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劍師 第172章 屍橫山穀
濕寒的秋霜結在山穀中枯黃的草葉,夜色下一片慘白蕭索。這陰冷的夜裡,卻有鮮紅的血漫天飛舞,直灑在枯枝冷石之上,染出一片修羅地獄。
突襲之人約百計,個個是好手,殺入流民之間如虎入羊群,手中長刀早已鮮血洗瀝。
甲士與王籍之也慨然迎敵,卻有三名甲士不離王籍之半步,隻將他護在中心。
秦溪撿了一把刀,欺身迎敵,卻發現這些人根本就是亡命的殺手,與鏡湖上倭人水師截然不同。
你砍他一刀,他臨死都要還你一刀!
你與另一人對攻,會跳出四五人齊齊揮刀圍攻。
這些人就是以殺人為目的,武功高絕卻招式狠辣,每一擊都奔著奪命而去。
秦溪在敵陣中越戰越心驚,腦海中時時回想著諸葛稷的話:「戰場可不是鬨著玩的,與一對一的比鬥不同,生死均在一瞬間……」
而就在這一夜,秦溪已經經曆了好幾個「一瞬間」。
敵人從背後的攻擊被那絡腮鬍子的流民首拚死擋下,敵人從死角射出的暗箭在千鈞一發間被一名甲士以盾擋住,包括王籍之,在秦溪擊殺敵人的時候,也在奮力替其分擔四麵八方的衝擊。
但是這批殺手人太多了!
秦溪擊殺了三十多人,已有些氣喘,但看山穀中喊殺聲仍然不絕,隻是站著的人越來越少。
這一戰,不知流民還能剩下幾人。
帶流民往壽春去,真不知是帶他們求生,還是帶他們赴死!
忽而背後一陣冷風,秦溪大驚之下閃身躲避,一把刀鋒幾乎貼著秦溪的衣袍劃過,待秦溪舉刀再迎,當一聲脆響,手中十煉刀卻生生斷了。
敵人見秦溪手無兵刃,攻勢更加凶狠,輪番進攻中,秦溪竟無半點間隙凝氣禦風,即便自己想懸至半空運氣而擊,隻一起跳,箭矢破空之聲立即在四方響起,唬得秦溪隻得再入地麵。
一場鏖戰,直戰至清晨。
待天空泛起了魚肚白,拿著王籍之佩劍的秦溪一招氣吞山河的北冥劍勢,將最後一名宗師刺客連刀帶人斬飛,瑟瑟晨風中四顧回望,竟如同站在屍體堆裡。
假若沒有這隨行的流民,僅憑車隊的甲士和秦溪王籍之二人,對上這百餘名刺客的結果隻有一個。
必死無疑!
王籍之一隻胳膊上掛了彩,其他倒並無大礙。
二十餘名甲士中,僅活下來六人,其餘十餘人,多是死於宗師刺客之手,身中數刀,當場斃命。
千餘流民在這一戰中僅存了數百人,且多有負傷,近半數已在這山穀中長眠。
秦溪在山頭拄著王籍之的佩劍,看著山穀內熟練收斂屍體的眾流民,麵色低沉。
孫小玉卻全然沒有頹色,蹦蹦跳跳跑上山頭,大大咧咧在秦溪邊上一坐:「幽子姐姐睡著了。」
秦溪聞言一愣:「幽子姐姐?誰?」
「不是你叫我陪著她的,那輛小馬車裡麵的姐姐?」
秦溪方纔想起來自己是有這麼一句吩咐,但本意其實不是要孫小玉陪那倭人俘虜,而是讓孫小玉有個躲藏之所罷了。
「哦,原來她叫幽子。」秦溪淡淡道。
「什麼啊,原來你和她不熟呀,她的全名叫輝夜幽子,隻是現在精神很不好,有時清醒,有時瘋癲。」
秦溪點點頭,又道:「你不必與她太近,此人是倭人,邪馬台國的公主,鏡湖水戰的主謀之一,想要侵吞江東,這一路,隻是順道把她押送去另一個地方罷了。」
「哦。」孫小玉若有所思的回了句:「沒事,我也不太喜歡她,昨晚在車裡麵,一直對我動手動腳的,後來發現我是個……女……女孩子才作罷。」
秦溪冷笑一聲:「外麵都殺成這樣了,居然還有心思想這些。」
「也不一定吧,」孫小玉輕歎一口氣道:「我雖不喜歡她,但現在倒是能理解她。如果她是秦大人的親眷,這麼做肯定是不合適的。但如果她是階下之囚,用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身體來換取活下來的機會,換做我,怕也有可能這麼做吧。」
秦溪內心一震,瞥了一眼瘦瘦小小的孫小玉,默然無語。
「隻是昨夜的這些殺手好厲害,我們輾轉流徙這麼久,也遇到過好幾撥敵人,從未見過這麼厲害的。」孫小玉看著屍橫遍野的山穀,語氣平淡得令秦溪隱隱動容。
「死了這麼多人,你……不會怪我嗎?畢竟他們要殺的很可能隻有我一人而已。」
孫小玉搖搖頭:「為什麼這麼說?昨日是我纏著秦大人要為我們謀個生路的,二位大人經答應帶我們去找淮南太守,這已經是最好的恩情。如今遭歹人襲擊,拚死保護二位大人當然也是我們的分內事,倘若二位大人有失,我們纔是罪該萬死。」
秦溪心中受到的震撼遠比看著這滿山穀的屍體更強烈,不免深吸口氣,定定心神,緩緩道:「小玉,我認為這世上沒有誰需要為誰而死,你我都是人,都隻有一條命,不分貴賤高低。」
孫小玉一時怔住,呆呆看著秦溪,喃喃道:「可是,你是大人呀,我們這些販奴的命怎敢與大人的相比?」
「哪有什麼販奴,都是被這世道害的罷了,誰不是父母的兒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親?若天下太平,自當守著一片田地安享天倫之樂,怎會埋葬在這異鄉的山穀裡!」
秦溪有些激動,這激動來源於自責,更來源於不忿。
孫小玉沉默了半晌,忽而嘻地笑出聲:「頭一回聽人這麼說,秦大人,你是當真與眾不同。不過……秦大人的命總歸還是比我們金貴的多,單單從武功上來說,秦大人的身手怕是我們上千個人一起上也打不過,僅此一樣,秦大人就不能輕易死去。武功可以傳承,可以開花結果,不像我們,沒有什麼好東西可以留下的。」
秦溪聞言愕然,半晌說不出話。
待到天已大亮,王籍之手臂上纏著綁帶,緩步上了山頭,臉色並不好看。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睿王諭令的車隊都敢下手!」
秦溪很少見到王籍之發怒,本以為這個深有城府的王家子弟當時時淡定。
「王大人查到是誰派來的了?」
王籍之搖搖頭,怒道:「但分明是朝堂之人背後指使!但問哪個江湖勢力能派出這麼一支實力恐怖,紀律嚴整的殺手隊伍!」
秦溪笑道:「這一點與我的想法一致,我還覺得,他們並非衝著這車隊而來,多半隻是想取我性命。」
王籍之臉上古怪地抽動一下,沉聲道:「何以見得?」
「若貪圖車中兵器,此一行人應該隻殺人,不碰牛,這樣方能駕著牛車將兵器運走,如今拉貨的六頭牛兩死三傷,顯然是亂箭齊射所致,不為兵器而來,那自然是奔著我的項上人頭了。」
王籍之臉色陰沉:「難道是紀瞻?」
「有可能,倒也不一定。或許他想報殺子之仇,但仡樓春知道實情,逍遙閣事件確是稷哥調查導致,紀景也並非死在諸葛稷手上,紀瞻應該不至於下這麼大的血本隻為殺我,畢竟理由不夠充分。」
「那還能是誰?」
秦溪搖頭苦笑:「誰知道呢……」
忽而秦溪身邊坐著的孫小玉騰地跳起來,指著北邊大叫:「不好啦!又有敵人來了!!」
秦溪與王籍之連忙看去,卻見地平線之上,一隊騎兵躍馬而行,正往此處來,一眼數不清人數,隻見到旌旗招招,氣勢洶洶。
秦溪眉頭緊鎖,王籍之卻笑逐顏開,撫掌道:「救兵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