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劍師 第137章 出城
自皇城東門出,近百裡路,柳葉青本負著穀仲溪在屋舍簷瓦上騰躍,後氣力不足,又換了慕容卿,再換了賈青,待趕到平東門前,日頭已西沉,可城門前的陣仗還是令三人心頭一緊。
或是自皇城火起已然驚動了城防營,僅這一道門竟有四五千烏甲軍把守,而僅觀察呼吸運氣便知,其中不乏有接近宗師水準的高手。
其他城門,定也一樣。
「怎麼辦?」慕容卿皺眉看向柳葉青,修長卻微微起繭的手指已放在折枝劍柄上:「殺出去嗎?」
柳葉青暗唾一口:「怎麼殺?誰有他穀大劍仙的能耐?」
「可按那人所說,穀哥哥怕是熬不過今晚……」
「知道知道,我也不想這臭小子就此死了!」
柳葉青讓賈青尋了個陰暗的角落將穀仲溪放下,探手試了試其脈搏,已然十分微弱,頂多也就還剩一口氣。再回身看長街之上,華燈初上,行人紛紛,不禁暗暗稱奇。
皇城發生那麼大的事,又是火又是血的,這平陽城居然還未被宵禁,不得不說劉淵這個皇帝,這一份淡定確實非同一般。
或許是怕貿然宵禁,反而亂了平陽城人心吧。
「沒彆的辦法了。」
柳葉青似下了決定,對慕容卿道:「你來看好你的穀哥哥,我到街上轉一圈。」
「可是……」
「放心,我有辦法,不會丟下你們跑了的!」柳葉青沒好氣地罵了句,快步向人群最密集處走去。
慕容卿心疼地扶著穀仲溪,賈青在一旁警惕觀察,卻未留意街對麵暗巷中,四道目光正看著這三人。
「師父,他是快死了嗎?」
烈吟秋語氣中似乎有些失落,墨城一聲冷笑。
「你看上那小子了?」
「怎……怎麼會,他小我許多,在徒兒眼中幾如稚子一般,不過覺得就這麼死了有些可惜罷了。」
「感情這種事老夫不懂,麻煩得很。不過對於你和青竹這樣的女人來說,這臭小子確實是很好的男人,畢竟在這世道,他可以以一人之力保護一個女人一輩子安全。所以你也不用編些話誆騙自己,說什麼稚子,這臭小子現在的樣子哪裡像十四歲,說他二十四也有人信吧。」
「可是……他終究還是要死了啊……」
「死不了的!」墨城目光中露出一絲精明:「若是他真快死了,那個人絕不會就這麼甩手走了。」
「哦……師父說的那個人……他倒底是誰?」
「誰?佛圖澄那個老禿驢沒和你說過這些事嗎?」
烈吟秋心中一怔,猛然道:「難道他就是……就是……」
「不錯,驚才絕豔的人呐,超越這世上所有人的存在,他看著我們,就好像神明俯視著螻蟻……」
「那……徒兒不懂,為何他明顯對劉聰更為親善,若說他這樣的人想攪弄匈奴人的朝局,何必拘泥於幾個皇子,擊殺皇帝於他而言,當是易如反掌吧!」
「朝局變換,如大浪將至,不蓄之深遠,如何能滌蕩天地?」
烈吟秋聽聞此話,不禁眉頭一皺,暗暗唸了句,忽而渾身一震。
「師父難道是說……」
「這話不是我說的……他說的!」
墨城習慣地舉起酒葫蘆仰首欲飲,卻發現這葫蘆已然空空如也。
「呸,沒酒了!」墨城一聲咒罵,將葫蘆隨手丟入路邊臟亂的積雪中。
烈吟秋深深吸了口氣,知曉那個神秘人想做的事,根本不是攪弄眼前的朝堂,而是要以一己之力,改變匈奴王朝數年甚至數十年後的興衰走向。
這樣一個人,不僅能掌控他人生死,更要掌控曆史嗎?
烈吟秋忽而覺得自己無比渺小,是在天下大棋中微不足道的一顆棋子,而一個時辰前,差一點點就成為一個棄子。
「那……師父,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我們?」墨城掃了眼烈吟秋的臉:「沒有你什麼事了,今後想去哪裡都好,去找你弟弟,或者找個人嫁了,彆再替陰陽家賣命,如今的陰陽家不再是從前的陰陽家,你也沒必要像我一樣刀口舔血了此一生。」
說話間,墨城突然一把摟住烈吟秋纖細的腰肢,烈吟秋一陣麵紅心跳,正想說話,墨城卻又撒開了去。
烈吟秋一怔,忽而瞥見墨城僧袍袖口寒光一閃,急摸腰間,才發現隨身的短匕竟被墨城摸了去。
「師父!」
墨城咧嘴而笑:「你這妮子也確實該嫁人了,至於老夫麼,最後的任務,便是保這小子出城,然後就可以去死了。」
「不!」烈吟秋焦急道:「師父你沒有內息……」
「怎麼,看不起老夫嗎?」墨城神色忽而狠厲起來,目光中僅存的些許平和一掃而空,似又回到從前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司命。
烈吟秋滿心焦急,正欲說話,卻見墨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待向對麵街麵看去,隻見一架四輿馬車停了下來,趕車之人黑衣短衫,車幔亦是漆黑重重,根本看不清內裡情形,忽而簾子撩起,從車上探出頭的竟是柳葉青。
烈吟秋正驚異間,眼前柔光一閃,原是一枚光華流轉的扳指,正戴在柳葉青撩開車簾的手上。
「這……墨家?」
墨城乾笑一聲:「臭小子,到頭來,不還得仰仗老夫!」
見柳葉青戴著钜子印現身,慕容卿當即知曉其是故意暴露钜子身份,賺來墨家支援,也不多問,直接將穀仲溪架上馬車,而後賈青換下車夫,在車夫長揖之下,馬車向著平東門緩緩行去。
「沒辦法,頂多借輛馬車。這小子極看重墨者安危,不然我定要求他們儘數出動,硬闖城門了。」
柳葉青淡淡說著,放下車簾,車廂中登時一片漆黑。
慕容卿摸著穀仲溪有些冰冷的臉,暗暗咬緊嘴唇。
忽然一點火光乍現,乃是柳葉青點亮一個火折,慕容卿這纔看清柳葉青已換下宮娥的衣服,穿了件慣常的暗紅裙襖,身邊還有個鼓鼓的褡褳,隻不見了陌上劍,而其正從褡褳中掏出一堆顏彩雜物,順手又整個兒丟給慕容卿,入手頗沉。
開啟褡褳,發現正是那截金屬臂骨。
「宗主!」
慕容卿頗為吃驚,根本未想到如此危急時刻,柳葉青居然能如此心細。
一時竟分不清這毒娘子是真毒還是假毒。
「你們來平陽,應當就是為了找佛圖澄替他接上一臂吧。若此去能尋得神僧,不是正好?」
柳葉青邊說著,將火折遞給慕容卿,飛快地在穀仲溪臉上塗了一堆東西,而後左捏捏右搓搓。
慕容卿怔怔點頭,卻訝異地發現片刻間眼前這男子變了個人,原本瘦削堅毅的麵龐變得寬而肥大,還生了許多麻子。
不多時,馬車前口令聲響,車輪停止,已然到了平東門下。
「站住,車上什麼人!」
「回,回軍爺,車上是小的家中主上。」
趕車的賈青操著西域語言答話,倒是令盤查的兵士當先放鬆了警惕。
「哦?例行搜查,兄台勿怪!」
說話間,馬車布簾被挑開,夕陽微弱的光合著熊熊火把將車內照的透亮,一名滿臉絡腮胡的甲士瞪著圓眼環視著車內的三人。
宗師水準!
「那個男人,怎麼了?」甲士皺眉道。
「回軍爺,這是我們家小婿,偶感風寒,竟一病不起,老婆子已然守寡,想著不能讓小女年紀輕輕也守了寡,不得已要帶他去山上求神僧收治。」
平陽城的大戶大多是佛圖澄的信徒,這一點甲士非常清楚,但甲士分明留意到這個所謂小女,腰間居然掛著佩劍。
「你們是什麼人?這女人還習武?」甲士沉聲喝道,目光頓時變得極其警惕。
慕容卿心中一沉,知是自己一直擔心穀仲溪,一時不察,竟留了破綻。
匈奴人之中雖不乏習武的女人,但眼前這兩個女人顯然非匈奴人。而在平陽城內,僅剩的晉人大多是平民奴隸,更不會有如此裝扮。
「這位軍爺,」柳葉青似被嚇到一般,神情如受驚的小兔:「可莫將老婆子當做那些晉人啊,我們是鮮卑商人,不僅在平陽有產業,在晉人的帝都還買下一整幢樓的,軍爺也知,晉人多詭譎,與之行商定要時時提防,佩戴兵器也是沒辦法的啊!」
柳葉青答的無比流利,言語間竟還向甲士丟了個眼神,慕容卿看在眼裡,心知這毒娘子,居然用上了媚術。
果然,那甲士被看了這麼一眼,一改警惕之色,麵泛春光,淫笑道:「娘子何必自稱老婆子,女兒都這麼大了竟還美若天仙,怕是那些王爺府上也無這般絕色,天都快黑了,娘子此一去豈不是便宜了那幫老和尚?」
柳葉青嬌羞地擺擺手:「軍爺說笑了,還不是小婿病的急,妾身又放心不下小女,待明晨回來,妾身自當與軍爺回報,也請軍爺看在妾身家裡沒個男人的份上,多多照拂啊。」
「嘿嘿那是自然!說定了啊!老子要在這守到明日午時,你若不來,老子定滿城抓你!」
甲士首領癡癡笑著,揮手放行。
賈青一聲呼和,驅動馬車,在一眾城防甲士的目光中向著城門緩緩駛近。
慕容卿懸著的心也緩緩落下,出了這城門,天高海闊,最凶險的一關已過,定能救回穀哥哥!
然而恰在此時,身後猝然響起一陣急促蹄聲,由遠及近,來的飛快,令慕容卿幾乎心跳驟停。
這自然是名傳令兵,未待馬車駛出百步,已衝至領軍甲士麵前,倒地便拜。
「報!車騎大將軍傳令!今有一男一女兩名刺客潛入皇城,焚府庫、奪神兵、擊殺數千禁衛,陛下震怒!男性刺客畫像在此,此人已重傷,或欲連夜離城,著城防營嚴加排查,務必擒下!」
甲士聞言大驚,媚術醒了一半,猛然想起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摟著他的那小女子目光中,分明閃過驚慌之色。當即抽出長刀大喝:
「那駕馬車!給我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