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女隻想種田 47 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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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驚雷
◎黃天澤以為來人是神醫徐聞道,冇想到他竟然在平安鎮看到了因病去世的慶王妃文靜!◎
平安鎮的夏日,
被一種無形的焦灼炙烤著。
風是滾燙的,捲起街麵上的浮塵,撲在行人汗津津的臉上,
帶來一陣粗糲的刺痛,
讓人不由得心生浮躁。
空氣乾燥得彷彿一點火星就能燎原,吸進肺裡都帶著火燒火燎的澀意。街頭巷尾,往日的喧鬨像是被這毒日頭蒸乾了水分,隻餘下一種沉悶的壓抑。
趙錚的肉攤前,
熟客胡嬸挎著空了大半的菜籃,對著案板上僅剩的幾塊邊角肉歎了口氣,佈滿愁紋的臉皺得更緊。
“趙家小子,
今兒少割二兩肉吧。家裡那點麥子,
磨出來全是麩皮,連稀疙瘩湯都快喝不上了,
哪還有閒錢買肉啊。”
她粗糙的手指撚著幾個磨得發亮的銅板,
猶豫再三,還是隻買了一塊最便宜的豬油膘,準備回去熬點油星拌野菜。
趙錚沉默地點點頭,他利落地切下那塊肥膘,
用荷葉包好遞過去,順手又添了一小根剔得乾乾淨淨的筒子骨。
“嬸子,
這骨頭拿回去熬點湯水,
好歹沾點葷腥。”
王嬸眼圈一紅,嘴唇哆嗦著,最終隻是低低道了聲謝,
她佝僂著背脊,
腳步沉重地離開了。
這樣的場景,
近幾日每天都在東市口上演。趙錚案板上零售的豬肉,已經從每日兩頭豬的分量,減少到了一頭,甚至有時連一頭豬的肉都賣不完。
趙錚隻好把賣剩的豬肉全都製作成燻肉,畢竟天氣熱,鮮肉存放不得。
買肉的人少了,買得也越發摳搜。一張張日漸熟悉的街坊麵孔,無一不帶著被生計重壓碾過的疲憊和愁苦,他們眼神黯淡,連說話的聲音都低啞了幾分。
原因無他,夏收結束了。
平安鎮周遭十裡八鄉的麥田,在持續數月的高溫的炙烤下,結出的麥穗稀稀拉拉,乾癟得像營養不良的孩子。
大山腳下的村子裡,老王叔蹲在自家小院門口,抓起一把今年收穫的麥粒,麥粒又小又輕,其中夾雜著大量的空殼。
老王叔粗糙的手掌掂量著手裡的麥粒,渾濁的老淚無聲地淌進乾裂的泥土裡。
一畝地,麥粒連皮帶殼,才收不足一石半。除去提前繳納的秋糧,剩下的那點麥子,磨出的麪粉隻夠全家勒緊褲腰帶喝兩個月稀疙瘩湯。
偏偏這時候的糧價,像是火堆上的火苗,一天一個樣地往上躥。
平安鎮的糧鋪門口排起了長龍,恐慌和絕望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無聲蔓延。
這不僅僅是饑餓的威脅,更是對未來的無望。晚稻剛種下去不久,玉米、地瓜、高粱同樣長勢不好,老天爺依舊冇有一絲下雨的意思。
河溝的水位一日低過一日,井水也開始變得渾濁吝嗇。
趙錚今天收攤比往日早了許多。他推著空了一半的推車回到小院,空氣中瀰漫的沉悶並未因院牆的阻隔而消散。
他剛剛走進院門,便看到正蹲在菜畦邊,小心翼翼給幾株蔫頭耷腦的菜苗澆水的阮玲瓏。她的背影依舊單薄,但脊背挺得筆直,帶著一種與周遭頹喪格格不入的韌勁。
“玲瓏,鎮上最近……”趙錚將車停好,聲音低沉地開了個頭。
阮玲瓏回頭看了趙錚一眼,然後專注地將最後一點寶貴的井水澆在菜根上,“錚哥,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老王叔家隻收了一石半麥子。河對岸的李家村,聽說更慘,一畝地才收一石。今年麥子產量比往年少了一半還多。”
她的聲音平靜,卻像沉重的石頭砸在趙錚心上。
“我們山裡還有……”趙錚想說些什麼。
阮玲瓏終於站起身,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向趙錚時臉上冇有多少驚惶,隻有對未來天氣的不樂觀。
“那八十石糧食,是我們的退路,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更不能露白。”
阮玲瓏走到趙錚身邊,握住了他沾著油膩和血腥氣的大手,指尖冰涼卻有力,“錚哥,我不怕餓肚子。但我怕……怕這旱情再繼續下去,到時候,更可怕的事情會相繼發生。”
來自末世的經曆,那種餓殍遍野、秩序崩壞的恐怖景象,是她最深沉的夢魘。
趙錚反手緊緊握住她的手,粗糙的掌心傳遞著無聲的承諾和力量,“玲瓏,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們的小院,彷彿成了這片絕望旱海中唯一一艘尚算安穩的小舟,但舟外驚濤駭浪,隨時可能將一切吞噬。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悶幾乎要將整個平安鎮壓垮時,一個從天而降的好訊息,伴隨著飛揚的塵土和驛馬急促的蹄聲,轟然炸響在平安鎮的上空。
“大捷,北境大捷!慶王爺神威!把北狄蠻子打趴下啦!”
報信的驛卒騎著快馬,旋風般衝過平安鎮的青石板路,他那嘶啞卻亢奮的報喜聲穿透了沉悶的空氣。
“慶王爺陣前連斬北狄七員大將,逼得那北狄可汗跪地獻上降書!”
“北狄認輸了,賠款割地!咱大周贏了!”
“慶王爺威武!戰神再世啊!”
打了勝仗的訊息就像燎原的野火,瞬間點燃了原本死氣沉沉的平安鎮。
街頭巷尾,蔫頭耷腦的人們猛地擡起了頭,黯淡的眼中迸發出難以置信的亮光,大家隨即被這巨大的狂喜淹冇。
“贏了,真的贏了?不打仗了?”
“慶王爺,是慶王爺!我就知道!有慶王爺在,北狄蠻子算個屁!”
“老天開眼啊,不打仗就好,不打仗就好啊!”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激動得老淚縱橫,他經曆過太多兵禍造成的慘烈場景,深知和平的珍貴。
“慶王爺千歲!千千歲!”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嗓子,很快,壓抑了許久的歡呼聲如同決堤的洪水,在平安鎮的大街小巷爆發出來。
沉悶的空氣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後餘生般的狂喜和振奮。
糧價依舊高企,旱情依然嚴峻,但“邊境戰爭結束”這個訊息,像一劑強效的定心丸,暫時驅散了籠罩在人們心頭的最大恐懼:兵災。
隻要不打仗,隻要這世道還能安穩,總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趙錚肉攤的生意似乎也短暫地回溫了一些,不少人終於捨得割上二兩肉,說要“沾沾慶王爺的喜氣”。
聽著街頭巷尾對慶王周衡昌鋪天蓋地的讚譽和神化,趙錚心中並無多少波瀾。
北境大捷,固然是好事,但遠水解不了近渴,天氣乾旱依舊冇有得到緩解。
趙錚更關心的是,黃老先生那邊,關於神醫徐聞道的訊息,是否有了迴音?
玲瓏體內的蠱毒,如同懸頂之劍,一日不除,他便一日寢食難安。
殊不知,幾天後的一個晌午,一輛風塵仆仆的青布馬車,碾過平安鎮還算平整的青石板路,最終穩穩停在了鎮東頭一座鬨中取靜、門庭素雅的宅院前。
門楣上懸著一塊半舊的匾額“黃府”。
這裡,正是前太醫院院判黃天澤告老還鄉後的居所。
門房仆人剛通傳有客到訪的訊息進去,黃天澤便已按捺不住激動,大步流星地從內院迎了出來。
他鬚髮皆白,但步履矯健,精神矍鑠,此刻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期待和欣喜,口中兀自唸叨著:“聞道兄,定是聞道兄到了。總算把你給盼來了!”
黃天澤幾乎是小跑著穿過前庭,他一把拉開了厚重的黑漆大門。
夏日午後的陽光略微有些刺眼,黃天澤眯起眼,臉上堆滿了老友重逢的燦爛笑容,目光熱切地投向馬車。
然而,馬車的車門打開,先下來的卻是一個神情恭敬、作仆役打扮的中年漢子。他小心地放下腳凳,然後門簾掀開,一位老婦人極其謹慎地攙扶出……一位女子。
黃天澤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如同被寒風凍住。
他,他竟然在平安鎮這個偏僻的地方,看到了慶王妃!
身為前太醫院院判,黃天澤自然不可能不認識慶王唯一的妻子,慶王妃文靜!
隻見慶王妃身形纖細,穿著一身半舊的素色衣裙,她雖然麵容清麗絕倫,臉上卻蒼白得冇有一絲血色。最令人心驚的是,慶王妃那雙本該顧盼生輝的雙眸,此刻卻如同蒙塵的美玉,黯淡無光,整個人空洞地“望”著前方虛空。
她微微側著頭,似乎在努力捕捉周圍的聲響,帶著一種驚弓之鳥般的脆弱和茫然。
黃天澤僵在原地,好半天冇回過神來。
他的目光越過慶王妃,急切地在馬車裡搜尋,卻隻看到空蕩蕩的車廂。
“黃老爺,”那中年仆役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他從懷裡掏出一封封口嚴密的信,雙手恭敬地奉上,“小的是受徐聞道徐神醫所托,護送這位夫人前來。徐神醫說……請您務必代為照料。這是他給您的親筆信。”
這段時間的期待落空,徐聞道還給自己送上了一份“大禮”,黃天澤心頭猛地一沉。
他強壓下翻湧的情緒,接過那封信,指尖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迅速拆開封口,抽出信箋。
那熟悉、略帶潦草的字跡躍入眼簾,來信正是徐聞道的手筆。
信不長,字裡行間卻充滿了焦灼、愧疚、無奈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期盼。尤其信上提到“小女下落”時,那力透紙背的墨痕,幾乎要將信紙戳穿。
原來,徐聞道帶著文靜亦不知道要去哪兒,幸而他想起自己的好友黃天澤在西南方的一個偏僻小鎮生活,因此他便帶著文靜直奔黃天澤而來。
結果即將要抵達平安鎮的時候,徐聞道收到了和女兒相關的線索,他著急去找女兒,所以纔有了黃天澤手上的這封信。
信上,徐聞道並冇有交代太多和慶王妃相關的事情,他相信好友隻要看到人,就知道慶王妃的身份和處境。
“唉……”
一聲悠長而沉重的歎息,從黃天澤胸腔深處溢位。
他捏著信紙,擡眼望向天空,目光複雜難言。
徐聞道和他唯一的女兒之間的心結,他是知曉一二的。當年那倔強的丫頭負氣出走,音訊全無,成了老友心中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疤。如今驟然得到線索,難怪他會如此失態,連如此燙手的山芋都直接丟給了自己。
黃天澤的目光緩緩移回那靜靜站立在馬車旁、茫然無措的慶王妃身上。
一股本不該出現的憐憫之情油然而生。
慶王妃生性善良,曾經好幾次主動幫他解圍。要不是慶王妃,說不定自己也難以順利告老還鄉。
想到這裡,黃天澤捏著信紙的手指驟然收緊,他的內心十分掙紮。
慶王妃因病去世的訊息,黃天澤是知道的。
如今已經葬入皇陵的慶王妃出現在他家門口,黃天澤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頭皮陣陣發麻。
他行醫一生,曆經三朝,深知宮廷鬥爭的波譎雲詭,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即便好友冇有在信中言明,黃天澤也能猜到,應該是徐聞道救下慶王妃。於此同時,徐聞道更是直接捲入了潑天的大禍之中。
如今這燙得能烙穿手掌的“大麻煩”,就這麼被老友塞到了自己懷裡?
黃天澤的心跳如擂鼓,後背瞬間沁出了一層冷汗。
他看著慶王妃文靜那張蒼白脆弱、茫然無知的臉,彷彿看到的不是一個需要庇護的病人,而是一個隨時可能引爆、將他和整個“黃府”都炸得灰飛煙滅的驚天秘密。
“黃老爺?”中年仆役見他臉色變幻不定,久久不語,低聲提醒。
黃天澤猛地回過神,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些,對那中年仆役道:“一路辛苦了,隨管家進去歇息吧。”
然後,他又轉向茫然站立的慶王妃文靜。
黃天澤儘量放緩了語氣,帶著醫者固有的溫和:“這位……夫人,一路勞頓,請隨老夫入內安頓吧。此地風大。”
說完,他伸出手,虛虛地引了一下,卻不敢貿然觸碰。
女子似乎被他的聲音驚動,空洞的眸子微微轉動了一下,卻冇有焦距。
她遲疑了片刻,纔在中年仆婦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向前邁出了一小步,如同在無邊黑暗中摸索的雛鳥。
黃天澤看著那纖細而蹣跚的身影,一步一步,緩慢地踏入“黃府”的門檻。
陽光在她身後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彷彿一道沉重的枷鎖,也一同壓在了黃天澤的心頭。
他擡頭望了一眼依舊湛藍無雲、烈日灼灼的天空,隻覺得這平安鎮的天,從未像此刻這般,陰沉得讓人幾乎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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