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薄霧涼 第 24 章
靈舟駛離焚心林時,南疆的晚霞正燒得熱烈。
赤金色的光落在玄色船身上,卻被謝霧涼周身的冰係靈力隔絕在外,隻在甲板邊緣凝成一層薄薄的金霜,隨著船身顛簸,簌簌掉落,像碎裂的星子。他盤膝坐在甲板中央,掌心托著絕心果,赤紅色的果實泛著淡淡的火焰紋路,與他冰冷的靈力碰撞,在掌心騰起細小的白汽。
【係統提示:距離忘川穀斷情泉還有五日路程。斷情泉泉水含“絕情寒氣”,能洗練道心最後一絲雜質,是煉製無情道心丹的關鍵。】機械音響起,帶著點“例行播報”的呆板,【順便提醒,忘川穀曾是上古修士“斷情”之地,穀內殘留著大量情感執念,雖對您無效,但可能會觸發識海深處的殘留記憶——比如某個穿月白道袍的少年,您懂的。】
謝霧涼的指尖在絕心果上停頓了一瞬。
月白道袍的少年?
識海裡掠過一道模糊的影子,像被風吹散的桃花瓣,快得抓不住。他皺了皺眉,靈力微微湧動,將那絲異樣壓下——無關的雜念,隻會阻礙道心。
“聒噪。”他低聲吐出兩個字,將絕心果收入儲物袋,閉目運轉《太上忘情訣》。
靈舟在雲層下平穩前行,下方的山川河流緩緩倒退,從南疆的濕熱林海,漸變為東域的蒼茫丘陵。五日後,忘川穀終於出現在視野裡。
穀口纏著灰白色的霧氣,霧氣裡帶著股若有似無的哀慼,是上古修士殘留的執念所化。穀內寂靜無聲,隻有斷情泉的水流聲,從深處傳來,清冽,卻透著刺骨的寒意。
謝霧涼從靈舟上躍下,玄色身影落在穀口的青石板上。石板上刻著古老的符文,符文裡嵌著細小的冰晶,是斷情泉的寒氣凝結而成。他擡手,靈力掃過符文,沒有觸發任何禁製——這裡的執念雖濃,卻早已失去攻擊性,隻餘死寂。
【係統提示:斷情泉在穀心,沿途有“執念花”,花瓣會映出修士最在意的人或事。】機械音頓了頓,補充道,【預計您看到的會是一片空白,畢竟您連自己是誰都快忘了——哦不對,您還記得搶寶和修煉,這點挺好。】
謝霧涼沒有理會係統的吐槽。
他擡步走進穀內,霧氣自動分開,露出一條鋪滿落葉的小徑。小徑兩側,生長著細碎的白色小花,正是執念花。花瓣薄如蟬翼,在霧氣中微微顫動,偶爾有修士的虛影在花瓣上閃過——有的是相擁的戀人,有的是訣彆的師徒,有的是痛哭的親人,轉瞬即逝,像褪色的舊夢。
他的腳步很穩,每一步都落在落葉的間隙,沒有觸碰任何一朵執念花。直到走到一株開得格外繁盛的執念花前,他的腳步忽然頓住。
花瓣上,映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月白道袍的少年,蹲在桃樹下,手裡捧著一堆粉白的花瓣,擡頭笑著,眉眼彎彎,像盛著春日的光。少年的指尖凍得發紅,卻把最完整的一片花瓣遞向鏡頭外,聲音清亮:“師尊,你看,這片最漂亮……”
謝霧涼的瞳孔微微收縮。
識海裡,那道被冰封的記憶碎片,突然泛起一絲極淡的暖意。桃花的香氣、少年的笑聲、掌心的溫度……像被風吹開的冰縫,漏出一點模糊的過往。
“誰?”他低聲自語,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恍惚。
指尖的靈力下意識湧動,想要抓住那道影子,可執念花的虛影卻突然消散,隻留下一片空白的花瓣,在霧氣中輕輕飄落。
【係統提示:檢測到識海記憶碎片波動,觸發源——執念花映出的墨傾言虛影。】機械音的語速難得慢了些,帶著點“試探”的調調,【宿主,你剛纔是不是想起什麼了?比如……桃花糕?】
謝霧涼的眉頭皺得更緊。
墨傾言?桃花糕?
這些詞彙像生澀的符文,在識海裡打轉,卻拚不出完整的畫麵。他擡手,一股冰冷的靈力掃過那株執念花,花瓣瞬間被凍結成冰,碎裂成粉末,散入霧氣。
“幻覺。”他冷冷地吐出兩個字,轉身繼續往前走,腳步比之前快了些,像是在逃離什麼。
穀心的斷情泉,終於在霧氣中顯現。
那是一汪圓形的泉池,泉水呈墨黑色,泛著極淡的藍光,是絕情寒氣凝聚的征兆。泉池周圍沒有草木,隻有光滑的黑色岩石,岩石上刻著上古修士的字跡,大多是“斷情”“忘憂”之類的字眼,筆畫淩厲,透著斬絕一切的決絕。
謝霧涼走到泉邊,蹲下身,指尖觸碰泉水。
刺骨的寒意順著指尖蔓延,比北境的冰髓更冷,卻帶著一股能穿透靈力的力量,直抵識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泉水中的絕情寒氣,正在一點點剝離道心中最後一絲“情”的餘孽——那是連封情石都沒能徹底鎮壓的、最細微的執念。
【係統提示:斷情泉寒氣純度98,洗練道心效果最佳。建議您先將絕心果浸入泉水,淬煉半個時辰,再煉製無情道心丹,成功率100。】機械音響起,【順便提醒,泉水中可能會倒映出更清晰的記憶虛影,您要是覺得煩,就閉上眼睛,彆給自己找不痛快。】
謝霧涼沒有閉眼。
他從儲物袋裡取出絕心果,輕輕放入泉水中。赤紅色的果實落入墨黑的泉水,瞬間激起一圈圈藍光,果實表麵的火焰紋路與泉水的寒氣交織,泛起奇異的光澤。
他盤膝坐在泉邊,閉上眼睛,開始運轉《太上忘情訣》。絕情寒氣順著靈力湧入體內,在經脈中緩緩遊走,洗練著每一寸靈力,也衝刷著識海。
識海裡,那道被冰封的記憶碎片,再次泛起波動。
這次的畫麵更清晰些:龕影峰的廚房,少年站在灶台前,笨拙地添柴,鍋裡的粥咕嘟咕嘟冒著泡,糊味順著鍋蓋縫飄出來。少年慌慌張張地掀開鍋蓋,看著焦黑的粥底,眼圈泛紅,卻還是倔強地盛出一碗,遞向鏡頭外:“師尊,粥……粥好了,就是有點糊,您彆嫌棄……”
“師尊……”
一道清亮的聲音,在識海裡響起,帶著少年特有的委屈和期待。
謝霧涼的指尖猛地攥緊,指甲嵌入掌心,滲出血珠。他的道心出現了一絲極淡的波動,像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一顆石子。
“嗡——”
絕心果在泉水中發出一聲輕響,火焰紋路驟然亮起,與泉水的寒氣形成製衡,強行將他的識海拉回平靜。
謝霧涼深吸一口氣,靈力瘋狂運轉,將那道記憶碎片再次冰封。他睜開眼,眼底的恍惚消失不見,隻剩下比之前更甚的冰冷。
“不過是執念。”他低聲自語,像是在說服自己。
半個時辰後,絕心果從泉水中取出,赤紅色的果實變得通體瑩白,火焰紋路隱入果皮,隻餘下一層淡淡的寒氣——淬煉完成。
謝霧涼將果實放在泉邊的岩石上,又從儲物袋裡摸出之前搶奪的輔料:寒焰果的果核、琉璃盞的碎屑、封情石的粉末……一一擺開,動作緩慢而精準,像在完成一道嚴謹的工序。
【係統提示:煉製無情道心丹需以斷情泉為引,將所有材料的力量融合,過程需三個時辰,期間不能分心。】機械音頓了頓,補充道,【識海深處的桃花碎片還沒徹底消失,您要是分心,丹藥可能會炸爐——上次炸爐您的道袍被炸出個洞,這次彆再犯同樣的錯。】
謝霧涼沒有回應。
他擡手,靈力注入絕心果,果實緩緩懸浮在空中。輔料依次融入,形成一團彩色的靈力團,在斷情泉的寒氣加持下,漸漸凝聚成丹。
時間緩慢流逝,穀內隻有泉水的流淌聲和靈力的嗡鳴。
丹爐虛影在靈力中顯現,裡麵的靈力團漸漸收縮,顏色從彩色變為純粹的墨黑色,與他的無情道靈力完美契合。
煉製到最關鍵的時刻,識海裡的記憶碎片突然劇烈波動。
這次的畫麵,是龕影峰的靈桃樹下。少年拿著一根紅繩,正笨拙地係著狼牙墜子,陽光落在他的發梢,泛著淡淡的金光。他係好後,蹦蹦跳跳地跑到鏡頭外,聲音帶著雀躍:“師尊,這個劍穗給你!紅繩辟邪,狼牙護主,以後你帶著它,就不會遇到危險啦……”
劍穗?紅繩?狼牙?
這些詞彙像鑰匙,突然插入識海的鎖孔,卻沒能開啟,隻讓冰封的記憶泛起更劇烈的震動。
謝霧涼的靈力猛地紊亂,丹爐虛影出現裂紋,墨黑色的靈力團開始晃動。
“穩住!”他低聲喝斥,不是對彆人,而是對自己。
無情訣的力量瘋狂運轉,將識海的波動強行壓下。丹爐虛影的裂紋漸漸修複,靈力團重新穩定,緩緩凝實成一顆圓潤的墨黑色丹藥——無情道心丹。
丹藥煉成的瞬間,一股精純的絕情之力爆發出來,順著他的掌心湧入識海。道心的穩固度瞬間提升至99,隻剩下最後一絲細微的、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雜質,藏在識海最深處,像一粒被冰封的桃花籽。
【係統提示:無情道心丹煉製成功!宿主道心穩固度99,無情訣契合度100,當前修為元嬰後期巔峰,距離化神期僅差一步!】機械音響起,帶著點“終於完成”的慶幸,【剛才差點炸爐,都是識海那片桃花碎片鬨的——我就說吧,沒徹底抹去就是隱患。】
謝霧涼握著丹藥,沒有立刻服用。
他看著斷情泉的水麵,墨黑色的泉水倒映出他的身影,玄色道袍,冰冷眼神,周身散發著拒人千裡的寒氣。可在泉水的深處,卻隱約映出另一道影子——月白道袍,眉眼清亮,手裡拿著一根紅繩劍穗,正笑著朝他跑來。
他的目光在水麵上停頓了一瞬,指尖微動,一道靈力掠過水麵,倒影瞬間破碎,隻餘下漣漪。
“虛妄。”他淡淡吐出兩個字,將無情道心丹服下。
丹藥入腹,化作一股冰冷的力量,徹底洗練道心。識海變得前所未有的平靜,像凍結的深海,連那粒桃花籽,都被凍得嚴嚴實實,再也沒有一絲波動。
他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塵,滅情劍斜背在身後,轉身朝著穀外走去。
經過那株被他凍結的執念花時,他的腳步頓了頓。地上的花瓣碎片中,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桃花香,像被風帶來的錯覺。他彎腰,指尖撿起一片最小的碎片,冰寒的靈力瞬間將其碾碎,卻在指尖留下一絲若有似無的暖意。
他皺了皺眉,將指尖的碎片粉末拂去,快步走出忘川穀。
靈舟停在穀口,他躍上船,沒有立刻驅動,而是站在船頭,望著忘川穀的方向。霧氣依舊繚繞,斷情泉的水流聲隱約傳來,帶著股斬絕一切的寒意。
【係統提示:下一個目標“化神蓮”,藏於極西之地的“隕神淵”,是突破化神期的關鍵至寶。原機緣者……】
係統的聲音漸漸模糊。
謝霧涼的目光落在儲物袋上,那裡放著一枚舊玉佩——從龕影峰帶來的,刻著簡單符文的那枚。不知何時,玉佩表麵泛起了一絲極淡的紅光,像被什麼東西喚醒,卻很快又沉寂下去。
他擡手,將玉佩取出,指尖摩挲著上麵的符文。冰冷的玉麵下,似乎藏著一絲微弱的溫度,像少年曾經遞來的麥芽糖,甜得很淡,卻頑固地留在指尖。
“為何……”他低聲自語,卻沒說完。
他不知道這枚玉佩為何會發熱,也不知道識海深處的桃花碎片為何揮之不去,更不知道剛纔在執念花上看到的影子是誰。他隻知道,這些都是道途上的阻礙,需要被徹底清除。
他將玉佩重新收入儲物袋,驅動靈舟,朝著極西隕神淵的方向駛去。
靈舟的影子消失在天際時,忘川穀的斷情泉邊,一塊黑色岩石上,留著一道極淺的劍痕——是剛才煉製丹藥時,他無意識用滅情劍劃下的。劍痕的形狀很模糊,像一個“傾”字,筆畫歪斜,藏在岩石的紋路裡,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沒人知道,他為何會劃下這個字。
連他自己都以為,隻是靈力紊亂時的隨手一劃。
隻有識海深處,那粒被冰封的桃花籽,在劍痕形成的瞬間,微微顫動了一下,像是在回應著什麼。
十年後的某一天,當一個穿月白道袍的青年,站在這塊岩石前,指尖撫過那道模糊的劍痕時,會突然紅了眼眶——他認得這個字,是他名字裡的“傾”,是當年他寫得歪歪扭扭,卻非要塞給師尊看的那個字。
而此刻的謝霧涼,正站在靈舟的船頭,望著極西的方向,眼底隻有化神蓮和突破化神期的目標。
忘川穀的風,帶著斷情泉的寒氣,吹不散他周身的冰冷。識海深處的桃花影,被無情訣死死冰封,卻沒被徹底抹去——那是命運埋下的伏筆,是十年後那場重逢的引線,是他以為早已斬斷,卻從未真正割捨的,唯一的暖意。
靈舟在雲層下緩緩前行,慢得像一場沒有儘頭的修行。
而那道藏在岩石上的“傾”字,在忘川穀的霧氣裡,靜靜等待著十年後的重逢,等待著被一雙同樣冰冷,卻藏著執唸的手,重新喚醒。