊手法刺入顱腦深處,不會立時斃命,隻會讓人在睡夢中……無知無覺地停止呼吸。乾淨,利落,不留痕跡。”

陸錚看著那兩根染著他“父母”性命的銀針,身體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秦昭,你確定沒有騙我?”

秦昭看著他強撐的平靜,心疼得無以複加。她走到畫架旁,沉默地揭開了覆蓋在最上麵的一張宣紙。

紙下,是一幅已然完成的炭筆素描。

畫中一對恩愛的夫妻樣子,就是她繪畫的,陸錚父母的合影圖!

“陸大人,我沒有騙你,我通過骸骨還原了你父母的生前樣子,我想,他們應該沒有一個合影,這一張畫,陸大人,你滿意嗎?”

陸錚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幅畫像上,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

時間彷彿凝固了。

淨室內落針可聞,隻有他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

許久,許久,一聲極低、極冷、彷彿從九幽地獄傳來的輕笑,從他喉間溢位。

“我的父母,他們待我極好,生活的方方麵麵,事無巨細,當年我父親想要讓我入書院讀書,那夫子說我生性頑劣,拒絕我入學院。”他喃喃自語,每一個字都浸透了對於過去的記憶。

秦昭就這麼看著他,雖然不說話,但是她知道,他真的太缺一個傾訴的物件了。

他不是冷血無情,他隻是身邊無人。

“我父親性格很執拗,對於一切對我好的事情,都很執拗,所以那一夜,他站在夫子的門口,外麵鵝毛大雪,他也不畏懼,也不躲避,就這麼站著。”陸錚說著,眼眶泛紅,彷彿把他拉回去了那天:“後來成功入學了,我告訴我的父親,我會成為這個學院最好的學生。”

秦昭通過他的話來斷定出來,陸錚的父親的確是對他極好,隻不過陸錚的父親的背後之人,到底是誰呢?

“我母親,是一個心靈手巧之人,她總是會在我下學的時候,給我煮一碗甜湯,我父母都是極好的人,他們的死亡,我無法接受。”陸錚看著那銀針,他認得,這是母親的隨身之物。

“這銀針,是我母親的,這穴位,我也懂,若非是自己心甘情願配合,銀針入穴,差個毫分,就會當場斃命。”

秦昭擔憂地看著他,上前一步,用力握住他冰涼的手:“陸錚,我……”

“不必說了。”陸錚打斷她,聲音異常平靜。

他掙脫秦昭的手,走到畫架前,拿起那張描繪著他們合影的畫像。

指尖在畫中人的眉眼上緩緩劃過,帶著一種心疼到無以複加的情緒。

然後,他轉身,將畫像湊近長明燈跳躍的火焰。

火舌瞬間舔舐上宣紙,發出細微的嗶剝聲。

最終,化作一片飄落的、帶著焦味的灰燼,無聲地散落在冰冷的地麵。

火光映照著陸錚的臉,半明半暗。

那深邃的眼底,再無半分波瀾,隻剩下吞噬一切的、冰冷的黑暗。

秦昭想著,或許讓陸錚誤以為他們是心甘情願赴死,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能讓他知道那捅破天的秘密,真相對於他來說,真的太殘忍了。

“我父母生前沒有過合影的畫像,這畫像就燒了吧,黃泉碧落,或許他們看見,也能有些許安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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