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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燃丹青_董無淵 第一百三一章 始終如一(胖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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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梟兒——梟兒——”

薛長豐用儘渾身力氣,高聲叫嚷:“梟兒,你救救爹——你救救爹呀——你去哪兒...你到哪裡去——爹不想像老爺子一樣啊——梟兒!”

薛長豐突然想起什麼:“聖人——聖人不是還想要先太子的線索嗎!我,我,我使勁想...我使勁想!梟兒——你若不救我,你如何在聖人處交差!!”

薛梟的腳步停住,整個身形都沒入了黑暗之中,半側回首,微勾唇角,發出一聲哂笑。

“京師城中皆傳我是‘瘋狗’,這個名號,是你薛太保傳出去的吧?”

薛長豐嘴角抽搐,當場愣住。

“我既是‘瘋狗’,又怎會按常理行事——我交不交差、我死不死無所謂!我隻要你死!”

薛梟單手開啟乾堂的牢門,鎖鏈撞擊鎖鏈,撲開一團混沌汙濁的霧氣。

“哦不,你不會死。”

“死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一件事。”

“一死,百債銷!”

“我不叫你死。”

“你若死了,我便要丁憂,又如何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薛梟停滯一頓,目光緊緊纏在生鏽的鎖孔上,麵無表情開口:“我隻會叫你親眼看著自己,一步一步走不了路、說不出話、抬不了手,一點一點重蹈祖父的老路,我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無門!——到時候,你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痛苦。”

......

薛梟的身影漸隱沒於料峭的黑暗之中,轉過地下的岩石柺角,白淨秀氣的蕭珀埋頭迎上前來:“聖人,在地邸。”又壓低聲音加了一句:“晌午,聖人已知薛太保罹患大疾之事。”

薛梟身形微頓,輕輕頷首,接過落風遞過來的手帕,將手上的汙漬擦拭乾淨後,大步流星至地邸麵聖。

地邸處於天寶觀地下最身處,頭頂一洞口,是地下天寶觀唯一見光之所。

地邸空蕩,空地之中唯有兩行太師椅,另有千字文牌高掛山壁,文牌之上掛有一匾,上書“毅信勇真”,題字落款為衢衍。

當今聖人便名喚徐衢衍,先帝四子。

如今正背手立於牌匾之下。

此人身長削瘦,背胛微弓,玄色長衫寬袍雲袖、衣袂輕揚,正仰著頭看牌匾題字。

“聖人——”薛梟單膝行禮。

聖人並未轉身,隻盯著那塊牌匾,聲音悠悠然然:“這塊牌匾——是你入禦史台後,朕禦賜的。當時,滿朝文武,朕並無許多可用之人,或是屍位素餐之老臣,或是心思不善之新工,先帝暴斃,朕臨危受命,登基為帝,坐在那高高龍椅裡,俯視腳下士林腐朽不堪、朝中風氣爛敗,細細一數,竟無一人堪當大任,一時間隻覺心底生寒、腹背受敵。”

薛梟單手撐在膝上,目光一動不動。

聖人轉過身來,是一名二十出頭長身玉立的青年人。

拋卻泛白的唇色和瘦削的身形,隻看疏朗的眉眼、沉靜的眸光、極高的山根和略有突出的鼻根駝峰,便如見青山蒼柏,自蓊鬱山頭拔地而出,奔湧入眼。

“臣工腐敗,便風氣汙濁;風氣汙濁,便致民不聊生。天長日久,即如白蟻噬堤,一旦洪水滔天,即可百朝傾覆”

聖人以袖掩唇,輕輕咳了一聲,眉目始終清淡平和:“當日,我與你建成這天寶觀,給你這牌匾,隻希望你我二人可如蜉蝣撼樹,竭儘所能,拯山河於千萬。”

“‘毅信勇真’四字,便是我對臣工的期待。”

聖人頓了頓:“其書,你說說看,你如今襯不襯得上這份期待?”

薛梟頓了頓,隨後平靜回之:“回稟聖人,微臣襯得上。”

聖人笑了笑,笑容輕快疏朗:“薛長豐怎麼會突然患疾?可是你下的手?”

薛梟搖頭:“不是。”

“可是你寬縱彆人下的手?”聖人再問。

薛梟埋頭,並未回話。

聖人緩緩坐到距離薛梟很近的太師椅上:“你說江南出了個‘青鳳’,上通下達,無利不起早,做儘賣官鬻爵、人手倒賣、李代桃僵之喪儘天良事——我聽得膽戰心驚,隻覺驚世駭俗,我知朝堂混沌雜亂、江南出身的官吏官官相護、環環相扣,卻不敢相信世態竟汙濁至此!”

“我問你要證據,你卻什麼都拿不出來。”

地邸不備茶:禦史台從來不是宴客的地方。

聖人亦不要求上茶,隻語聲十分平靜地同身側的吳大伴道:“給我倒一壺溫水——我嗓子有些癢。”

吳大伴佝身應是,先側身從懷中取出一方銀質藥壺,拿絲絹墊在手上,倒出一粒包了糖衣的口含藥丸,恭恭敬敬呈上:“...您先往口裡含著,能平喘!”再抽身去倒水。

聖人含下藥丸,涼滋滋的感觸,瞬時讓嗓子好過了許多。

“如今,好容易掐住機會,叫與‘青鳳’有關聯的薛長豐落了馬,期間更事涉徊兄之死...審訊審訊,你審過百千個人,不知審訊是怎樣的情形?無非是你拉我扯、你退我進,搏的就是個耐心和拉鋸。”

聖人似有些疲累地閉了閉眼:“你卻為一己之私,故意讓薛長豐著了道。我知道你是為了你母親——朕心知不該怪你,卻仍不由自主地惋惜呀。”

薛梟始終靜默地看向凹凸不平的地麵。

沉默讓人難耐。

萬幸的是,君臣二人,皆為耐性極佳之人。

吳大伴將拂塵夾在胳膊中間,雙手端著一碗熱水,“哎喲”一聲,一個踉蹌險些砸地,低頭一看原是那守門的大黑犬不知什麼時候下了地觀,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嘿——這狗!黑得叫人瞧不見!”吳大伴恨不能拿拂塵揍它——心裡想想就行了,可千萬是不能揍。這薛梟,薛禦史最寶貝的一是這狗,二是家裡那鳥,披毛戴角的一個混成了薛府的鳥霸王,一個混成了天寶觀的狗門神,都是神奇之輩...

“咻——”薛梟輕吹了個哨音,微微抬眼:“追風,過來。”

大黑犬“梆梆梆”搖動尾巴,懶懶散散走過去。

薛梟伸出手來。

大黑犬追風看起來又大又老實,耷拉個眼皮,寬寬的大嘴一張,舌頭一捋,吐出一件東西。

薛梟聲音低沉:“薛長豐其人平庸昏聵,絕無可能作為突破口,反倒適作餌料——我故意將先太子之死一事放出風聲,便有人即刻暗殺薛長豐,足以證明先太子之死暗藏蹊蹺。”

薛梟埋頭將狗嘴裡吐出的東西擦拭乾淨,雙手遞呈給吳大伴:“這是追風從四天前夜襲天寶觀的黑衣人身上咬下的暗釦。”

吳大伴不由自主“噢”一聲:這狗東西最喜歡站起來撲人腰桿!肯定是趁著撲人腰桿的時候,把人腰上的暗釦偷摸咬下來了!

這狗東西!

看上去老實,竟不乾狗事兒!

薛梟掌心之中,正是一枚黑色的木扣。

材質尋常、款式尋常,看不出半分端倪。

薛梟伸手,落風遞來一小罐印泥,薛梟將釦子反手浸入印泥之中。

朱紅的印記瞬間將釦子上的凹凸全部顯露。

小小的釦子上,陰刻了一隻小小的蝴蝶。

蝴蝶振翅,意欲,一飛衝天。

“此蝶名喚青鳳,鬆江府獨有。“

薛梟抬眸:“聖人,因微臣一己之私心,致薛長豐這一條線索廢殆——那微臣自然將還您一個更好的、更確信的證據。”

聖人輕言:“這樣說來,確有那‘青鳳’,徊兄之死,確與那‘青鳳’脫不了乾係?”

薛梟垂眸:“不止如此。”

“落風隱蔽於簷下,跟蹤那日夜襲天寶觀的黑影一路向北,最後...竟至靖安大長公主府。”

薛梟聲音極低。

聖人略有怔愣,隨即嗓子眼如掀起了一陣鋪天蓋地的癢意,他單手捂唇,悶聲連咳。

吳大伴忙撲上前去,幫著聖人拍理後背:“您靜心,您靜心!您千萬彆多思多想啊!”

聖人急喘一下,胸腔劇烈起伏,卻仍擺手示意薛梟出去——就算是薛其書,聖人也並不習慣將發病的樣子暴露於人前。

薛梟埋頭向外走。

吳大伴自覺拿出薄荷香囊給聖人深吸平喘,聖人漸漸平複,吳大伴氣得想殺狗:“奴婢要去警醒薛禦史一聲!行事可甭這麼陡!——他主意太大了,哪有做臣子的這個樣子呀!”

聖人一把掐住吳大伴的手腕。

吳大伴由氣轉急:“他這個樣子,哪裡襯得上牌匾這四個字了!”

“襯...自是襯得上的。”

聖人氣息略弱,語聲斷斷續續:“毅信勇真——裡麵,沒有忠字。他可以有自己的心思...隻要結果正確。”

吳大伴看不得自小伴大的天皇貴胄這副樣子,由急轉憐,語聲尖利:“您是聖人!是天子!做臣工的不能這麼算計您!”

聖人大口喘了幾下,平緩了許多,抬起目光,看向那隻狹窄逼仄的洞口:“萬人之上,是皇帝,是寡人,是孤...孤家寡人哪有不被算計的?”

一人淩空,萬人仰望,你便隻能看到他們的笑臉——所有人也隻會讓你看到笑臉...

薛梟卻不然。

他看得穿薛梟的笑臉,也看得見薛梟的沉默,甚至能看見算計、絕望、如困獸之鬥的掙紮...

這樣就很好。

不用他懷疑,更不用他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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