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劍師 第111章 法空
平陽城內,一方天井中,柳葉青簷下獨立,靜靜看著鵝毛般的飛雪翩然落下,麵色泰然,卻暗運內息,仔細傾聽著宅院中的聲音。
大司空呼延翼出征已有七日,這一日晌午,宅子中忽然亂了起來,一時間人聲鼎沸,兼有哭嚎之聲。
這醫女小院雖偏遠,平日裡也隻有侍從來送個餐,但如此動靜怎能逃過柳葉青的耳朵。
待凝神細聽了許久,雖麵上沒大表情,心中已陡然一沉。
呼延翼,死在軍中了!
本想賺這皇帝老丈的身份哄他帶自己進宮門,現下計劃還未開始便已一場空,不禁轉而沉思,接下來究竟該怎麼走。
柳葉青房頂屋瓦傳來響聲時,小院木門也傳來噠地一聲叩門聲,然而未及柳葉青答應,來人已然推門而入。
來的正是管家老吳。
「青葉小娘子。」
老吳瞥見簷下的柳葉青,就立在院門處淺淺一拱手,看似還算客氣,可神色已十分冷漠。
「吳管家!」柳葉青恭敬道:「外麵吵吵嚷嚷的,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老吳深歎口氣:「大人,為國長逝!」
柳葉青一副十分驚恐的表情:「啊?!呼延大人……戰死了嗎?」
「不錯……」老吳根本不願多說話,飛快道:「夫人悲傷欲絕,須得靜養身子,為保全大人身後之名,青葉小娘子,實在抱歉,今日入夜後,就請你離府吧!」
柳葉青似被此訊息驚到不能自已,豆大淚珠撲簌簌滾落,低低道:「可是,奴家在平陽再無親人,這是要奴家到哪裡去啊!」
這副手足無措的模樣,令見慣人情世故的老吳也不禁動了些惻隱之心,沉吟片刻,仍鄭重道:「青葉小娘子,其實你這時候離開,還能保住性命。大人愛美,夫人善妒,這宅子裡不清不楚死掉的貌美女子可不少,若真讓夫人發現你,按夫人的性子,怕是你活不過一天!」
「但是……奴家隻是個醫女啊!」
老吳冷笑幾聲:「誰人不知呢?宅中有太醫,還要醫女何用?製衣的巧手、煮飯的炊婦、漿洗的女侍,和你相似名號的女子可不少呢,到如今能活下來的,怕是隻有馬廄裡的那個人彘。」
柳葉青倒抽一口冷氣,著實吃了一驚,忙跪地深拜:「多謝吳管家提點!」
老吳擺擺手,一言不發,大步而回。
隨著院門合栓又一聲響,柳葉青緩緩起身,眉頭緊鎖。
屋簷上一陣撲簌簌,著黑衣的烈吟秋翻身而下。
「宗主!」
「你都看見了,」柳葉青搖頭苦笑:「人算不如天算,演了出戲,廢了兩條命才進的這宅子,他一死,便什麼都沒了。」
烈吟秋沉吟道:「宗主……原本是想通過大司空呼延翼,尋得陌上劍?」
「不錯,但如今此法已廢,須得從長計議……話說回來,今日你主動來尋我,所為何事?你師父又出什麼鬼主意了?」
烈吟秋恭敬抱拳:「屬下此來原有二事,但如今,或許可為宗主提供尋到陌上劍更快的法子。」
「哦?」柳葉青有些訝異:「說來聽聽?」
「上回在寺裡宗主說師父吃不到酒肉,所以這幾日屬下在城裡尋了處宅子,將師父接過來了。若宗主無處可去,自也是可以去那宅子待著的。」
「呸!」柳葉青聞言怒容滿麵:「此便是你說的尋到陌上劍的法子?叫我去和殺我徒兒的仇人同處一室?做不到!」
「不僅如此……」烈吟秋不慌不忙,又道:「宗主當知曉,能最快尋到陌上劍的,自然是劍主了……」
「廢話!但那穀仲溪又不在平陽,就算在,我又怎好要求他為我尋劍!」
烈吟秋微微抬起頭,麵上有狡黠的笑意:「他,就在平陽,而且,宗主隨時可以對他……下毒!」
在平陽城東,山腳下一處人煙稀少的巷陌,一座農家的雜院歪歪斜斜,一口水井上滿是落雪。粗衣的僧人倚著牆根翹著腳,一口大肉一口酒,此情形倒是令水井邊小亭子裡的穀仲溪和慕容卿看呆了。
說來也湊巧,穀仲溪和慕容卿趕到那所傳聞中佛圖澄講經的禪院時,墨城正背著褡褳,準備下山。
見兩匹快馬飛奔而至,馬上之人再相熟不過,墨城竟沒來由心中大恐,差點從寺門滾下去,若非穀仲溪眼疾手快以不知名的力道托了他一下,隻怕這一載壽命就這麼交代了。
然而穀仲溪分明沒有認出墨城。
「法師莫驚,都怪我二人馬匹衝得太快,弟子告歉!」
墨城心中冷哼,正想似以前一般開口諷刺,卻忽然心念一動,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施主客氣了。敢問施主光臨敝寺,所為何事?」
穀仲溪恭敬道:「敢問法師,神僧佛圖澄,是否在寺中?」言語間,兩個眸子滿是光華。
墨城怔了半晌,如實道:「佛圖澄已於數日前離開敝寺。」
「走了?」慕容卿翻身下馬,焦急道:「可知他去哪裡了?」
「聽神僧所言,似乎是要去洛陽。」
「洛陽?!」穀仲溪吃了一驚,與慕容卿麵麵相覷:「那邊不是,正要打仗嗎?」
「正是,所以神僧說他想以佛法渡世,想要說服大晉皇帝新建寺廟,收攏流離失所之民。」
穀仲溪沉吟半晌,對慕容卿道:「卿卿,不如我們這就追過去?」
慕容卿正猶豫間,僧人卻打了個佛號:「阿彌陀佛,施主切不可決意赴死!」
穀仲溪皺眉道:「法師,我等皆為習武者,此去尋個人而已,如何說我等是去赴死?」
墨城指著穀仲溪的右臂空空的袖籠道:「施主莫誆貧僧,雖貧僧未曾習武,施主這副模樣,如何使用刀兵?隻靠這位女施主,若遇數萬大軍對衝,又該如何逃出生天?」
穀仲溪麵色焦急道:「若非人命關天,我又怎會出此下策!」
「阿彌陀佛!雖是人命關天之事,施主的命,也是命,以貧僧之見,施主貿然去洛陽尋神僧,極有可能尋不到,還將自己性命搭進去,還不如就在此住下,靜待神僧歸來。貧僧所料,神僧當是半個月內,即可回來了。」
穀仲溪顯然陷入糾結,與慕容卿低聲溝通許久,拱手道:「那敢問大師,這禪院中可有住宿之所?」
墨城微微一笑,以手指兩馬匹道:「它二者可住寺院,其餘,沒有。」
穀仲溪聞言愕然,慕容卿稍一思忖便道:「大師所言也有道理,這二匹馬太過紮眼,確實不適合進城,不如留在寺中,給點錢財,托付好生照看,我等自去城裡住下,等等訊息。」
說罷,用肘暗暗拱了拱穀仲溪的胳膊。
穀仲溪心知肚明,可仍皺眉道:「若住城中,倘若神僧歸來,如何能第一時間知曉?豈不是十分不便?」
墨城微笑道:「施主若不嫌棄,不如去貧僧城中小院暫住,貧僧常往來禪寺,若神僧歸來,也可及時將訊息帶給施主。」
穀仲溪極為欣喜,拱手道:「那就謝過大師了!」
於是在這漫天飛雪之冬日,纔有二人愕然看這中年僧人喝酒吃肉的一幕。
「施主,可要來一點?」墨城戲謔地將酒壇舉向穀仲溪,後者立即如撥浪鼓般搖頭不止。
「不用不用……還未及問……大師,法號?」
「貧僧法號法空,萬法皆空,因果不空,萬般不去,唯業隨身!」
「……法空大師……那大師這般吃肉喝酒……沒事嗎?」
墨城哈哈一笑:「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坐!貧僧多為禪寺跑些城中事務,便有了這小院,自己吃些酒肉,倒也舒坦。」
「原來如此!那弟子便叨擾了!」
「無妨!」
墨城抬手一指:「小院兩進,後院平日裡也沒什麼人住,你夫婦二人就在後院暫住便是,隻是貧僧這隻管住,沒什麼吃食,還得二位去街上自己尋。」
穀仲溪一臉尷尬,連連擺手道:「大師,我二人尚未……額……也罷,那就多謝大師了!待等到佛圖澄神僧回來,我等定重金酬謝大師!」
「欸!」墨城連連擺手:「放心住下,莫談錢,來尋神僧的,都是咱們禪寺的朋友!」
屋簷上,賈青看著穀仲溪二人千恩萬謝住了下來,也便放了心,一掠而下,向著城南天泉酒鋪,飛奔而去。」
然而在其身後牆角的陰影中,柳葉青目光追隨其而去,冷笑道:「我倒說穀仲溪見了你師父,怎的認不出來,如今才發現,這一身粗布僧袍,不過三十出頭,沒武功,甚至連頭發都被院中僧人給剃了,你若不在邊上,神仙都認不出!」
烈吟秋輕聲道:「師父為了這最後一年要做的事情,確實……改變了許多。」
「那他說的什麼必須要做的事,難道不隻是殺劉淵嗎?你可知還有何事?」
「屬下當真不知……很多事情,師父是絕不會告訴我的。」
「行吧,眼下守著穀仲溪,倒是當真有法子找到陌上劍了!不錯不錯!」
烈吟秋輕聲試探道:「那宗主,打算怎麼做?」
柳葉青嘴角勾起一絲笑容:「就按你說的,下毒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