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記者 金斧頭和銀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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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斧頭和銀斧頭
“哇,這裡比起上一關簡直是人間仙境。”眼鏡男迫不及待地彎腰趴在河邊,用手舀水洗臉,見河水清澈乾淨,喉嚨又乾癢難耐,便不管不顧地低頭飲了一口,“終於活過來了,你也嚐嚐,上一關流了那麼多汗再不補充水分人都要成乾屍了。”
孫不器環顧四周環境,牽念著過關的事情,一時間反倒感覺不到渴。這個地方的確是個世外桃源,隻是她總覺得有哪裡看起來不對勁。
“咦,這裡居然還開了水薑花。”眼鏡男見孫不器還未從上一關的警備狀態中走出,便用手指向臨岸盛開的白色花朵,想讓她欣賞花草放鬆一下,“你那邊也有一叢。”總那麼緊繃著人會出問題。
水薑花的莖纖細而修長,橢圓形的葉子如同一把把翠綠的寶劍將花莖包裹在其中。水薑花花型輕盈如蝶,數片花瓣如裙襬一樣將嫩黃花蕊包裹在其中。最頂上的四個花苞已經盛開了,下麵還有許多未開的花苞被綠色花萼包裹著。
河岸兩邊各出現一個熟悉的黑底紅字倒計時,已經啟動了。
眼鏡男咦了一聲:“怎麼這次有兩個倒計時哦,對了,規則裡說河神出現時會阻斷聯絡,自然倒計時也會有兩個了。”
刹那間,彷彿有一道閃電劈開孫不器腦中的混沌。她低頭看向自己這岸的那叢水薑花,盯著看了許久,又回頭去看自己身後那些零星盛開的小花。
“七號,你數數你那邊的花是不是雙數!”孫不器雙手合在嘴巴前,大喊道,“不止是花,能看見的東西都數一下,如果我冇有猜錯的話,每一個都必定是雙數。”
眼鏡男照著孫不器的話去做,發現果然如她所說每個東西都是雙數。不止如此,他還看出了點彆的東西:“不止數量是雙數,我們兩邊的景象好像是對稱的。”
冇錯,就是這個。難怪她一進來的時候就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
因為河兩岸都是花草之類的小物件,並冇有樹、房子之類醒目的東西,所以兩邊對稱的事情若不是有心注意根本發現不了。
“你說這個跟通關會有什麼聯絡嗎?”眼鏡男很自然地就聯想到了斧頭數量相加為偶數,則通關失敗的事情,“但是不對啊,通關條件說明瞭隻跟斧頭有關係啊。這件事情先放下吧,時間緊,我們到現在還冇商量該怎麼通關呢?”
的確,冇有多餘的時間讓他們耽誤浪費。這顯然是一個需要雙方配合的關卡,交流的重要性自然不用多說。
金斧頭和銀斧頭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詳。誠實的樵夫冇有被金銀斧頭吸引,隻從河神那裡選擇了自己掉進去的那把斧頭,河神為了獎勵他的誠實反而把三把斧頭都送給了他。貪婪的樵夫謊稱金銀斧頭都是他的,被河神識破謊言,最後一把斧頭都冇有得到。
孫不器一時也想不通其中關竅,也隻好先聽眼鏡男的話談論怎麼通關:“這一關倒是不難,隻要最後兩人的斧頭數量相加為奇數就可以了。辦法很簡單,一個人得到金銀鐵三把斧頭,另一個人不拿斧頭。這樣最後總數是3,通關成功。”
眼鏡男:“容易被忽略的一個點是,零也是偶數。所以如果兩個人都不拿斧頭,最後會通關失敗。這關用心險惡的一點是,設置了一個通關成功後手上有鐵斧頭的人額外獲得10個數值。知道遊戲怎麼通關不難,難的是怎麼分贓。”
“足足增加10個數值,要是我們兩個人中存在一個十九號那樣的人,肯定會在爭執中耗儘倒計時。”
眼鏡男朗聲笑道:“不止如此。也許有人的分數很高,根本看不上這10點數值一心隻想順利通關。這個時候又產生了另一個問題,如何信任對方不會起貪心找河神拿三把斧頭。”
孫不器挑眉:“所以,不想要額外數值的人一定會讓自己成為那個不拿斧頭的人。一方這麼想還好,若是兩方都這麼想恐怕又是一番爭執不休。”
眼鏡男心裡一陣輕鬆,還好他是跟孫不器一起進來。兩人剛剛纔建立起新鮮熱乎的交情,又都是聰明人看透了這關設置的陷阱,必定不會因為分贓不均的事情爭執不休浪費時間。
“那麼你的選擇是那一個呢?”眼鏡男問,“三把斧頭,還是不拿斧頭。”
孫不器默了一瞬,說:“上一關多虧了你們幫我。我不想欠人情,第三輪短跑多得的那幾分,我在這關還給你。”
眼鏡男一怔。
其實他已經看開不計較得失了,無論孫不器選哪一個他都會毫無怨言地執行。見識了十九號肌肉男那種為了得分不擇手段的醜惡模樣後,眼鏡男就已經想通了——在考覈開始前簽署的那份死亡免責書並非是玩弄人心、推卸責任的手段。而是在一定程度上提醒了他們:危險來自身邊的人。
貪念**交織,再加上緊張的關卡環境催生,人和惡魔隻在一念之差。考覈內允許真實死亡是一份警告,也是一份提醒。提醒有心人,你現在可以不擇手段了。
他不要讓自己變得那麼可悲又可憎,團結友誼互幫互助是多麼美好又讓人快樂的東西,這纔是值得不顧一切去追求的東西。他要幫助自己的朋友,讓她走得更遠。
“你真的要讓給我嗎。如果你是因為怕我也拿三把斧頭的話。那你放心,我敢在這裡發誓,如果我起了貪心就一輩子走黴運!”眼鏡男誠懇又急切地說,“我能感覺出來,你會比我走得更遠。這分數留給你用處才更大。”
自己當初還好意思笑話孫不器跑得慢呢,結果人家隻是在儲存實力。反倒是他,即狂妄又膽小,肌肉男那麼凶他實在害怕,孫不器一個女生卻能在關鍵時候挺身而出。簡直讓他羞愧到無地自容。
“不用你發誓。”孫不器輕笑出聲,見眼鏡男態度那麼認真,便開玩笑插科打諢,“你膽子那麼小。萬一坑了我,不怕離開這裡後我找上門揍你嗎?你應該見識過我睚眥必報的個性了。”
眼鏡男為自己叫屈:“我哪有那麼慫!再說,我纔不怕你呢。”
孫不器叉腰,佯裝發怒:“難道你見我身材不如十九號魁梧就小看我!”
“不是因為這個。”眼鏡男躲開視線,“你不是那樣的人。”
孫不器緩緩擡起眼,盯著眼鏡男片刻。
眼鏡男:“我信你。”
這個人?怎麼這麼蠢啊,蠢到讓人發笑。自己纔跟他認識多久,居然這麼輕易地談論信任。孫不器心裡又是氣他笨罵他蠢,也敬佩他。
有人是先成為強者再談良心,一路上切割一點良心再切割一點良心換野心。等到覺得自己終於有先談良心的資格時,低頭一看,自己哪裡還有什麼心。可是本來每個人都有的東西,為什麼談論之前還要講有冇有資格呢?
身為弱者固守良心比強者更為不易。
“如果最後你成為了巡獵者,我想我一定不會驚訝。”孫不器忽然這麼說。
眼鏡男眼睛一亮,挺直了腰桿:“你覺得我有那種能力嗎?”
“我確信你一定有。”孫不器說。保持善良誠實也是一種天賦,這種天賦不能抵禦危機,卻會如芬芳的花朵吸引蜜蜂般,讓強者靠近。
孫不器擡頭看向倒計時:“時間快結束了。見到河神後你拿三把斧頭就是了。”
河中心慢慢上浮一塊放置著兩把鐵斧頭的木板,等到全都露出水麵後,木板一分為二飄向兩岸。
眼鏡男探身撿起鐵斧頭拿在手上,聽到孫不器這麼說心裡感動得不得了:“接下來的關卡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你可以完全信任我,我一定會幫你的。”
孫不器兩手舉著鐵斧頭放置在身前,淺淡一笑:“知道了,囉嗦。”
倒計時結束後,關卡內的時間像是突然被調到了黑夜模式一樣,光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冇想到天一黑就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眼鏡男手足無措地將手搭在額前擋雨,無措地張望四周尋找避雨的地方。
隻是這裡一眼就能望到儘頭,除了花草河流,就隻有一個他了。
還是辦正事要緊。眼鏡男靠近河流將鐵斧頭扔進去砸出了一個漩渦,以漩渦為中心河流開始發光,漩渦越來越大,一個長得跟年畫娃娃一樣討喜的河神飄浮在河流上空。看見眼鏡男在淋雨,河神手往空中一揮,一道空氣牆出現在他上空為他擋雨。
“年輕的樵夫喲,我在河底撿到了一把斧頭。”一把金燦燦的金斧頭懸浮在河神右手掌心,“請問這把金斧頭是你掉的嗎?”
眼鏡男稍微安心了些,進入黑夜後與河神的對話倒是跟傳說中一樣。想到進入黑夜前和孫不器的約定,眼鏡男堅定地搖頭:“這把金斧頭不是我掉的那把。”
“這樣啊。”河神的聲音低醇又慈祥,一把銀斧頭出現在他的左手掌心,“請問這把銀斧頭是你掉的嗎?”
“不是。”眼鏡男說,“我掉的是一把鐵斧頭。”
河神臉上的笑容放大了些許,像是在無聲地讚許眼鏡男的誠實。不過眼鏡男本以為河神會是影像裡的那種慈祥老爺爺,冇想到長相居然很靠近年畫娃娃。眼睛圓圓,臉蛋圓圓,十分討喜又親人。
可是河神臉上卻一直帶著並不符合他長相的慈祥笑容,這種割裂感讓眼鏡男稍微緊張了些。不過他想著,反正隻要從河神那裡拿到斧頭就能離開了,想那麼多乾什麼。
但是他還是忍不住隔著雨幕多瞧了河神兩眼,這河神長得真對稱。如果真是以年畫娃娃為原型創造的形象,那麼一定是用剪紙做的年畫娃娃。將一張紅紙對摺,剪完一半,展開後合為一個完整人像的那種。
自河神上空,雨滴被透明的半弧形空氣牆隔開,豆大的雨滴劈裡啪啦砸入河水裡,蒸騰起一層朦朦朧朧的水霧。河神衣冠整齊,在他的身前懸空漂浮了一把鐵斧頭:“那麼,這一把斧頭是你掉的那把嗎?”
眼鏡男還是留了個心眼子,在扔下鐵斧頭前在上麵劃了一個記號。他踮起腳找尋了一會兒,然後點頭:“對,我掉的就是這把斧頭。”
雨越下越大了,積水甚至淹冇了草坪,眼鏡男踩在積水裡,漫不經心地想:自己這邊快結束了,不知道等到了白天雨會不會停。還好進入第三關前可以有修整時間。他先是流了一身臭汗,現在又淋了雨,渾身上下的味道都開始往不可描述的方向跑。
“誠實的樵夫哦,為了獎勵你的誠實,我決定將金斧頭和銀斧頭送給你。”
眼鏡男眨了兩下眼,他的眼鏡鏡片上也抹上了一層水霧,現在眼前景象模糊不清。還以為自己視力不好影響到聽力,又向河神確認:“不應該是三把斧頭都給我嗎?”
“這把斧頭又沉又重,誠實的人應該得到更好的獎勵。”河神帶著慈祥的笑意,“得到了金銀斧頭後,你可以把它拿去賣了,以後你就不用再砍柴了哦。”
我本來也不用砍柴。眼鏡男氣急敗壞地想,不對,不對,這走向不對。按照之前的約定他必須要湊成奇數,奇偶相加才為奇數,孫不器那邊已經確定不拿斧頭了,如果他拿了一個偶數,這關就失敗了。
眼鏡男儘量讓自己維持平靜與輕鬆,耐心地跟河神交流:“我不需要金銀斧頭,河神大人,你把我掉的那把鐵斧頭還給我就好了。”
河神歪頭,顯得很困惑的樣子:“你居然這麼喜歡這把斧頭嗎?”
眼鏡男迫不及待地點頭。對啊,所以快給我
“既然這樣,那我就給你鐵斧頭吧。”河神很好說話的樣子,俯視著下方露出肯定笑容的眼鏡男,語氣中已帶上了戲弄,“隻是我河神難得出手,怎麼能不給你點禮物呢。既然你這麼喜歡這把鐵斧頭,那我就再多送你一把吧。”
“不用!”眼鏡男急切打斷,“我隻要一把就夠了。”
“不可以哦。”河神溫柔,又不容拒絕地說。
“隻有我才能是這個地方的唯一。”
眼鏡男的眼神中已經帶上了絕望。他們上當了。
河神笑了:“年輕的樵夫哦,你想要帶走哪把斧頭呢。”
眼鏡男緩緩擡頭,眼神中帶上了某種決絕:“如果我把多餘的斧頭扔到河裡呢?”
河神攤手:“你可以試試。”
金銀斧頭飄落到眼鏡男麵前,他抓下其中一把往河流裡擲去。斧頭掉入河水裡消失不見,但在眼鏡男回頭看去的時候卻發現它完好地待在原地。河神愉快地繞著眼鏡男飛,他彷彿一位鐘情於對稱之美的詩人,近乎癡迷地對眼鏡男講述對雙數的眷戀。每一件單件物品在他那裡都是未完結的詩句,隻有湊成一對後,那首詩纔算韻腳和諧、平仄相齊。
黑夜裡的這場大雨彷彿落入了眼鏡男心裡,無論他怎麼嘗試,怎麼和河神糾纏,最後他總是隻能得到雙數的斧頭。
這一關根本就無解,河神就是一個有湊足雙數癖好的怪人,絕不會給出奇數數量的斧頭。規則中說明瞭必須將河神給的斧頭全部展示出來,他甚至都不能藏起來。
時間雖然還冇有結束,但他們已經確定失敗了。眼鏡男放棄了掙紮,從河神那裡選擇了金銀斧頭,他真想一頭撞在這兩把斧頭上,但是又怕痛。
明明都下定決心幫孫不器了,最後還是自己這邊出了岔子。孫不器應該還是按照原計劃冇有從河神那裡拿斧頭吧,看到他手上這兩把斧頭還指不定多驚訝呢,到時候解釋起來又要費一番功夫了。
希望最後能解釋清楚,不讓她誤會自己。
在他選擇結束後,大雨停歇,黑夜轉化為白天。他望見孫不器正坐在對麵的草地上,托著腮發呆,見天亮了,擡頭看向他這裡。
眼鏡男舉著兩把斧頭委屈得快要哭出來了,纔剛淋了雨,他現在看起來與無家可歸的流浪貓差不多。與他的狼狽比起來,孫不器倒是整潔乾爽多了。
她看見眼鏡男手上那兩把斧頭,倒也不驚訝:“怎麼這麼久,你淋雨了?”
“怎麼辦啊?”眼鏡男急得直跺腳,“我試儘了所有辦法,隻能從河神那裡得到雙數的斧頭。”他說完這句話就看見孫不器的腿邊放置了一把鐵斧頭,訝異道,“你那把斧頭是哪裡來的?”
孫不器舉起鐵斧頭,說:“本來就有的那把啊。”
眼鏡男愣在原地,反應過來:“你冇有召喚河神!”
“嗯。”孫不器提著斧頭站起來,“進入黑夜後我越想越不對勁,又仔細研究了一下規則。規則限製了兩位玩家的交流時間,讓我們隻能在倉促中做決定。又說可以從河神那裡得到一定數量的斧頭,這句話很有歧義,我們會根據常識判斷所謂的一定數量跟傳說中一樣。其實,給不給斧頭,給多少斧頭,決定權一直都在河神那裡啊?”
“這裡既然居住著河神,環境想必也是按照他的喜好打造。遊戲規則故意將方向引到兩位參賽者之間的矛盾上,又嚴格限製了交流時間。”
進入黑夜後那點懷疑膈得孫不器越來越不得勁兒,反正也冇有規定必須要召喚河神,什麼時候召喚河神,她乾脆坐下來理清自己思緒再做決定:“我朝著那株嚴謹到連未開的花苞數量都控製在偶數的水薑花對坐了會兒,最後下定了決心不召喚河神。畢竟手上已經拿了一把單數斧頭了,要是我想茬了,也能用這把斧頭不是從河神那裡拿的狡辯。”
眼鏡男又是佩服又是感動,但覺得還是需要更嚴謹一點:“其實鐵斧頭也是從河水裡出來,嚴格來講,也是從河神那裡得到的斧頭。”
孫不器聳肩:“那是另外的事情了,至少現在我們一共得到了三把斧頭。”
眼鏡男鬆了口氣,感慨道:“活下來了。”
孫不器:“也不至於,扣幾分的事。”
“如果因為我出問題害得你扣分,我會被自己的愧疚感折磨死的。”
“比賽結束。本次關卡通關人數2人,每人增加15個數值。由於有人在遊戲結算時持有鐵斧頭,額外獎勵10個數值。以下為【金斧頭與銀斧頭】關卡最終成績排名——”
“第一名:二十四號,數值115;
第二名:七號,數值95。離開比賽場地的出口已經出現,請各位參賽者有序離開比賽場地。”
這種情況終於出現了。
孫不器看著自己手環上顯示的“115”。她一直很好奇,當有人的分值超過一百後會發生什麼情況。以目前的關卡扣分和加分情況,甚至關卡內還在慷慨地獎勵數值,可以說有人分數溢位幾乎是必然的結果。
數值溢位後會怎麼做呢?多餘分值清零廢棄嗎,不,這樣簡直是將巡獵者的信用放在地上踩。
他們是故意這麼設置的。
孫不器幾乎確信這點:分數溢位,是他們為宣告提高後麵關卡難度放的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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