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劍定天下 第114章 往事如刀
第一條銀魚的成功捕獲,如同在絕望的深淵裡投下了一束強光。潘二郎精神大振,顧不上疲憊,又如法炮製,用那根簡易的「魚叉」接連刺中了幾條反應遲鈍的盲魚。直到布條幾乎濕透,手臂酸軟得抬不起來,他才停手。數條銀光閃閃的魚兒在冰麵上堆成了一小堆,雖然不大,卻足以暫時緩解饑餓的煎熬。
接下來是生火。在這冰窟深處,尋常方法根本不可能。二郎嘗試著用最原始的鑽木取火,但木材潮濕,空氣寒冷,反複嘗試皆以失敗告終,隻磨得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彆白費力氣了。」周小娟靠在冰壁上,看著他的徒勞,聲音沙啞地開口,「生吃吧。雪國獵人在野外,也不是沒吃過生肉。」她說得平靜,彷彿在說一件尋常事,但微微蹙起的眉頭暴露了她內心的抗拒。
二郎沉默了一下,看了看那堆魚,又看了看小娟蒼白的臉。他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但生食腥冷的魚肉,對體力是更大的消耗,尤其對小娟這樣受傷虛弱的人。
他目光掃過四周,最後落在那條被拓寬的、通往暗河的縫隙上。他心中一動,撿起兩塊相對扁平的黑色石頭——這是鑿冰時從岩壁上脫落的。他走到縫隙口,那裡氣流相對通暢。然後,他再次凝神,將體內那微弱得可憐、卻綿綿不絕的「一炁」(他不知其名,隻覺是股熱流)緩緩逼至雙手掌心,緊緊按住兩塊石頭摩擦的部位。
這是一個極其緩慢的過程,比融化冰壁取水更耗心神。他額頭青筋鼓起,汗水還未滲出就被內力烘乾。小娟起初不解,但漸漸看到,兩塊石頭摩擦處,竟然開始冒出極其細微的青煙,並有點點火星迸濺!
他竟是想用自身微弱的內力,硬生生摩擦生熱,點燃潮濕的布條!
這近乎癡人說夢。但對生存的渴望,讓他不肯放棄任何一絲讓處境更好的可能。小娟看著他專注到近乎猙獰的側臉,看著他因極度消耗而顫抖的身體,想開口嘲諷的話堵在了喉嚨裡。她默默撕下自己內衫一角相對乾燥的布料,揉鬆,遞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二郎幾乎要虛脫時,「噗」一聲輕響,一小撮布絨終於被點燃,冒出微弱的火苗!火苗極小,在寒冷的空氣中搖曳欲滅。
「快!魚!」二郎低吼,聲音嘶啞。
小娟反應過來,連忙將最小的一條魚遞過去。二郎小心地將魚靠近火苗,火焰舔舐著魚身,發出輕微的「滋滋」聲,一股混合著腥氣和焦香的怪異味道彌漫開來。魚並沒有烤熟,隻是表麵被快速烤得焦黑。
火苗很快熄滅了。但這已經足夠。二郎將烤得半生不熟、外表焦黑的魚遞給小娟:「這樣……好歹暖一點。」
小娟接過這條賣相極差、卻傾注了難以想象心力纔得到的魚,手指微微顫抖。她沒有說謝謝,隻是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外皮焦苦,內裡腥冷,咀嚼起來如同泥沙。但那一絲微乎其微的暖意,和食物下肚後真實的飽腹感,卻讓她冰封的心湖,似乎也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兩人沉默地分食著這幾條半生不熟的魚。沒有鹽,味道糟糕透頂,但這是他們被困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進食」。微弱的、由魚油燃燒產生的熱量早已散儘,冰窟內重回刺骨寒冷,但某種東西,在沉默中悄然改變。
吃飽後(如果那能算飽),疲憊如潮水般湧來。兩人重新靠坐在冰壁下,背對著背,汲取著對方體內那點可憐的熱量。黑暗再次成為主宰,隻有縫隙處傳來的微弱水流聲,證明著外界的存在。
寒冷和寂靜是催生心魔的最佳溫床。白天的忙碌和短暫的希望過後,夜晚的漫長和痛苦被無限放大。小娟腳踝的腫痛一陣緊似一陣,寒冷如同無數根鋼針,刺入骨髓。她緊緊裹著二郎那件破爛的外袍,身體仍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
白天被求生意誌壓製的記憶,此刻如同掙脫牢籠的野獸,咆哮著衝入腦海。姐姐周梅梅溫柔的笑臉,父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燕梟雄冷酷的眼神,潘二郎(失憶前)那張讓她又愛又恨的臉……最後,定格在姐姐臨死前,望向她的那個充滿擔憂和不捨的眼神。
為什麼?為什麼善良的姐姐會落得如此下場?為什麼罪魁禍首之一(在她看來)的潘二郎,卻能忘記一切,在異國他鄉另結新歡?
恨意,如同毒液,再次在她血液中奔湧。她猛地轉過頭,儘管在黑暗中看不清二郎的臉,但那粗重的呼吸聲近在咫尺。
「潘二郎。」她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冰冷,帶著淬毒般的恨意,「你睡得著嗎?」
二郎並沒有睡。他同樣承受著寒冷、傷痛和精神的煎熬。聽到小娟的聲音,他身體微微一僵。「……沒。」
「你當然睡不著!」小娟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在這封閉空間裡顯得異常刺耳,「你心裡有鬼!你欠我姐姐的,欠我們周家的,你這輩子都還不清!」
二郎沉默著,像一塊沉默的石頭。這種沉默更激怒了小娟。
「我姐姐……梅梅……」她的聲音顫抖起來,淚水終於決堤,混合著臉上的冰碴滑落,「她那麼好的一個人……她做錯了什麼?她隻是喜歡上了一個沒用的男人!一個連自己女人都保護不了的廢物!」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進二郎的心窩。那些模糊的記憶碎片再次翻湧,帶來尖銳的刺痛和沉重的窒息感。他張了張嘴,喉嚨乾澀發緊,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到死……到死都在想著你,想著你們的孩子!」小娟泣不成聲,積壓了太久的悲痛和憤怒在此刻徹底爆發,「可你呢?你忘了!你全都忘了!你在這裡裝什麼好人?裝什麼失憶?你憑什麼能心安理得地活著?憑什麼?!」
她猛地伸出手,在黑暗中胡亂地捶打著二郎的後背。拳頭軟弱無力,卻帶著傾儘所有的恨意。二郎沒有躲閃,也沒有反抗,隻是默默地承受著。那捶打,與其說是傷害,不如說是她絕望的宣泄。
小娟打累了,伏在冰冷的膝蓋上,失聲痛哭。哭聲在冰窟內回蕩,充滿了無助和悲傷。幾年的顛沛流離,家破人亡的痛楚,寄人籬下的屈辱,所有的委屈在這一刻奔湧而出。
二郎聽著那絕望的哭聲,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他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那巨大的悲傷和負罪感是如此真實,壓得他幾乎崩潰。
他艱難地轉過身,在黑暗中,憑著感覺,伸出手,輕輕放在了小娟因哭泣而劇烈顫抖的肩上。
小娟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毒蛇咬到,想要甩開,但那手掌傳來的溫度,以及一種笨拙的、試圖安撫的意味,讓她僵住了。
「……對不起。」黑暗中,響起二郎沙啞至極的聲音,充滿了無儘的痛苦和迷茫,「我不知道……我忘了……但我能感覺到……那是真的……很痛……」
他的話語破碎,組織不起完整的邏輯,但那份源於靈魂深處的愧疚和悲傷,卻透過聲音,清晰地傳遞出來。
「如果……如果能換回她……」他的聲音帶著哽咽,「我願意……用任何東西……包括我的命……」
這不是敷衍的道歉,而是一個失去記憶、被負罪感折磨的人,最直接、最無力的剖白。
小娟的哭聲漸漸變成了壓抑的嗚咽。恨意依舊像一塊寒冰,堵在胸口。但在這絕對的黑暗和絕境中,聽著這個男人發自靈魂的懺悔,感受著他掌心那點微不足道卻真實的溫度,那塊堅冰,似乎被這滾燙的淚水和絕望的暖意,灼化了一絲邊緣。
她依舊恨他。但此刻,那恨意之中,摻雜了一絲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複雜的情緒。或許是同處於絕境的憐憫?或許是對他此刻痛苦的……一絲感同身受?
她不再哭泣,也不再說話,隻是任由那隻手放在自己肩上。兩人在黑暗中,靠著冰冷的牆壁,一個默默流淚,一個無聲懺悔。冰冷的淚水在臉上凝結成冰,如同他們之間凍結的過往。
但今夜這番泣血的控訴與無力的懺悔,卻像一把鑰匙,撬動了那扇緊閉的心門。最尖銳的刺,似乎已經拔出,雖然傷口依舊淋漓,但至少,有了觸碰和清理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