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畫皮 098
殺了
金麵具人顯然沒料到這一出,下意識地伸手欲推。
但秦昭似乎真的嚇破了膽,渾身軟得如同沒了骨頭,雙臂竟“慌亂”地攀住了他的臂膀,整個人的重量都倚靠過去,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時間竟沒能立刻推開。
就在這電光火石、身體緊貼的刹那!
秦昭攀附的手臂內側,指尖如同最靈巧的探針,借著身體的遮掩,飛快地滑過他胸前的衣襟!
指尖清晰地勾勒出一個卷軸堅硬的長筒狀輪廓!
城防圖!
果然貼身而藏!
“放肆!”金麵具人終於反應過來,猛地發力要將她摜開。
秦昭順著他推搡的力道,腳下彷彿被什麼絆到,一個極其“狼狽”的趔趄,整個人向後踉蹌幾步,“撲通”一聲重重跌坐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
珠釵散亂,麵簾歪斜,露出半張驚懼得毫無血色的臉。
她彷彿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嚇懵了,甚至忘了起身,隻是仰著頭,驚恐萬狀地看著門口那尊散發著駭人殺氣的金色身影。
幾名巡邏的龜奴氣喘籲籲地趕到,看到眼前景象,一時也愣住了。
金麵具人一步踏出,居高臨下,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狠狠剮在秦昭身上,每一個字都淬著寒冰:“說!你都聽見了什麼!”
那眼神,足以讓真正的膽小之人肝膽俱裂。
秦昭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淚水瞬間盈滿眼眶,大顆大顆地滾落,衝花了精緻的妝容。
她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哭腔,充滿了小人物對財物的心疼和麵對權貴的恐懼:“聽……聽見什麼?爺……爺明鑒啊!奴家、奴家就是回來找東西的……奴家的金簪……純金嵌紅寶的簪子……值……值好幾十兩銀子呢……奴家不能丟……真的不能丟啊……”她語無倫次,隻顧著哭訴自己的損失,彷彿天塌下來也沒有她的金簪重要。
氣氛凝固如鐵。
“哎喲我的祖宗!這是怎麼了?!”
一個尖利焦急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夢春樓的老鴇張媽媽扭著腰肢,帶著幾個丫鬟婆子,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一眼看到跌坐在地、哭得梨花帶雨、妝都花了的秦昭,再看看門口那尊殺氣騰騰的金麵佛,張媽媽心頭一咯噔,立刻堆起十二分的諂笑上前打圓場:“爺息怒!爺息怒!這丫頭不懂事,衝撞了爺!玉笙!還不快給爺磕頭賠罪!”她一邊說,一邊狠狠瞪了秦昭一眼。
秦昭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連滾帶爬地撲到張媽媽腳邊,死死抱住她的腿,哭得更加淒慘絕望:“媽媽!媽媽救我!我就是回來找簪子的……!是不是誤會了……”
張媽媽被她抱得一個趔趄,心中念頭飛轉。
這玉笙是她親自選進來的清倌兒,身家清白簡單,膽小怕事,可這心機城府……怎麼看也不像是能探聽機密的料。
況且,今晚的花魁拍賣在即,多少達官貴人等著看這新花魁,若現在把人殺了……
“爺,”張媽媽臉上擠出更深的褶子,賠著萬分小心,“您看……這丫頭就是個沒見過世麵的,膽子比老鼠還小,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偷聽啊!再說,她可是今晚的花魁,待會兒拍賣場裡……那些個貴客都等著呢……這會兒要是……怕是不好交代啊……”
黃金麵具後的目光依舊森寒,緊緊鎖在秦昭身上,似乎在衡量她每一絲顫抖的真偽。
他緩緩抬起一隻手,那是一個清晰無比、冰冷刺骨的抹脖動作!
殺意,毫不掩飾!
秦昭的哭聲瞬間變成了瀕死小獸般的嗚咽,死死抱住張媽媽的腿,彷彿那是唯一的浮木。
就在這殺機一觸即發、空氣都幾乎要凝固爆裂的瞬間——
“喲!張媽媽!您在這兒呢!可讓我好找!”一個油滑輕佻的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瘦猴抄著手,溜溜達達地從迴廊另一頭晃了過來,一臉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表情。
他走到近前,眼睛在跌坐的秦昭身上溜了一圈,一拍腦袋,恍然大悟似的:“嗨!我說玉笙姑娘剛纔在外頭低著頭找什麼呢,跟丟了魂似的!敢情是掉了寶貝簪子?嘖嘖,那可是純金的吧?難怪急成這樣!”他語氣輕鬆,帶著市井混混特有的那種混不吝的作證意味。
張媽媽和黃金麵具人聞言,目光都是一動。
瘦猴這話,看似無心,卻恰好印證了秦昭“回來找簪子”的說法。
幾乎就在瘦猴話音落下的同時,摘星閣內,一個離門口最近的倭國密使似乎想上前檢視,剛一起身,腳下便“哢噠”一聲輕響,彷彿踩到了什麼硬物。
他疑惑地低頭,彎腰從猩紅地毯上撿起一物。
那是一支金簪,簪頭精巧地鑲嵌著一顆鴿血紅寶石,在燈火下折射出奪目的光。
“喂,花魁姑娘,”那倭人操著生硬的漢話,將簪子朝門外一遞,“你掉的,是不是這個?”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在那支金簪上。
秦昭猛地抬頭,淚水還掛在腮邊,眼中迸發出巨大的、失而複得的驚喜光芒,聲音都變了調:“是!是我的!謝謝爺!謝謝爺!”那份對財物的極度珍視,演繹得淋漓儘致。
張媽媽長長鬆了口氣,立刻轉向黃金麵具,腰彎得更低,底氣也足了幾分:“爺,您看這……簪子都找著了,這丫頭的清白算是洗清了吧?就是個貪財膽小的糊塗東西罷了!”
黃金麵具後的目光,在那支被倭人捏在手中的金簪上停留了一瞬,又緩緩掃過地上那個抖如篩糠、妝容狼藉、眼中隻有失物複得狂喜的女人。
方纔那一撞一跌的“蠢笨”,此刻這毫不作偽的“貪財”……似乎都在印證著她的“無害”。
閣內幾個倭國密使看著秦昭那副沒出息的樣子,都忍不住發出幾聲嗤笑。
“看把這小美人兒嚇的!”有人用倭語嘲弄道。
黃金麵具沉默片刻。
那令人窒息的殺氣終於緩緩收斂,如同毒蛇縮回了巢穴。
他最後冷冷地瞥了秦昭一眼,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如同驅趕穢物:“滾!”
這一個字,如同赦令。
張媽媽如蒙大赦,趕緊去扶秦昭:“還不快謝過爺!趕緊起來,丟人現眼的東西!”
秦昭掙紮著想要站起,雙腿卻如同煮爛的麵條,剛起到一半又軟軟地跌坐下去,帶著哭腔:“媽媽……我……我腿軟……站不起來……”
閣內的嗤笑聲更大了幾分,充滿了對弱者的鄙夷。
張媽媽沒好氣地咒罵了一句,隻得用力架起秦昭的胳膊,半拖半扶地將她弄起來。
秦昭幾乎全身的重量都倚在張媽媽身上,雙腿發顫,一步三搖,那副被徹底嚇破膽、劫後餘生又虛弱不堪的模樣,毫無破綻。
黃金麵具人漠然地看著她們相互攙扶著,踉蹌地消失在迴廊的陰影裡。
他轉身,重新踏入摘星閣那扇厚重的門,金絲楠木門在他身後無聲地合攏,再次隔絕了內裡醞釀的風暴。
隻是在門縫徹底閉合前,他冰冷的聲音再次傳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與自負的餘怒:
“一個蠢貨。”
迴廊幽深,光影昏暗。
張媽媽扶著“虛弱”的秦昭,腳步沉重地走著,嘴裡不住地低聲數落:“……真是晦氣!差點被你害死!回去給我好好拾掇拾掇,拍賣要是出了岔子,看我怎麼收拾你!”
秦昭低著頭,長發披散下來,遮掩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她順從地倚靠著張媽媽,身體依舊在微微顫抖,彷彿還未從驚嚇中恢複。
隻有她自己知道,此刻那寬大的舞衣水袖裡,她的右手正緊緊攥著袖內襯裡。
藏著的正是她剛才借機靠近麵具男的時候,拿到的城防圖。
冰涼的觸感烙印在指腹,也深深烙印進她的腦海。
一步,又一步,她踏在柔軟的地毯上,如同踏過刀鋒,每一步都離身後的龍潭虎穴更遠一步。
那黃金麵具下冰冷的目光,倭人貪婪的私語,瘦猴陰鷙的窺探……無數碎片在腦中翻攪,最終都沉澱為袖中那一道無聲的印記。
廊外,瘦猴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身影消失在另一條岔路,彷彿剛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