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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燃丹青_董無淵 第一百三十章 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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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長豐沒死。

而是,罹患上了與他父親一模一樣的病症。

被關押在禦史台暗牢天寶觀的太子太保薛長豐,在夜中,毫無征兆地突然發病。

他先是四肢無力,繃緊的鐵鏈子都沒辦法叫他伸直身體,至第四日,他的雙腿隻能無力地拖曳在地上如兩條被折斷筋骨的肉柱,隻靠拴在手腕的鐵鏈,搖搖欲墜地懸在半空。

薛長豐迷迷糊糊地掛著,偶爾醒來一激靈,似癲如夢般嚎一嗓子:““爹!爹!爹!你來了,不!你彆過來!爹,我錯了,爹!爹!爹!”

甕聲甕氣的哭喊,讓空蕩蕩的石室,蒙上了一團混沌迷惘的霧。

“把他放下。”

霧氣被一腔如鈍箭般的男聲衝散。

薛長豐猛地一激靈,脖子抬不起來便隻能努力翻開眼皮。

待看清來人,薛長豐如見救星,舌頭還捋得直,扯著嗓子大聲喊:“梟...梟...兒...你爺爺的病,我染上了你爺爺的病......梟兒,梟兒!你去找,找,太醫院,太醫院早致仕的黃其善...他...他給你爺爺開,開過方子...說,說,隻要人還能說話...就,就有八成機會保下來!”

壁角黑暗之中,一抹長身玉立的黑影緩慢走出,繃緊的脊背如一扇弓,克製而隱忍,似一頭狩捕前蓄勢待發的獵豹。

薛梟抬起頭,峭壁捆綁的星點火光,“轟隆”一聲將眼中無邊的恨意點燃。

“你的意思是,你心裡清楚誰能治,卻仍由著薛懷瑾,給爺爺用了劉院正的方子?”

薛梟的聲音始終淡淡的,甚至言辭之間,未有半分起伏。

但薛長豐卻從中聽出了鋒芒畢露的殺機!

“梟兒,梟——”

薛長豐還能說話,但口齒不清,他忙著解釋,竟一時不察將舌尖咬破。

他驚恐地發現,他完全感受不到舌尖的疼痛了!

當初黃老太醫說過,如果不能說話了,這病就治不了了!

薛長豐肮臟混著血絲的清涎滴滴答答地從嘴角砸下,哆哆嗦嗦地:“你聽,為,為父解釋...”

老爺子四肢癱軟時,正逢他想求娶祝氏,而老爺子卻不敢點頭之機!

大哥告訴他,拖老爺子一兩個月,由他薛懷瑾出麵求娶,待鐵板釘釘後,再給老爺子換回黃其善的藥,不過是緩兵之計,他就可抱得佳人!

隻是拖一兩個月而已!

他覺得無足輕重呀!

他便點了頭!

誰知,老爺子跟著便失了音,偏癱之後,再無回寰之意!

他怕得在大哥麵前直哆嗦。

大哥便罵他“沒出息!廢物點心!老爺子隻是偏癱,又沒死!死了,咱們還要丁憂!如今不是很好嗎!?老爺子再沒力氣管束你我,你我儘可以隨心所欲!”

他便一邊忐忑,一邊享受起祝氏的溫柔小意。

但...但...但這些,不能和薛梟這個殺神吐露....

薛長豐急切地吞了口唾沫,兩隻眼睛在濕漉漉滑溜溜又臟兮兮的地上來回打轉。

那,那,那他不知從何說起了啊!

他自關進這牢穴後,便有官吏輪番審訊,打倒是沒打,隻是把他吊著!把他吊在半空裡!問祝氏是哪裡來的!問誰給他定的親事!問祝氏都乾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

還問他和先太子做了什麼——二十年前的事了...他怎麼可能樁樁件件都記得?

唯一記得的是他與先太子因道經結緣,成忘年之交,恰逢清明前後,他們文士相交圖一個“雅”字,他便彆出心裁地送了一隻裝滿茶梗的香袋給先太子衢徊,既寓意鬥茶、又寓意“妝春”,先太子很喜歡日日夜夜攜在腰間,哪知五日後,白日先太子剛至樂冷山上,代先帝祭祀穀種,下山回宮後夜間便突然薨逝了!

自先太子死了,他便不再任東宮使臣,境遇一落千丈,再不複風光!

他都說了!

他將知道的所有都說了!

禦史台的人,卻還在逼問!

聖人來過,告訴他隻要他說清楚先太子的死,就放他一條活路——

可,他,他不知道啊!

他什麼都不知道啊!

他腦袋無時無刻不在“嗡鳴”作響,似耳畔有鑼鼓震動。

他終日被吊得手腕、腳踝腫得發腫發青——他何時受過這等罪!

他出身於頂級鐘鳴鼎食之家,又因是嫡出老小,自小便被母親嬌寵,他從來油皮都未破過!

唯有二事永生無法釋懷。

一則是父親待他向來嚴苛,令他五更就起,三更不睡,課業一冊一冊、一本一本、一捲一捲地學!學那些個枯燥乏味的八股、學那些個無鹽無味的四書!他喜歡學經!喜歡畫畫!喜歡遊山玩水!喜歡聽戲!

...他所有的喜好在父親眼裡,都是狗屁!他所有的要求,都無法得到滿足!

他人生之苦之澀之暗,苦如黃連,澀如未熟的柿子,暗如從不見光的深穴。

二則便是聽從父親的話娶回蘇氏。蘇家乃大魏建朝時便身披從龍之功的紫金梁,盤踞北疆多年,至蘇氏哥哥入京官拜西郊大營校尉,蘇家兄妹方重新回到大魏的心臟。父親為他說的便是蘇家小妹,全然不管不顧他想要求娶當年救命之人的期望...

他痛苦。

薛長豐抽哭:“梟兒,我苦啊!為父這一生,好苦...”

“你,哪裡苦了?”薛梟聲音低沉。

“為父,為父,從未做過一件真正喜歡的事!”薛長豐哭著,混合血絲的口水不可自控地從嘴角淌成一條銀絲:““看的書、練的字、娶的人、聽的戲...從未,從未叫我舒坦過!”

薛梟仰頭閉眼:在薛長豐看來,這樣,便算很苦?

那他幼時喪母、親眷罔顧、寄人籬下的日子,算什麼?

那三九時,他浸暗河紮馬步,算什麼?

那他因單耳失聰,無法辨彆師傅彈出的石子,而被砸了個頭破血流,算什麼?

那他在朝堂中數次被暗殺,危急時甚至自折其臂,又算什麼?!

看的書...練的字...聽的戲...娶的人...不舒坦...

薛梟不欲再與薛長豐多言,利落折身,手一抬:“繼續給他灌水。”目光落在牢房東北角的木桶上:“就灌那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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