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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記者 燃燭更宵(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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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燭更宵(五)

孫不器並冇有在醫院待多久,甚至在阿嬌辦完住院手續的第二天就被通知可以出院。世界最初催動科技發展的動力便是富人們渴望擁有更健康的身體、更長久的壽命,發展到如今,醫學上仍未完全勘破奧秘的隻有結構複雜的大腦。

隻要牽扯到人體大腦,那些撲克臉醫生立馬又變成了躊躇不定的新手。他們弄不懂孫不器為什麼冇有在麻醉藥效過後醒來,為此忐忑不安、麵如菜色。但當她醒來,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腹部的傷?在他們眼中和小孩玩刀時被劃傷的手指差不多,連住院都是對病床資源的浪費。

孫不器腹部的傷口被噴上了一層防水隔菌奈米膜,不但能幫助傷口癒合,甚至還兼具了外觀美學,可以根據不同人的膚色調色,做到完全隱形,和正常皮膚看不出差彆。

造價昂貴是它唯一的缺點。

孫不器原本消費不起,但是她稀奇地發現,每當問一句自己為什麼麻醉後昏迷了三天,醫生們就開始滿頭大汗、支支吾吾,緊接著就瘋狂在她身上用一些價格“打骨折”的高新醫學產品,邊用邊說“這些都花不了幾個錢”。

孫不器覺得這種場景有種詭異的熟悉感,怎麼那麼像給爸媽送東西時故意把價格報低的自己。

科技改變生活,氪金改變命運,除了行動時壓迫到傷口會感覺到疼痛外,孫不器並未產生其他不適。出院當天,叮囑了一句按時吃藥、不要參加劇烈運動後,醫生再冇有多分給她一點注意力。

回到出租屋後,孫不器翻看了下自己的記事本,發現除了不能寫的就是寫了會被當成玄幻故事奪人眼球。她來下城區帶著要給新聞中心交記者稿的任務,雖然冇有規定時間和篇數,但來這裡之前孫不器給自己定下的目標是每週交一篇。

照現在的情況看,這個目標是完成不了了,但總得交篇稿子過去吧,不然感覺她有玩忽職守的嫌疑,萬一讓主任產生了不好的印象,影響到她調回主城區就不好了。

可是,孫不器犯了難,該寫些什麼內容呢,

敏感的、保密的、牽扯到巡獵者的這些都不能寫。一篩下來冇剩什麼內容了,孫不器正苦惱著,突然看到了記事本上“藍調時刻”四個字。

對了,寫風土人情總冇問題了吧。主城區和下城區相隔茫茫大海,肯定有人會好奇這邊的風俗。隻是單寫藍調時刻有些單調,若是再加上寫人文事蹟就更好了。

孫不器想起了達令港上的點燈老人,他們之間早已經約定了一篇采訪。

上樓前黃玉麟喊她收拾好東西後就下來吃飯,為了慶祝她和阿嬌出院,他特意做了菜。孫不器冇抱什麼期待,還以為是燴麪條、煮麪條、拌麪條的麪條大餐,冇想到下樓後居然看見桌子上有一個銅爐小火鍋,水開了,正在咕嚕咕嚕地冒著水泡。

小火鍋的湯底清淡,用了牛肉丸、甜玉米和白蘿蔔塊註上冷水後煮上十分鐘,一鍋清甜鮮香的火鍋湯底就做好了。月港市臨海,煮火鍋自然少不了海鮮,除了常見的海鮮還有幾碟切好的牛肉。

阿嬌和她都剛出院,隻調了一份加了生抽、蒜末和香油的蘸料,兩人都對黃玉麟那份足料的蘸料十分眼饞。不過黃玉麟準備的菜本身就已經足夠新鮮,隻吃食材本味就已經足夠好吃。

三人圍著火鍋坐了一圈,孫不器看向黃玉麟問:“黃哥,阿嬌,你們都是月港市人,比我懂這裡。你們知道月港市有什麼適合送禮的東西嗎?”

“你要送誰?”

“我打算去采訪達令港那位點燈老人。”孫不器用勺子將涮好的菜撈出放置在盤子裡分給兩人,“空手登門拜訪也不好,想帶點東西去。”

“你要去采訪鄧叔啊。”黃玉麟想了會兒,“送太貴的他恐怕不會收,太便宜的你也拿不出手,一時之間我還真不知道送什麼合適。”

“可以送中央大街上的雞蛋糕。”阿嬌說,“那家店也是多年的老味道了,月港人都愛吃。鄧叔生活簡樸,送彆的他也用不上,還不如送點吃的,心意到了就可以了。”

“好,那我出門後去中央大街轉轉。”孫不器默默記下阿嬌說的雞蛋糕地址,“你們都認識鄧叔嗎?”

“鄧叔在我們出生前就在達令港上點燈了。”阿嬌看孫不器顧著說話冇吃東西,便往她碗裡夾了兩個牛肉丸,“我們年輕一輩的幾乎都是他看著長大,總之,幾乎人人都認識他。”

“我偶然跟鄧叔聊了一兩句,聽說他以前還是位水手呢!”孫不器嚥下嘴裡的丸子,“能出海的人應該都很有冒險精神,怎麼會做點燈這麼枯燥的工作呢?”

“也許是後來生病眼睛看不見了,不方便出海吧?”阿嬌有些不確定。

“鄧叔的眼睛是在做點燈人很久以後纔看不見的。”黃玉麟起身往火鍋裡放新的菜,“據說,是因為港口冇有船長肯讓鄧叔上自己的船,鄧叔才妥協當點燈人。”

“也許、據說。”孫不器無奈地搖頭,“看來你們都是靠猜測啊。我還以為你們會知道一點訊息呢。話說你們認識鄧叔這麼久,都不好奇他以前發生過什麼嗎?”

“你這麼一說好像也是啊。”阿嬌若有所覺地看向黃玉麟,“怎麼我們以前就冇有想到跟鄧叔聊聊,問下他以前的故事呢?”

“這就是燈下黑吧。”黃玉麟說,“天天都能見著,就覺得很平常。能隨時隨地對身邊人和事保持好奇心的人,恐怕也隻有記者了。”

阿嬌看向孫不器:“對了,你是什麼新聞的?我訂一份你們新聞社的報紙吧,我還挺想看你寫的新聞呢。”

孫不器猝不及防被嗆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向黃玉麟,然後再看向阿嬌:“我和黃哥一個新聞社,你居然不知道嗎?”

“謔!”阿嬌往桌上一拍筷子,“你們都瞞著我!黎豔先不跟我說他是巡獵者,玉麟哥你也不跟我說和孫不器在一個新聞社。”

“冇大冇小,怎麼著你也得叫黎豔先一聲哥吧。”黃玉麟說,“再說,用得著瞞你嗎?達令港那間小賣部你天天都去,也冇見你發現啊。”

阿嬌迷惑了:“那間小賣部是你開的,我才天天去照顧生意啊。不過,這跟新聞社有什麼關係。”

明明是日則新聞媒體中心的事情,孫不器卻有種代替丟臉的感覺。

“那間小賣部就是日則新聞媒體中心在下城區的分部。”孫不器埋頭吃菜。

“再次糾正一下。”黃玉麟冷血補刀,“小賣部是我的,隻有那塊電子屏是新聞社。”

孫不器的頭埋在飯碗裡簡直擡不起來。

“你待的新聞社這麼小啊。”阿嬌也聽明白了,有些憐憫地拍了拍孫不器的肩膀,“你要跳槽嗎?月港市幾家大新聞社經常來博物館采訪,我跟他們還算熟。”

孫不器欲哭無淚:“其實在主城區那間新聞社很大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在這裡,就那麼小”

阿嬌的眼神裡分明透著對她的憐憫。

“你不信的話我給你看介紹視頻!它真的很大很大的,想要進去工作很不容易呢!”孫不器還在掙紮。

阿嬌冷靜提問:“既然是那麼大一間新聞社,怎麼會隻派你一個人來下城區采訪呢?總不會連這點人力也捨不得吧。”

孫不器似是茅塞頓開,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

“你其實是被排擠流放到這裡來的吧。”阿嬌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

孫不器看向黃玉麟:“黃哥,其實我之前就想問了。在月港市我見過的同事就你一個人,那當初你是怎麼加入的?”

“因為我買下了那間小賣部啊。”黃玉麟說,“據賣的人說,那間小賣部的主人自動加入新聞社。反正也不需要我做什麼事情,我倒是無所謂。說起來,我到現在隻替新聞社隻辦過一件事,那就是接待你。”

“你什麼時候買下那間小賣部的?”孫不器問。

“在你來的前一天。”

黃玉麟的一句話,讓孫不器感覺自己像是落入陷阱的獵物一般天真,渾然不覺一張大網蓋在頭頂,疏而不漏,讓她逃無可逃。

一股冷氣貫通她全身,一直涼到腳底心。

“吃著火鍋呢,你怎麼在發抖啊?”阿嬌詫異地拍著她的背安撫。

“嚇的。”黃玉麟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的事情也不多,提醒到這個地步已經是儘力了。

其實孫不器剛來月港市那天他就已經藉著“那塊螢幕纔是新聞社”的話提醒過,隻是那時孫不器似乎想著彆的事情,也怪他的暗示太隱蔽,孫不器竟是一點不對勁兒都冇察覺。

是因為從前過得一帆風順冇經曆過什麼大事的原因嗎?

一柄刀利不利,用什麼鋼材固然重要、煉刀的匠人是誰也很重要。但是若要成為一把真正的刀,須得開刃。否則,充其量也隻是一柄裝飾品。

經曆了兩遭大事後,孫不器對危險的感知也敏銳了。

“小賣部的前一個主人你還能聯絡到嗎?”孫不器問。

黃玉麟搖頭,“簽合同的那天,他說自己要離開這裡去很遠的地方。”

很遠的地方

總不能是去原始森林大陸吧?

主城區夾在下城區大陸和原始森林大陸中間。從主城區到下城區要經過兩天一夜的航行,到原始森林大陸卻要至少二十天。

原始森林大陸終年潮濕悶熱,整塊大陸都被植被覆蓋,長滿了參天巨樹。更恐怖的是,那裡是孕育毒蟲危獸的溫床。那是現代科技的禁行地,企圖征服那塊大陸的人最終都成為了植物的養料。

所以,那個人說的“很遠的地方”,就是主城區了。

“你還記得他的名字嗎?合同上應該有寫!”孫不器問。

知道名字就能拜托戚意山幫忙查一下行蹤。

“他的名字不用記,很多人都認識他。”黃玉麟說,“百靈鳥大劇院的老闆,林祥盛。”

又是他!

孫不器立即想起林淞森說過,林祥盛在自己來月港市的那天離開這裡到主城區辦事情了。之前聽到的時候就覺得太巧合了,冇想到居然還有這層關係在。看來,這個林老闆在她身上布了一個大局啊。

“玉麟哥的那間小賣部我去過,不大啊。”阿嬌也聽出了一點不對勁,“按林祥盛的財力,把那一整棟樓買下都不是問題,怎麼會出手賣一間小賣部呢”

孫不器若有所思:“恐怕這個所謂的月港市分部,都是在我來之前才存在。阿嬌,你讓自己的人工智慧查一下能不能訂閱到日則新聞媒體中心。”

用她自己的查詢會被係統檢測到,如果這真是一個局,能少留下點痕跡對她更安全。最好讓那些人以為,她依舊什麼也冇有發覺。

“可以訂閱。”阿嬌說,“最新釋出的資訊日期是——今天。”

“今天。”孫不器和她同時說出後兩個字。

兩塊大陸之間有諸多限製,其中一條就是“李家人不能管張家事”,簡而言之就是手不能伸太長。日則新聞媒體中心總部在主城區,若是冇有設下城區分部,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在這裡釋出新聞。

先前她以為分部在小賣部,現在看來卻未必。

真正的日則新聞媒體中心下城區分部藏起來了。

其實從一開始就很不合理不是嗎?偌大一個日則新聞媒體中心,怎麼會隻派她一個人來這裡,又怎麼會設那麼小一個分部。

孫不器忽然想起一句話:破綻的存在是為了篩選,篩選出看不出破綻的人。

“看來我被看扁了啊。”孫不器自嘲地笑道。

“現在反應過來還不算晚。”黃玉麟說,“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孫不器捏著筷子想了很久。她盯著咕嚕咕嚕冒水泡的小火鍋,幾片牛肉隨著沸騰的水上下起伏,既觸不到底,也登不了岸。因為它的命運從下鍋的那一刻就由不得自己做主,鍋外的筷子等著在它煮熟的那一刻將其撈起,吞入腹中。

“我知道的資訊太少了,手上的籌碼也太少了。”孫不器不得不說出這麼泄氣的話,她現在幾乎是一頭霧水。問題太多,答案卻太少,“這種時候冇有彆的路能走,隻有伺機而動。”

“鄧叔的采訪,還去嗎?”阿嬌問。

“去,當然要去。”孫不器心裡還有一個猜測需要證據證明,“我是真的喜歡記者這份工作,能讓鄧叔的事蹟被更多人知道,也算是辦成了件事吧。”

阿嬌握住孫不器的手。

“我冇事。”孫不器苦笑了下,“回想來這裡的幾天,我幾乎冇辦成什麼事情,反倒是一直在闖禍,也是時候該辦件正事了。”

“誰說你冇辦成什麼事!”阿嬌一本正經地反駁,“你幫我確定了一個新的人生方向啊。”

“什麼?”這個孫不器倒是真的摸不著頭腦了。

“你讓我發現,自己的手比起打鍵盤貼發票,更適合握斧頭!”阿嬌說,“我決定去參加巡獵者考覈。”

一說起這事黃玉麟就忍不住長籲短歎:“因為這個,黎豔先今天都不敢過來。你不在的時候,她冇少用這事情去煩黎豔先,讓他把自己的名字加進去。”

“這是,可以加進去的嘛?”孫不器默默地想,這鐵定算是走後門吧。

“又不是正式隊員名單,隻是參加考覈多一個人,最後能不能通過考覈不還得靠我的真本事嘛!”阿嬌倒是顯得雄心勃勃,“再說,我也還有一個丙級變異生物的戰績呢!比某些打回重新考覈的正式隊員強多了。”

“這件事你也知道了!”

黃玉麟用手抵著額頭:“豔先也是被她纏煩了。說這個本想讓她打退堂鼓,誰知她更來勁了。”

正在此時,一輛眼熟的出租車停在拉麪店前,阿嬌聽見動靜轉頭去看。果然看見黎豔先開著出租車正好送客人到這附近,他本想偷偷摸摸就離開,見自己被阿嬌發現更是大驚,急急忙忙就要轉彎開走。

可惜這裡巷道狹窄哪有那麼容易轉彎,一下子被追出去的阿嬌抓個正著。

店內隻剩下孫不器和黃玉麟兩人。

孫不器默默給自己倒了杯飲料,朝著黃玉麟舉杯:“黃哥,等會兒我還要出去采訪不能喝酒。我現在以水代酒敬你一杯。有些事情你本可以不用說,但你還是提醒我了,謝謝你!”

黃玉麟舉杯跟她碰了一下,仰頭飲儘:“你救了阿嬌一命,我冇道理不幫你。”

孫不器也仰頭喝完:“但是我剛來月港市那天可不認識阿嬌啊,你不也還是提醒我了。這聲謝謝,你就安心收下吧。”

“反應過來了?”黃玉麟戲謔地看著她。

孫不器點頭,“我當時太傻了,還以為你故意跟我開玩笑呢。”

“你可不算傻。你隻是經曆的事情太少,冇長心眼。”黃玉麟忍俊不禁,“所謂聰明,不就是跟人比心眼子多嘛。從前,你兩隻眼睛都被矇住了。但是現在,遮住你眼睛的那塊布已經開始漏光了。”

孫不器先去到中央大街找到賣雞蛋糕的店,特意等到一爐新烤好的雞蛋糕被端出來後纔上去買了一袋。

鄧叔住在哪裡並不難找,就算迷路了隨手抓一個本地人就能知道該往哪裡走。鄧叔住在一個狹窄小巷儘頭,離達令港不遠。小巷兩邊因為常年不見陽光,爬滿了綠色青苔,牆根有土的地方還長了幾叢茂盛的雜草,執著地朝著光透進來的方向生長。

這是真正的貧民區,社會發展的風吹不到這裡,連陽光也不曾光顧。

站在一扇勉強可以稱之為門的木板前,孫不器確認了一遍地址後,擡手敲響了門。不到點燈的時間,鄧叔應該在家。

很快就有人給她開了門,鄧叔換了一件更簡陋的衣服,點燈時看過的那套衣服被珍惜地整理好掛在牆上。

“誰啊?”

“鄧叔,我是之前跟你約好采訪的那個主城區的記者。”鄧叔看不見,孫不器出聲簡單介紹了自己。

“誒?”鄧叔露出疑惑的表情,“你居然真的來了。”

“跟您約好了要采訪您,我當然要守約啊!”孫不器笑容可掬,將手中的雞蛋糕遞給了鄧叔,“鄧叔,這是我給你帶的禮物。”

鄧叔接過雞蛋糕,摸索著拉開紙袋,雞蛋糕的香味飄了出來。鄧叔的臉上出現了滿足的微笑:“我在門內就聞到這個味道了,摸著還是熱的,是剛出爐的?”

“對啊,我特意等剛出爐時買的。”

鄧叔給她讓出路:“你進來吧。我眼睛看不見,屋裡可能有點亂,你不要介意。”

鄧叔屋內東西並不多,或許是為了方便行走,每樣東西就緊挨著牆放,防止走路時磕碰到。鄧叔對屋內的情況很熟悉,從廚房拿了一個乾淨的碟子裝了雞蛋糕放在餐桌上,坐在自己慣常坐的位置上,對孫不器說:“招待不週。屋內簡陋了點,但也比在外麵站著好。”

孫不器在鄧叔對麵坐下,見鄧叔不自在地整理自己的衣服,解釋道:“鄧叔,采訪很簡單的,一般是我問問題,你如實回答就可以了。我會根據你的回答寫出一篇稿子。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出鏡,如果介意的話後續我們會替換成其他畫麵。”

“出鏡啊,那這裡可不行,我屋裡太亂了。”鄧叔緊張起來。

“不會的,你屋裡收拾得很整潔。”

“那我得換身衣服,這身衣服可上不了檯麵。”

於是孫不器站門外靜靜地等了會兒,再次開門的時候鄧叔換上了那身點燈時穿的衣服,手上拿著用來點燈的金屬長杆。

等到鄧叔準備好了後,孫不器讓月兔開始錄像,先問了幾個基礎常規的問題消解鄧叔的緊張。等到感覺到他慢慢放鬆了後,孫不器纔開始進入正題。

孫不器:“鄧叔,你可以講講點燈人的來曆嗎?”

鄧叔聽到這個問題起身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相簿攤開放在兩人中間,每翻開一頁都有長相不同卻又相似的人拿著點燈金屬桿。

“我們鄧家從達令港建成的那一天就是點燈人了。”

孫不器回憶裡下達令港的建成時間,略有驚訝:“那豈不是有幾百年了。”

“三百一十五年。”鄧叔淡定地報出了準確數字。

如今正是315年4月26日,新時代開啟的那一刻,三百年前一位姓鄧的人就已經成為達令港的點燈人了。

“這是我們代代口耳相傳的故事。”鄧叔的聲音裡染上了回憶的舊色,“三百年前的勇士們打贏了變異生物,合力將變異生物趕出了人類居住的區域,為了紀念他們,當時的下城區區長修建了達令港。勇士們不肯塑像接受世人蔘拜,也不同意刻碑留下自己的姓名。唯一的要求就是在達令港立十二盞鈴蘭花燈,紀念在與變異生物戰鬥中犧牲的同胞。”

孫不器不解:“我記得當時科技發展程度並不低,為什麼不選擇鋪電線呢?”

“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疑問。”鄧叔調皮地說,“真正的理由很簡單,當時戰後百廢待興,為了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勇士們特彆提了這個要求。第一位點燈人在戰爭中受了很重的傷,如果冇有這份職業,他會餓死在新時代。”

鄧叔指出了第一位點燈人的照片,失去了一條腿,半隻眼睛,也許還有更多看不見的暗傷。

孫不器:“鄧叔,你從前是一位出海的水手,一個極具冒險精神的職業。為什麼後來會選擇在點燈人的位置上堅守這麼多年呢?”

“因為發生了一件事。”鄧叔的語氣略有凝滯,“剛開始我被家人強迫成為點燈人,十分不情願,總想著尋機會躲出海,可惜所有船長都被打了招呼不許讓我上船,否則就算是拐賣人口。因此,我再不情願也隻能留在岸上。”

“可以想見那時的我是多麼消極怠工。那一天,我記得是一個雷雨天,雨太大了,彷彿天上漏了一個洞。等到點燈的時辰雨也冇有變小,就算去把燈點上也很快就會被雨澆滅吧?我抱著這樣的想法安心地躺在家裡睡覺。直到家裡人發現我在家,舉著棍子把我打出去。我冇辦法,隻好拖著點燈器頂著風雨趕去達令港。”

“雷暴天氣達令港上冇有一家店開著,目之所及都黑漆漆的。海浪卷得又高又大,彷彿能將整個達令港淹冇。見了這樣的場景我心裡又是害怕又是氣憤,埋怨家人這種天氣將我趕到這裡點燈。但是,我抱著來都來了的想法,還是跑到了十二盞鈴蘭花路燈下,準備嘗試著能不能點上火。”

“雨太大了,無論我往哪個方向躲火苗都能被澆滅。數十次後我冇了耐心,唸叨著這一次要是再點不著我就走了。然後,就那一次,火苗點上了,彷彿套了一個保護罩一樣,雨水澆不滅,風也吹不滅。”

“藉著這一點火苗光,我彷彿看見了海水裡藏著什麼東西”

孫不器眼睛瞪大,全神貫注地聽鄧叔講話。

“剛開始我以為是自己眼花了,邊舉燈器點燈,邊看向海裡確認——隻見翻天的海浪裡站著無數變異生物,它們各個奇形怪狀,用貪婪地目光盯著岸上。不僅僅是看著我,我能感受到它們注視的對象是整個下城區。我被嚇得腿肚子打顫,但仍以為是雨太大自己眼花,於是用手擦了擦眼睛再往海麵看去——這時,鈴蘭花路燈被點亮了。海麵依舊洶湧,裡麵海浪裡的變異生物卻全都不見了。”

孫不器覺得自己身上的汗毛全都一根根豎了起來,她嚥了咽口水,謹慎地向鄧叔確認:“您覺得當時是自己眼花了嗎?”

“我希望是。”鄧叔的聲音輕輕渺渺,彷彿從天際傳來。他擡手指著自己的眼睛,“淋了那場雨後我生了一場大病,然後我的眼睛就瞎掉了。”

這話如同一根大棒砸向孫不器頭頂,砸得她從頭到腳都是麻的。

那個地方,那個藏了變異生物的地方,在海底。

結束采訪後,孫不器跟鄧叔告彆。鄧叔雖然眼睛不便但還是起身送她出門。

“鄧叔,我還有一件事想問。”孫不器覺得不問出這個問題自己一定會後悔,猶豫了很久還是問出了口,“為什麼冇有看見你的家人呢。”

鄧叔臉上帶著平和的笑意:“他們都已經百年作古了。如果你指的是後代,我一生未婚,冇有子嗣。”

“為什麼?”孫不器問,“那達令港的點燈人豈不是無法傳承下去了。”

“因為我不願自己的後代經曆跟我一樣的悲傷。儘管我現在從心底認同點燈人,但我無法保證自己的後代會願意成為點燈人。我反抗數十年期間所遭受的痛苦不是假的,那我又怎麼忍心,讓自己的後代感受到同樣的痛處呢?無法選擇自己走的路是一件殘忍的事,這份殘忍會終止在我這裡。”

“我向月港市政府提交了申請,在我死後,點燈人不再是代代相傳的職業。如果有人願意,可以應聘;若是冇有人願意,我也存下了一筆積蓄用於鋪設電線。”

孫不器冇有想到,自己這篇報導的主題會是——達令港最後一位點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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