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薄霧涼 第 16 章
龕影峰的風,比往日更烈了些。
謝霧涼站在主峰殿的石階上,玄色道袍被風吹得貼在身上,勾勒出冷硬的線條。他剛從極北冰原回來,斬仙魔劍斜背在身後,劍鞘上還沾著未乾的冰晶,泛著刺骨的寒意。殿外的空地上,原本種著靈桃樹的地方,隻剩下一個光禿禿的土坑,風灌進去,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極了某種低低的嗚咽。
“仙尊。”
身後傳來一聲蒼老的呼喊,是張伯。老人提著一個小小的竹籃,站在山道儘頭,頭發比前些日子更白了些,背也駝得更厲害,看著謝霧涼的背影,眼神裡滿是複雜的情緒——有擔憂,有不解,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傷心。
謝霧涼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張伯身上,沒有任何起伏,像在看一塊石頭。“何事。”
他的聲音依舊冰冷,沒有一絲溫度,連對老人基本的敬意,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張伯提著竹籃,慢慢走上石階,籃子裡放著一碟桃花糕——是他昨天特意做的,雖然知道靈桃樹已經沒了,卻還是抱著一絲希望,想著或許能喚醒謝霧涼的一點記憶。“老奴……老奴做了點桃花糕,想著您或許……”
“不必。”謝霧涼打斷他,語氣沒有絲毫猶豫,“我不需要。”
張伯的手僵在半空,籃子裡的桃花糕還冒著淡淡的熱氣,卻瞬間被周圍的寒意凍得發涼。他看著謝霧涼空洞的眼睛,心裡像被針紮了一下,鼓起勇氣問:“仙尊,您……您真的忘了嗎?忘了傾言,忘了以前的日子了?”
“傾言?”謝霧涼的眉頭微微蹙起,像是在回憶一個極其陌生的名字,片刻後,眉頭又舒展開,依舊是那副冷漠的樣子,“不曾記得。張伯,以後不必再來了,龕影峰,不缺人打擾。”
“不缺人打擾……”張伯重複著這句話,老淚縱橫,“仙尊,您怎麼能忘了呢?傾言那孩子,那麼依賴您,您以前那麼護著他……您忘了您為了他,跟執法堂對抗,跟雲家為敵……您怎麼能說忘就忘啊!”
老人的聲音帶著哭腔,每一個字都像錘子,砸在空寂的峰上。可謝霧涼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他真的忘了。
不是假裝,是真的忘了。《太上忘情訣》不僅斬斷了他的情感,還封印了那些與“情”相關的記憶。墨傾言這個名字,在他的識海裡,隻剩下一片模糊的空白,像被橡皮擦過的紙,連一絲痕跡都沒有。
“我說過,”謝霧涼的語氣冷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我不認識。張伯,請回。”
他側身讓開道路,眼神裡的疏離,像一道無形的牆,將張伯徹底擋在了外麵。
張伯看著他冷漠的側臉,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沒用了。他提著那碟桃花糕,一步步走下石階,每一步都走得無比沉重。走到山道儘頭時,他回頭望了一眼主峰殿,望了一眼那個玄色的身影,終於忍不住蹲在地上,老淚縱橫——那個曾經會接過他的粥、會對他說“多謝張伯”的仙尊,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謝霧涼看著張伯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儘頭,麵無表情地轉身走進殿內,隨手關上了殿門,將外麵的風聲和老人的哭聲,都隔絕在外。
殿內的佈置,比以前更簡潔,甚至可以說是簡陋。案幾上,隻放著《太上忘情訣》的玉簡和一張秘境地圖;牆上,原本掛著的《流雲劍譜》早已不見蹤影;角落裡,那個曾經放著墨傾言練劍用的木劍的地方,現在空無一物。
他走到案幾前,拿起那張秘境地圖——這是他從極北冰原帶回的,標注著一處即將開啟的上古秘境,名為“隕情淵”。秘境裡藏著一件至寶“無情珠”,據說能穩固無情道的修為,甚至能助修士突破化神期,達到元嬰期。
這是他接下來的目標。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敲門聲,是林小婉的聲音:“清闕仙尊,玄明掌門請您去前山議事。”
謝霧涼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將秘境地圖收好,才緩緩開口:“知道了。”
他走出殿門,林小婉站在石階下,穿著一身乾淨的淺綠衣裙,卻掩不住眼底的疲憊和失望。看到謝霧涼,她的眼神複雜了幾分,最終還是隻是點了點頭:“仙尊,請隨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山道上,一路無話。林小婉幾次想開口,想問他為什麼變成這樣,想問他是不是真的忘了墨傾言,可看到他冷漠的側臉,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前山議事殿內,玄明真人坐在主位上,臉色凝重。兩側的長老們,看向謝霧涼的眼神,大多帶著忌憚和疏離——自從謝霧涼修煉《太上忘情訣》,四處搶奪機緣後,宗門裡的長老們,對他早已沒了往日的敬重。
謝霧涼走進殿內,沒有行禮,隻是站在殿中央,語氣平淡:“掌門找我,何事。”
玄明真人看著他,歎了口氣:“清闕師弟,隕情淵即將開啟,你可知曉?”
“知曉。”謝霧涼點頭,“我會去。”
“你不能去!”玄明真人立刻開口,語氣帶著急切,“隕情淵之名,意為‘隕落情感’,裡麵的氣息,對修煉無情道的修士,有極強的催化作用,卻也極其危險!古籍記載,隕情淵內,藏著‘情劫幻象’,會勾起修士最深處的情感記憶,你修煉《太上忘情訣》,本就根基不穩,若是被幻象所困,輕則修為倒退,重則神魂俱滅!”
殿內的長老們也紛紛附和:“是啊,仙尊,隕情淵太危險了,您不能冒這個險!”
“而且,隕情淵不僅我們玄清宗知曉,其他門派的修士,還有……雲家的餘孽,都會去。您之前搶奪了那麼多機緣,早已樹敵無數,此去,怕是會遭遇圍攻!”
謝霧涼聽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危險?圍攻?與突破之道相比,這些,不值一提。”
他看著玄明真人,眼神裡沒有絲毫退縮:“掌門,我的道,我自己選。縱然隕情淵是刀山火海,我也會去。至於樹敵……誰若攔我,便斬了便是。”
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股令人膽寒的狠厲,讓殿內的長老們都沉默了——他們知道,現在的謝霧涼,說到做到。
玄明真人看著他,心裡滿是無奈和痛心:“師弟,你就真的……非要走這條絕路嗎?放棄《太上忘情訣》,回頭還來得及!”
“回頭?”謝霧涼重複著這兩個字,眼神空洞,“回哪裡去?”
他早已忘了,自己當初為什麼要護著墨傾言,忘了那些溫暖的日子,忘了自己曾經也是個會為了徒弟而心動的人。在他的世界裡,隻剩下一條路——變強,變得足夠強,強到不再被任何情感所困,強到能掌控一切。
“罷了。”玄明真人看著他無動於衷的樣子,知道再勸也沒用,隻能歎了口氣,從儲物袋裡摸出一枚玉符,遞給謝霧涼,“這是‘護心玉符’,能抵擋一次致命攻擊。隕情淵凶險,你……拿著吧。”
謝霧涼看著那枚玉符,沒有立刻接過。他能感受到玉符上蘊含的溫和靈力,那是玄明真人用自身修為煉製的,對修士有極大的保護作用。
“掌門,”他開口,語氣依舊冰冷,“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他不需要彆人的憐憫,哪怕是掌門的好意。
玄明真人卻執意將玉符塞到他手裡:“這不是憐憫,是宗門對你最後的庇護。你雖修煉無情道,卻終究是玄清宗的弟子。若你出事,玄清宗,也難辭其咎。”
謝霧涼握著玉符,指尖傳來玉符的溫熱,這溫熱,讓他的識海深處,隱隱泛起一絲極淡的波動,像有什麼東西要蘇醒,卻又被《太上忘情訣》的力量瞬間壓製下去。
他皺了皺眉,將玉符收進儲物袋,沒有道謝,隻是道:“我知道了。”
議事結束後,謝霧涼轉身走出議事殿。林小婉跟在他身後,走到無人的山道上,終於忍不住開口:“清闕仙尊,隕情淵裡,不僅有無情珠,還有傳聞說,裡麵藏著一枚‘輪回晶’,能感知輪回之印的氣息……”
她的話沒說完,卻帶著一絲試探——她還抱著一絲希望,希望提到輪回之印,能讓謝霧涼想起墨傾言,想起曾經的自己。
可謝霧涼隻是腳步頓了頓,語氣平淡地問:“輪回晶?能提升修為嗎?”
林小婉愣住了,隨即苦笑了一下:“不能,它隻是……能感知輪回之印的位置。”
“那便無用。”謝霧涼說完,便繼續往前走,沒有再回頭。
林小婉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儘頭,心裡最後一絲希望,也徹底破滅了。她終於明白,現在的謝霧涼,早已不是那個會護著墨傾言、會為了徒弟而對抗全世界的仙尊了。他的世界裡,隻剩下修為和實力,其他的一切,都成了無關緊要的東西。
回到龕影峰,謝霧涼開始為隕情淵之行做準備。
他走進密室,裡麵堆放著他這些日子搶奪來的法器和丹藥。他一件件翻看,動作精準而迅速,沒有絲毫猶豫。
斬仙魔劍被他取出來,放在案幾上。他用靈力仔細擦拭著劍身,劍身上還殘留著之前斬殺修士和妖獸的血跡,被靈力擦拭後,漸漸顯露出劍身本身的漆黑光澤,透著一股冰冷的殺意。這把劍,是他現在最得力的武器,也是他掠奪機緣的工具。
他又從儲物袋裡摸出幾瓶丹藥,都是能快速恢複靈力、療傷的高階丹藥——這些都是他從其他修士手裡搶來的,有的甚至是對方保命的丹藥,卻被他毫不猶豫地奪了過來。他將丹藥分類放好,塞進腰間的儲物袋裡,確保自己在秘境中遇到危險時,能第一時間取出使用。
然後,他拿起那張隕情淵的地圖,鋪在案幾上。地圖是用獸皮製成的,上麵用硃砂標注著秘境的入口、危險區域和可能存在機緣的地點。他的指尖落在“無情珠”的標注處,眼神裡沒有任何情緒,隻有對實力的執著。
“無情珠……”他低聲呢喃,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有了你,我的修為,便能再進一步。”
就在這時,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儲物袋裡的一枚玉佩——是之前玄明真人給的護心玉符旁邊,放著的一枚舊玉佩。這枚玉佩,是他從龕影峰的偏殿裡找到的,玉麵上刻著簡單的符文,他忘了這枚玉佩是誰的,也忘了它的用途,卻下意識地將它帶在了身上。
指尖觸到玉佩的瞬間,他的識海深處,再次泛起一絲波動。這一次,波動比之前更明顯,像是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在識海裡一閃而過——那道身影穿著月白道袍,眉眼清秀,手裡拿著一塊麥芽糖,笑著遞向他。
“師尊,您吃……”
一個模糊的聲音,在識海裡響起,帶著少年特有的清澈。
謝霧涼的動作猛地頓住,眉頭緊鎖,眼神裡閃過一絲罕見的恍惚。他握著玉佩,努力回想那個身影是誰,那個聲音是誰,可無論他怎麼想,識海裡隻有一片空白,那個身影和聲音,像泡沫一樣,瞬間消失了。
“何事……”他低聲自語,語氣裡帶著一絲困惑,卻很快被《太上忘情訣》的力量壓製下去。他搖了搖頭,將那絲恍惚驅散,隨手將玉佩扔回儲物袋裡,不再理會。
他以為,那隻是修煉無情道帶來的錯覺。
準備完丹藥和法器,他又開始檢查自己的靈力。他盤膝坐下,運轉《太上忘情訣》,冰冷的靈力在經脈裡快速遊走,所過之處,經脈被凍得微微發疼,卻也變得更加堅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修為,已經穩固在化神後期的巔峰,隻差一步,就能突破到元嬰期。
而這一步,他要在隕情淵裡,靠著無情珠,徹底跨過去。
夜色漸深,龕影峰上,隻剩下主峰殿的燈還亮著。謝霧涼站在殿門口,看著天邊的殘月,玄色道袍在風中獵獵作響。他的手裡,握著斬仙魔劍的劍柄,劍身的寒意透過指尖,傳到他的四肢百骸,讓他更加清醒。
他知道,隕情淵之行,必然凶險。不僅有秘境本身的危險,還有其他門派的修士,甚至雲家的餘孽。可他不怕。
自從修煉《太上忘情訣》以來,他就再也沒有怕過任何東西。情感沒了,牽掛沒了,恐懼,自然也沒了。
他唯一的目標,就是變強。
變強到,無人能擋;變強到,再也不會被任何東西所束縛;變強到,能徹底掌控自己的命運。
至於那些被他遺忘的過往,那些溫暖的、柔軟的記憶,就像龕影峰上曾經的桃花一樣,早已被他親手斬斷,碾碎,散落在風裡,再也不會回來。
“隕情淵……”他擡頭,看著殘月,語氣冰冷,“我來了。”
風,似乎更烈了。主峰殿的燈,在風中微微晃動,映著他冷漠的側臉,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像。
龕影峰的寂靜,在這一刻,達到了極致。沒有了桃花的香氣,沒有了少年的笑聲,隻剩下一個無情的修士,和他對實力的無儘執著。
而隕情淵的大門,即將為他敞開。等待他的,是機緣,是危險,還是那被封印在識海深處,連他自己都忘了的,最後的情感羈絆?
沒有人知道。
謝霧涼隻知道,他會帶著他的劍,帶著他的冷漠,走進那片隕落情感的深淵,搶奪屬於他的一切。
哪怕,那深淵的儘頭,是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