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情人 情人
情人
早在高曼文尖叫起來之前,這條訊息就已經躺在了對話方塊裡。
隻是一個剛入職的新人,帶教老師居然是是合夥人,這件事就像天方夜譚,突兀又離譜。
以至於當其餘人問起的時候,餘爾安隻能佯裝還不知情,畢竟,她也實在想不到合理的解釋。
在後勤部的時候,她聽同事吐槽過,審計這行碰到忙季,每個人都恨不得一天有48小時,就連吃飯的時候都恨不得刷底稿。
而如今,餘爾安切身體會到了這個行業的忙碌和緊張,像是上緊的發條,一刻都不能停歇。
她甚至都沒有時間向荊硯問個明白,因為螢幕另一頭,是對方掐著下班點發來的新訊息——到家告訴我,聊一下明天的盤點。
紅燈變綠,人群穿梭如流水。
餘爾安將手機丟進包裡,原本平緩的步伐不得不加快。
晚上七點,確認她到家的下一秒,荊硯的語音通話就打了過來。
餘爾安抓著手機拐進了書房,開啟台燈,而後按下了接通按鍵。
手機那頭靜默了幾秒,夾雜著微弱的電流聲。
荊硯單刀直入地詢問:“知道明天盤點的客戶嗎?”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冷靜低沉,但不複醫院遇見時候的利落乾脆,有種化不開的疲憊。
餘爾安回憶道:“槐夏市康睿生物製品開發有限公司。”
“這是一家老牌醫療器械公司,有二十多年曆史了”荊硯介紹起康睿生物這家公司。
他說的緩慢,像是體力快要透支,再沒有更多的力氣快速的陳述,或許是被接連不斷的專案和會議打磨,嗓音有幾分明顯的乾澀沙啞。
但每一個字都像是被他刻在腦海裡,疲憊中反而有種奇妙的成熟和堅韌。
書房裡的台燈和電腦螢幕一起長明,明亮的黃色和刺眼的藍光融合在一起,交織成密密麻麻的底稿資料。
荊硯仰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腦子卻絲毫沒有停下,耐心的叮囑。
“康睿生物年後進場審計,我下午已經和周經理談好了,她帶隊,你也在這個專案組裡。”
餘爾安一愣,半晌後反應過來,這應該是周心榕下午培訓的時候臨時接到荊硯電話裡談好的。
“康睿生物是老客戶了,前三年的年報審計都是信誠所槐夏分所承接的,”荊硯說,“盤點結束後如果有時間回所,可以去檔案室翻一翻這家客戶前三年的底稿,檔案室你應該不陌生了。”
餘爾安眼皮一跳,她強壓下內心的激動,彷彿這隻是一個正常的工作內容,佯裝平淡地回複道:“好的,我有空會去檔案室的。”
“我看了明天的盤點分工,高值器械區,周經理下午給你們培訓的時候,應該有著重講解過醫療器械相關的盤點吧?”
“有提過。”餘爾安點了點頭,不止強調過,而且點了幾次她的名。
“還記得嗎?和我說說。”荊硯問。
他的語氣依舊難掩疲憊,但提及工作時,完全被強大專業的氣場覆蓋。
餘爾安下意識挺直了脊背,心臟開始不受控製的加快狂跳。
好在周心榕培訓的時候,他們一行五個人都做了筆記,餘爾安暗自鬆了口氣,從包裡找出筆記本,翻到下午的筆記,絲滑的念道:“高值器械是醫療器械的心臟資產,盤點的時候必須逐一掃描”
“你記了筆記?”荊硯打斷她流暢的話語。
餘爾安自豪道,“對啊,周經理培訓的時候,所有內容我們都做了筆記的。”
“很好,”荊硯語氣一轉,“把筆記關上。”
“啊?”餘爾安一愣,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從心底緩緩升起。
“不要看筆記,”荊硯很有耐心的又重複了一遍,“把留在你腦子裡而不是本子上的內容告訴我。”
餘爾安抿了抿唇,默默翻了個白眼,也不知道隔著手機,他是怎麼知道自己在照著筆記本念。
“你是在對著筆記本念,還是在想真正記住的內容,”荊硯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我能區分。”
餘爾安飛速地掃了幾眼筆記本,才念念不捨的合上本子,忍不住低聲吐槽道:“又不是警察。”
“是啊,”男人耳尖,敏銳捕捉到了她的不滿,低笑了聲,“審計就是經濟警察。”
明明是下午才培訓的內容,但筆記本一關上,知識點就像是流水,從她的大腦皮層光滑迅速的溜走了。
餘爾安按著太陽xue苦思冥想,最後也隻能拚湊出幾個斷斷續續的名詞:“高值器械逐一掃碼核對,注意觀察包裝和效期”
說到最後,再如何回想,也實在憋不出什麼更專業的內容來。
彆說荊硯,就連餘爾安自己都對自己感到了不滿。
螢幕另一端靜默了幾分鐘後,荊硯彷彿恢複了體力,落下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利落,像是一把泛著冷光的精密的手術刀。
“餘爾安,”他喊她的名字,語氣中沒有之前的鬆快,取而代之的是嚴肅和專業,“隻有記在腦子裡的,纔是你自己的,我等會說的幾件事情,你記一下,今晚搜尋好後再給我打電話。”
“第一,蒐集到康睿生物的主營業務、主要產品線、股權結構、發展曆史,所有你能想到的可能會用到的資料。”荊硯語速變快,有一種全神貫注的高效。
“第二、康睿生物有二十多年的曆史,有自己的官網,在知道主要產品線後,去官網下載主要產品的說明書和彩頁,你需要重點檢視的內容包括產品實物圖、規格型號及編號、適應症,這些都是你明天盤點時候用得到的。”
“第三、你剛剛提到過高值器械需要逐一掃碼,所以,要如何看如何看udi碼?怎麼用pda掃碼?pda掃碼後會顯示哪些資訊?全部查詢好。”
“第四、客戶的庫存明細表你應該已經收到了,單價極高的物品有哪些?存放時間過長有減值風險的物品有哪些?都得記住,盤點的時候要重點關注”
等荊硯全部說完,電腦上已經密密麻麻記錄了好幾頁要點。
“都記下了嗎?”荊硯問。
“嗯,”餘爾安甩了甩痠痛的左手,有幾分頭痛,她猶猶豫豫地詢問,“這些全部都”
“對,今晚全部查明白,”荊硯回答的格外乾脆果斷,“沒問題後打電話給我。”
餘爾安掃了眼電腦右下角,晚上九點半。
她倒是沒問題,畢竟這才轉崗第一天,隻是很明顯,荊硯的疲憊感已經要衝出螢幕了。
“那要很晚了,”餘爾安提議道,“你休息吧。”
“如果有問題呢?”荊硯問。
“我可以自己查,”餘爾安說,“你還有自己的工作。”
她對薛靈雙的審計生涯記憶深刻,僅僅高階審計,就足以讓人忙的不可開交了,合夥人的工作隻會更加繁重。
“餘爾安,”荊硯突然喊她的名字,安靜地空間下,他的嗓音成熟沉穩,隱隱約約聽起來,居然像是一種鄭重的承諾,“我會等你。”
他頓了片刻,又補充道,像是在強調什麼:“無論多晚。”
月光傾瀉而下,灑滿一地餘暉,直到鬨鐘鈴聲劃破了整室的寧靜。
餘爾安抓了抓頭發,掃了眼手機螢幕上的時間,六點整。
來不及等意識清醒過來,餘爾安摁掉鬨鐘,飛速起身收拾。
康睿生物的廠區八點開門,但是組長在群裡發了通知,要求所有人七點集合。
畢竟是老牌醫療器械公司,灰白色建築的牆皮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但占據了整整一棟樓的倉庫規模,還是彰顯出康睿曾經的輝煌曆史。
康睿的盤點計劃用時兩天,盤點組一共6人。
組長是審計經理方端敏,副組長是曾經在醫療器械行業任質量總監的胡藝,目前是高階審計。
成員四人,包括一名高階審計曾曦,崔淩浩和莫苗兩名初級審計,以及餘爾安這個剛入職一天的純菜鳥。
方瑞敏手裡攥著一疊厚厚的盤點計劃和庫存清單,反複唸叨著最後的要點和分工。
“我和莫苗去無菌儲存區,曾曦你帶崔淩浩去冷藏庫,至於高值器械區,藝姐,麻煩你領新來的小朋友了。”
方瑞敏看了眼時間,最後強調道:“盤點不是對數字,是來查風險的。”
“新來的小朋友,”方瑞敏看向站在最旁邊的餘爾安,視線落在她右手上飄忽了片刻後,才語重心長地叮囑道,“你跟胡藝一起,不懂就問,還有,一定注意安全。”
厚重的倉庫卷閘門緩緩升起,重型貨架高聳入頂,宛如用鋼鐵打造的森林,一眼望不到儘頭。
地上的塵土飛揚起來,混合著塑料、金屬、消毒水和老舊紙箱的氣味撲麵而來。
倉管人員正在給他們講解不同區域的位置,胡藝同方瑞敏走到了一旁,拉著一名企業的財務瞭解情況。
“高值器械區是哪幾位審計老師負責?”穿著湛藍色工裝的男人問。
餘爾安回頭看了眼胡藝,那名企業財務人員剛剛離開,隻剩下胡藝和方瑞敏兩人。
她們兩個應該格外熟悉,挨著肩膀,背對著他們一行人,低著頭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聊些什麼。
“高值器械區,稍等,”餘爾安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胡藝在的方向,“我喊我同事過來。”
快走到一旁時候,餘爾安終於聽清了兩人低聲交談的內容,是自己。
胡藝略帶不滿的語氣:“你這怎麼分工的?”
“高值器械區不是一直都是你的專屬領域嗎?”方瑞敏笑著反問。
“我說的是組隊。”胡藝直截了當。
“總不能讓曾曦帶吧,曾曦之前也沒盤過康睿,不熟悉倉庫,小朋友那個情況,萬一鬨出點事情,麻煩就大了。”
察覺出胡藝的煩躁,方瑞敏拍了拍她的肩膀,寬慰著解釋,“更何況,小朋友原本就是你的人,而且人家考覈分還是第一,不會差到哪去。”
“又不是在學校,做我們這行的,實操纔是最重要的,她右手這種情況,活不都還是我自己來做,”胡藝情緒還在,低聲抱怨,“聽說總部一直不同意調崗,也不知道為什麼荊par堅持推行,調崗就算了,一個完全不合適的人,為什麼要轉過來。”
餘爾安腳步一頓,沒有再往前,隻是呆愣在原地。
她緩緩垂下頭,看向自己始終垂落的右手。
對於世界上大部分人來說,右手是他們最擅長的武器。
但對於她而言,右手是一個裝飾品,隻能起到一個讓她和正常人一樣的作用。
直到此刻,餘爾安突然意識到,她的右手,對於其他人而言,並不是簡簡單單的裝飾品。
而是一種最沉重的負擔,麻煩的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